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佩起先有些懵,她將手機還給景念北,想了想,問:“景先生,告訴我實話吧,陸晚到底怎麽了?”


    知道再瞞下去也沒什麽意義,景念北實話實說:“陸晚現在,是莊恪的妻子。”


    是夜,景念北將阮佩帶到了自己最近一段時間落腳的公寓裏。


    “這邊治安不錯,做飯阿姨也是相熟的,照顧了我六七年,比再找地方來得方便安全。我平時早出晚歸的,在家時間不多,你不用太拘束。”他解釋,“祁陸陽手頭有些事,你這段時間先在這裏將就下。”


    阮佩覺得有些不妥,本打算說什麽,可一想到陸晚的處境,幹脆不多事了,順從地住下。


    公寓是複式的,阮佩住二樓,景念北的房間在一樓。讓阿姨將二樓房間收拾出來,等事情安頓好,景念北正準備下樓去,阮佩卻叫住他,問:


    “晚晚這一年多吃了很多苦頭,對嗎?”


    不然又怎麽會跟那個莊恪結婚,其中曲折,自不必多說。


    在樓梯邊頓住腳,景念北回過頭,選擇略過這句不答:“你先好好休息幾天,這些事,等你們兩能見麵的時候再慢慢聊吧。”


    “那,我什麽時候才能和她見麵?”


    “快了。”景念北語氣篤定,依舊不苟言笑,眉眼間卻天生擁有令人信服的能力,“我向你保證。”


    第67章 chapter 67


    這天夜裏,景念北試圖再次聯係祁陸陽,沒成功。


    第二天,第三天……依舊,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何嫂也說他最近幾天沒有回過家。


    直到一周後,淩晨三點,景念北剛歇下,就被祁陸陽的電話給吵醒了。


    “出來,喝酒。”那邊的男人語氣頹然。


    暗罵幾聲,景念北換了衣服準備出去。想到樓上還有人,他腳步比平時輕了些,關門時也是。


    無需多言,兩人見麵後各自斟了幾杯,灌酒潤喉。第一輪走完,景念北把玩著酒杯,聽祁陸陽問自己:“阮佩歇在你家了?”


    “啊?嗯,暫時住我那兒。”


    祁陸陽點點頭,眼皮微垂,頹靡且心不在焉:“明天我把她接溫榆河去吧,在你那兒還是不方便。”


    “你就方便了?”景念北話搶著出了口,梗了下,又不動聲色地補上一句,“你現在這狀態,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吧?得了,我隻當送佛送到西,不缺這一程。”


    擱平時,精明如祁陸陽必然能捉到些蛛絲馬跡,今天的他卻隻是胡亂地說了聲謝了。


    景念北又問他林雁池拿u盤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祁陸陽沒急著說話,灌水一樣悶頭喝酒,一杯接一杯,眼見桌上很快就堆滿了空瓶,紅的白的,各種各樣。


    一會兒功夫,他混著喝了不知道多少下去。


    景念北一開始還陪著喝幾口,等意識到不對,強行把祁陸陽手裏的杯子奪了下來:“你瘋了?!”


    “不是我瘋了,念北,是他們瘋了,這個世界都他媽瘋了,全瘋了……”祁陸陽痛苦地抓著頭發,抬眼看向摯友:


    “我,我可能是祁元善的兒子。”


    親子鑒定報告早在昨天就拿到了手,“可能”二字完全可以去掉。祁陸陽這麽說,隻是心底仍不願承認、掩耳盜鈴罷了。


    那一天,林雁池說出“他是你父親”時,祁陸陽是完全不信的。


    “我和祁元信早做過親子鑒定,不管是過程中還是拿結果時,祁元善都一直盯著在。這種大事,以祁元善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出岔子或者任人動手腳,你別胡說了。”


    “哦?那如果,我是說如果,祁元善和祁元信本來是一對同卵雙胞胎呢?”林雁池問。


    同卵雙胞胎的基因幾乎完全一致,如若不是專門對整個基因組測序,根本找不到差別。所以,祁陸陽和兄弟倆之中任何一個以傳統的特征點dna鑒定技術來做鑒定,得到的結果都會是親父子關係。


    祁陸陽擺手:“不可能,祁元善和祁元信單看長相也不會是雙胞胎。”


    “我承認,他們兄弟倆從外表來看確實沒有那麽像。”林雁池說:“不過,何嫂應該和你提起過吧,祁元信先天不足,出生時隻有四斤來重,哭都不會,差點養不活。正是因為這樣,祁家父母當年才會選擇把祁元善送人,而把更需要照顧的祁元信留了下來。”


    眾所周知,人類基因表達會受到自然環境影響。大多數基因是否表達、表達水平高低都是根據外部環境的變化而受到調節的。祁元信和祁元善兄弟倆,生長環境和先天身體條件差別巨大,最後成年了、外貌有一定區別,完全說得過去。


    尤其是,祁元信身體一直不好,慢性病一大堆,從幼年起長期服藥,身形佝僂又虛胖不說,四肢和臉上還總是浮腫的,跟挺拔強壯的祁元善一比,差距就更大了。


    為了佐證自己的觀點,林雁池又說:


    “有一次,林永強和顧玉貞聊往事,說著說著,他感歎了一句‘元信一生正直,敦厚平和得人心,再看看元善,什麽東西!兩人明明是一母同胞前後腳生出來的兄弟,差別怎麽可以這麽大’。陸陽哥,這話你聽出什麽奇怪的沒?”


    祁陸陽當然知道她指的奇怪,是奇怪在哪裏。


    祁元信和祁元善身份證上的年紀明明相差了一年有餘,到了林永強口中,卻變成了一母同胞前後腳出生的兄弟。


    “我當時在樓梯間裏聽陸晚告訴你,何嫂送了她一盒帶著‘雙’字的月餅,這一定是在暗示什麽。後來我仔細想了想,排除茂茂是林雁回凍胚人工授精生下來的孩子、沒有參考價值,祁家上一代在你堂叔伯當中就有兩對是雙胞胎。其中一對兄弟倆還來過林家做客,我對他們印象很深。更別提,祁太太在生下祁宴清之後,又懷過一次孕,是雙胞胎,隻是沒能生下來而已。”


    林雁池十分肯定:“陸陽哥,你們祁家是有雙胞胎基因的。”


    在這之後,林雁池沒再多說什麽,她將祁陸陽送到自家門口,便施施然轉身回去了。


    祁陸陽則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件事。


    他曾無意中聽到陸瑞年和一個熟人談話,那個熟人就是為邱棠接生——或者說引產的產科大夫。


    她對陸瑞年說:“你們家陽子比別的孩子皮一點,很正常。他媽媽第一次來我們院做b超的時候,肚子裏有兩個胎囊。誰知,陽子這孩子太霸道,營養全給搶去了,弱的那個最後被吸收掉,直接沒了。你想想,他可是在娘胎裏就知道拚命的臭小子,自己兄弟都不放過,長大了,不翻天才不正常。”


    祁陸陽那時候聽不太懂,以為人家是在誇他厲害、順便勸養父別為了他的調皮搗蛋行徑生氣。


    現在再想起來,原來是命運早埋好的伏筆。


    想要印證林雁池的話並不難,隻需要祁陸陽和祁元善做個親子鑒定就行。他讓人弄來了三五個祁元善扔掉的煙頭,又提供了自己的血樣,加急的鑒定結果隻花了三天就送到了手裏。


    看著鑒定報告上那句“支持檢材1是檢材2的生物學父親”,祁陸陽將紙撕了個粉碎。


    難怪祁元信要在遺囑上大費周章地埋下地雷,迷惑祁陸陽和祁元善,讓他們放鬆警惕、沒去細究條款;隻怕林永強也是承了祁元信的遺願,才會一直在祁元善和祁陸陽之間製衡著,不讓他們哪一個更冒頭些,好為林雁回的回歸鋪平道路。


    祁元信從小跟著父母長大,對於自己還有個雙胞胎哥哥的事情肯定知曉。等他找到祁元善後,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卻沒對他坦誠這件事。


    也許是嫉妒?畢竟作為雙胞胎,祁元善身體強壯高大,一表人才,學業也是極優秀的。祁陸陽甚至大膽猜測,祁元信早就找到了祁元善,卻沒聲張,而是挨到自己在開元掌了實權、父母也都過世後,才把人正式“迎”了回來,還隱瞞了兩人是雙胞胎的事實。


    畢竟,若承認了這一點,對樣樣不如人的祁元信來說可就太過難堪了。


    隨後,兩兄弟各懷鬼胎,短短幾年相處,就在名利的漩渦中結下了深仇大恨。


    後來那幾年,祁元信一定是恨透了祁元善,才會再次欺騙,讓祁元善誤以為祁陸陽是弟弟的兒子,做局讓這對親父子鷸蚌相爭、兩敗俱傷,狗咬狗一樣纏鬥許多年,等他們內耗得差不多以後,再來個漁翁得利,實在是痛快又高明,還解氣。


    祁元善壞事做盡,祁元信恨他入骨、如此作為也是情有可原。


    可祁陸陽呢?就因為他是祁元善的兒子,所以活該被當做棋子,耍猴兒一樣地折騰十來年?


    中途還差點丟了命。


    祁陸陽何其無辜。他心裏冒出一千一萬的不服,委屈與憤恨,回首前十年人生中的種種,他驚覺自己最寶貴的青春歲月,那些夜不成眠、食不下咽的歲月,被動成為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憑什麽?憑什麽?


    他寧願自己無父無母,寧願自己是個石頭裏蹦出來的孤家寡人,甚至寧願投胎當個無知無覺的野草野花,也不想有個這樣卑鄙冷血的父親,和這樣心機深沉的叔叔,以及一群吸血吃肉不吐骨頭的,所謂的“親人”。


    祁陸陽,寧願自己沒有來過人世走這一遭。


    聽人簡單地把事情複述完,景念北震驚非常。本就嘴拙的他,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慰祁陸陽了。


    他知道,這個世界上也許隻有一個叫陸晚的可以給祁陸陽帶來慰藉,但是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


    又喝了幾杯酒,祁陸陽揉了把頭發,把煙點上,吞吐的動作像行屍走肉:“忘了問,你接到阮佩那天打我電話,是有什麽事要說?”


    景念北斟酌了下,還是將從阮佩那裏聽來的關於莊恪的舊事,簡明扼要地告訴了祁陸陽。


    對麵半天沒回音。


    直到好幾分鍾後,他才聽祁陸陽開口:“居然是他……我那天聽到莊恪叫陸晚的名字了,但我沒讓她搭理。我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不知道。”


    “你也不是故意的,就別自責了,那是他的命。”景念北拍拍人肩膀。


    祁陸陽搖頭,死盯著自己右手掌心的痣。他想到陸瑞年,想到邱棠,想到莊恪,又想到,最不敢想的陸晚,喃喃:


    “我也許真的是天煞孤星,害人,害己,孤家寡人一個,生下來命裏就帶著劫數,注定一輩子得不到安寧。”


    “這是我的命。”


    *


    同一個夜晚。


    陸晚九點來鍾就從拍賣會上回來了。她提前下車,從院子大門口一路往主樓走,麵色如常,心裏早已一片兵荒馬亂。


    她隱隱約約有種猜測,阮佩如今的處境,和莊恪也許有些關係。


    隻可惜剛才在拍賣會場館的洗手間裏,突然有人進了來,陸晚不得不掛斷電話……她該怎麽樣找機會和阮佩見上一麵呢?


    瑟瑟寒風吹亂陸晚的頭發,她從思緒中抽離,再抬頭,發現和之前幾次一樣,莊恪又在門廊下候著自己。


    等人走近些,他問:“怎麽一件東西都沒帶回來?不喜歡嗎?”


    陸晚裹緊身上的大衣,站定在幾步開外,靜靜地看著他。


    兩人這種狀態持續有一段時間了。隔幾天,莊恪就會不情不願地放陸晚單獨出去“放風”,又固執地守在家門口等她回來,然後問她做了些什麽,玩了些什麽,開不開心,措辭的分寸把握得極好,不再像之前那麽咄咄逼人。


    那天,將自己流過產的事情說出來以後,陸晚還以為,莊恪又會發瘋生氣……甚至來掐她脖子的。


    但他沒有。


    也許在陸晚看不見的地方,莊恪仍在繼續發泄負麵的、無處消散的情緒,可他沒有將這些再施加於陸晚,維持著平靜溫和。


    陸晚不得不承認,這也算是一種溫柔,病態的溫柔。


    她可以說她不需要,但不代表別人這麽做就沒有意義。


    “我不喜歡鑽石,就沒買。”


    走上前幾步,陸晚接過龔叔的手,扶住輪椅往屋裏推:“我也不喜歡藝術品,看不懂,怕被人忽悠、當冤大頭,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平時這麽出去轉轉隻是想透口氣而已。你不必回回都這麽等著,我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好,那我再不等了。”莊恪說完咳了幾下。他向後伸手,覆蓋住陸晚把著扶手的手背。這種程度的肢體接觸陸晚已無心計較,她隻是有些驚訝,這人手都凍成冰了,皮膚上似乎還出了層冷汗。


    她皺眉:“降溫了,你最好不要在室外多待,容易犯病。”


    就像為了印證她說的話,莊恪一個“好”字還沒說出口,就開始劇烈的咳嗽,臉色也由蒼白變成不自然的紫紅。他以手捂胸,氣喘籲籲,似是很痛苦的樣子,喉嚨深處既而發出連續的喘鳴音……


    陸晚當即判斷出,莊恪這是遺傳的哮喘病複發了,而症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來的嚴重。


    周圍人換成一團,陸晚讓龔叔立即把朱醫生叫下樓。兩人在客廳對莊恪做了一些應急處理、稍微穩定了一下他的生命體征,陸晚便跟著車送人去醫院了。


    一路上,莊恪身體前傾,邊吸氧邊死死握住陸晚的一隻手,用力到捏得她皮膚發白。


    陸晚不反抗,用單手配合朱醫生給莊恪吸氧做霧化,操作時流程清晰有邏輯,麵上看似冷靜非常,可緊抿的唇出賣了她的一點點慌張。


    ——她曾幻想過,以莊恪的身體狀況,也許不出幾年就會突發疾病去世,那個時候她就會徹底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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