陸陽同意了。


    再後來的故事……


    回憶綿長曲折,放在前半生的滾滾洪流中卻隻是白駒過隙一瞬間,祁陸陽不願多想,便深吸口氣,鼻腔立即被馥鬱甜暖的女人香充盈。


    他重回人間。


    陸晚被祁陸陽無聲無息靠過來的動作嚇到,整個人抖了一抖。


    慌忙回頭,她唇貼在了他的頰側。


    順勢撈著人唇舌糾纏幾許,良久,祁陸陽放她換了口氣,又堵上,不安分的手時輕時重、一張一合,熟稔地撩撥。


    眼見著陸晚就要站不住,祁陸陽逗她:“叫人,叫了就不折騰你。”


    “你混蛋!”


    “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把握。”他手上一重。


    陸晚服軟:“……小叔叔。”


    權力是最好的春/藥,禁忌背德與快意恩仇亦然。


    祁陸陽身上早就按奈不住,很想將混蛋二字坐實,顧及到什麽,他還是停了下來。


    輕巧掙脫開,陸晚瞪他:“能不能看看場合。”


    “不分場合才有意思。”祁陸陽話說得輕佻,動作卻沒堅持了,隻抓著她的手親個不停,“遲遲,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陸晚很想配合祁陸陽的喜悅,可她……真的承受不住這樣的表揚。


    她知道他指的什麽。


    有了“投名狀”,祁陸陽和朋友們談事的時候不再避開陸晚,她知道葛薇已經被送到了祁元善的床上,她知道李燾要在牢裏待上三四年,她知道李燾前妻已經著手打官司、要將他唯一一套合法掙得的房產搞到手,而鍾曉除了肚子裏的孩子,已經一無所有。


    再加上那部口碑票房雙飄紅的電影……


    ——一切的一切,全拜陸晚所賜。


    心底五味雜陳,陸晚拉住男人的手,翻開,指了指他掌心的痣:“你的福星是它,不是我。”笑笑,祁陸陽在桌上拿了支筆過來,讓陸晚攤開手掌,固執地給她畫了顆痣:


    “喏,你也有了。”


    再憶少年時,恍如隔世。陸晚垂頭,用拇指腹擦去還沒幹透的墨點:“陸陽,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們都不是了。”


    第48章 chapter 48


    陸晚剛回帝都時,餘奉聲便告知了莊恪,在電話裏極盡撇清自己:


    “我什麽辦法都用盡了,該講的道理一句沒少講,就是留不住她,我老婆也氣得頭疼。都說女生外相,可像咱們家陸晚這樣油鹽不進的還是少見……難不成,祁陸陽是給她下蠱了?”


    感歎完,餘奉聲明裏暗裏又提了幾句想回醫院的事,莊恪沉默地聽著,隻說:“等事情結束再說吧,我很忙,你有什麽要求跟龔叔提。”


    莊恪最近確實很忙。


    上個月,他的父親莊文清於酒後將一個20多歲的女下屬搞上了床,雲雨過程想必是極其快活的,以至於過於興奮之下,莊文清沒能完好無損地從床上下來。


    ——突發心梗,他差點就去了。


    好在那女下屬夠機敏,立刻叫了人來,送醫及時,所以情況並不嚴重,手術後的莊文清隻需要多靜養一些時日即可,但是再過度操勞肯定是不行了,集團內部急需有人頂住。而這個人選,隻能是莊恪。


    喪偶後的莊文清早在七年前就再婚,並且擁有了一個健康的小兒子,可莊恪作為莊氏第一繼承人的地位,依舊無法撼動。隻因為他有一個出身行伍、功勳卓然的外公,以及兩個從政的舅舅。這兩人一個卡著金融口,一個和莊恪的伯父是衛生係統的同僚,與莊家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利益是最好的粘合劑。


    加之莊恪少時喪母,又在意外中落下殘疾,兩個舅舅心疼外甥,遇到大事第一時間站在他身後,不說莊文清,就連董事會裏也沒人敢多講一個字。


    路已鋪開,莊恪順勢而上,該肅清的肅清,該收服的收服,光明正大地全麵接管了莊氏。


    有人說莊恪命好,母親家族強勢又護短,幫著他輕而易舉就將莊氏收到了手裏。他聽到後隻想問問這些人:真要拿一雙腿來換眼前這些如山的財富、靠著親人的同情過日子,誰能毫不猶豫地說出我願意?


    想被護短,也得先放下自尊承認自己的弱勢才行。


    餘奉聲還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顯然,他不太清楚莊家最近已經翻了天,以為莊恪是在吊著自己,當下一心隻想討個準話,好安心。


    莊恪耐心耗盡,將電話遞給龔叔,轉而逗弄起那隻新來的黑色守宮。他前前後後讓人送了七八隻守宮過來,不是外貌不像“少爺”,就是性情上出入太多,瞞不住人。


    隻有這隻,幾乎看不出差別,一如“少爺”死而複生。


    接完餘奉聲的電話,龔叔走過來:“餘副院長還是太急功近利了些。”


    “他也是有長處的。”莊恪撫摸著守宮額上細膩的鱗片,“餘奉聲足夠了解陸晚和她媽媽,不聲不響就能把事情做成,而且,他足夠無恥。”


    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為了名利出賣妻女,甚至連下蠱這樣的話都能說出口……莊恪鄙薄地笑笑,很快又收住表情:


    祁陸陽給陸晚下了蠱,那又是誰在給自己下蠱呢?


    莊恪想起夢魘般的十七歲,那個下著大雪的聖誕節。


    因為不想麵對父親在母親死後半年就再婚的事實,更不想應付他病態一般的望子成龍,當了十幾年好孩子的莊恪借著到鄉下陪伴奶奶療養的由頭,擅自轉學到章華,眼不見為淨。


    學期過半,奶奶猝然病逝,兩個舅舅又分別來苦勸、讓他不要跟父親生疏,免得家業落到外人手裏,莊恪再沒有理由多堅持,準備在年後聽從安排回南江,或者直接北上帝都去外祖父家,為出國留學做準備。


    聖誕節前某天,放學後,他在樓梯間被一個有些麵熟的女孩兒攔了下來。


    一句“對不起請讓一下”還沒說完,對方就先開了口:“那個,我是陸晚的朋友,叫阮佩,我有事跟你說。”


    見莊恪果然停下了腳步,阮佩麵露喜色,拿出張電影票來:“晚晚她想請你看場電影,聖誕節晚上,你……會去的吧?”


    “她為什麽要請我看電影?”莊恪沒接電影票,微眯眼睛,有些詫異。


    阮佩先是一怔,過後才說:“這個我也不知道……哎呀,你是不是喜歡她麽?喜歡就去嘛,我很看好你哦。”


    喜歡?


    在章華的這段時間裏,莊恪和陸晚的交集僅限於他單方麵的留意,以及課間偶爾的擦肩而過,或者放榜時、她的眼神在他名字上稍作的幾刻停留,除此之外,寥寥無幾。


    兩人最近的一次交集,發生在月初。


    午休時,莊恪從老師那邊領了競賽報名表後往回走,在教室門口撞見陸晚給自己班上的書呆子學委遞信。


    她這次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著自己的小閨蜜,也就是來送電影票的阮佩。阮佩顯然不太認同陸晚的莽撞直接,一直拉著她的衣袖說:


    “咱們回去吧,你又不是來真的,何必呢……”


    陸晚沒搭理阮佩,將信直接塞到書呆子懷裏,理直氣壯,氣勢如虹。


    那男孩兒瞬間臉紅到脖子根,興許是體溫升得太快,他眼鏡上起了一層白霧,結結巴巴地問她什麽意思。


    依舊是一副恃靚行凶的無理模樣,陸晚說:“不幹嘛,對你有興趣,想跟你交個朋友。”


    有興趣?交朋友?這是連說辭都懶得換的嗎?


    裝乖裝成習慣、從來就很會控製情緒的莊恪,這一刻心底騰地生起股惱怒來。他走上前,拍拍學委的肩:“老師叫你。”


    等那書呆子走了,陸晚終於看到了莊恪。


    “年級第一!”她一點都不覺得尷尬,更像瞧不出莊恪的糟糕神情似的,上來就問,“你名字到底怎麽念啊?”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莊恪盡量不去看陸晚笑靨如花的臉,撇開眼神,冷冷地說:“因為我覺得你很無聊,也很煩。”


    被人莫名批了幾句,陸晚自然想爭辯,莊恪已經邁開步子往教室裏走,沒給她機會。


    他走的不快,兩個女孩的對話聽見了些。


    “這人是不是有病啊?我招他了,還是惹他了?嗆什麽嗆。”這是陸晚的聲音。


    阮佩訥訥地說:“我怎麽覺得,年級第一好像是吃醋了……”


    “我還吃炮仗了呢!他就是瞧不起人。我小叔叔成天不上課、用腳考試,馬上都能進年級前三了,人家嘚瑟過嗎?有什麽好了不起的。”


    “好好地又提陸陽幹嘛?你真該換個人試試,幹嘛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找虐。”


    ……


    前十七年,莊恪在這類事情上的經驗實在有限,並不太清楚什麽樣的情緒叫“吃醋”,他隻知道,自己在思考的過程中,已經伸手接過了阮佩手裏的電影票。


    聖誕節,莊恪原本是要去帝都的。他外婆老家南京,解放前是資/本/家的大小姐,很洋派,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將小輩招到家裏,彈鋼琴,唱詩歌,禮物上綁著絲綢蝴蝶結,人人有份。


    莊恪找了個理由沒去,留在了南江。


    大雪紛飛,他不多不少,提前半小時到達電影院。莊恪讓司機等在街對麵的巷子裏,隻說是和約了同學一起過節,不想被打擾。可是,一直到電影開場,他都沒等來陸晚。


    門口的人群一撥撥進來,一撥撥散去,手裏的爆米花涼透了,氣味詭異,莊恪眉一皺,隨手扔進了垃圾桶。等不來就等不來吧,反正下學期也不會在這邊待了,以後更是天南海北難得見麵,現實難以逾越,他稍稍一想,轉瞬便放下了被荷爾蒙和好勝心調動起來的不切實際。


    看了眼時間,莊恪決定上車回家。


    逆著人潮走到街對麵,帶著最後一點不甘,莊恪似有所感地回頭,一眼看見了一身白衣的陸晚,以及她身邊的高大少年,陸陽。


    兩人手牽著手,在海報牆麵前駐足,猶豫該看哪個片子好,舉止同街上那些情侶並無二致。


    “陸晚。”四車道的小街不算寬闊,莊恪站定在原地,試探著喊她的名字。


    對麵兩人應該是聽見了,起碼陸陽聽見了。


    他敏銳地向四周掃了幾眼,莊恪挑釁似的又喊了一聲,聲音更大了些。少年們隔著條街,以及漫天雪幕,無言對視。


    看到莊恪,陸陽眼裏沒有意外,隻有一種勝利者的傲然,與較之前一次更深更重的警告。


    陸晚後知後覺地轉過身張望,說了句什麽,陸陽強行將人摟在身側,遮住視線,帶進了影院。


    情況再明顯不過,理智如莊恪,此時想保住尊嚴與體麵就該直接轉身走掉。可荷爾蒙和好勝心再次起了作用,在雄性動物的本能驅使下,他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誰能想到,這樣一條湧動著節日歡欣的小街上,會突然駛來一輛打滑失控的汽車?


    曾經的那個莊恪,死在了自己十七歲的聖誕節。


    少年的肢體尚還完整,知覺卻已殘缺不全,重度脊柱損傷讓莊恪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和站起來的權力。無數次轉院,無數次手術,無數次將傷口攤在各路專家麵前、供人檢視……尊嚴在生命麵前不堪一提。周圍人都以為莊恪會歇斯底裏尋死覓活,他卻用詭異的平靜沉默熬了過來。


    他以為自己足夠理智。


    確實,陸晚膚淺善變又愛捉弄人,招了他,惹了他,又若無其事地放鴿子,仗著年輕好顏色、萬事得來容易,恣意妄為地揮霍,實在可惡;而陸陽的種種表現,隻能說明他是個占有欲很強的正常男孩……莊恪心裏清楚,自己的意外,並不是這兩人之中任何一個直接造成的。


    他不恨。


    至於愛,就更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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