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中午她才堪堪睜眼,結果下床時腳一軟,直接趴地上去了,姿態很不雅觀。祁陸陽伸手要去撈她,陸晚不讓,自己爬起來後氣得指著人鼻子罵:


    “你是牲口嗎?還是吃藥了啊?”


    祁陸陽隻當陸晚這是在誇自己:“嗯嗯嗯,我吃錯藥了。你不是護士嘛,來,趕緊幫我看看是哪兒出了問題。”


    說完還真去捋袖子。


    這一捋,倒是把夜裏看不太清的紋身全給露了出來。陸晚嫌棄:“就你這樣的,以後真生病了針都不好打!你去問問當護士當醫生的,是不是最煩你們這種古惑仔?!”


    她剛上班那會兒遇到過一個病人,是個滿臉橫肉的花臂大哥,兩條胳膊,一邊青龍一邊白虎,紋得滿滿當當的,根本找不到血管。


    陸晚在大哥的怒目相視下試了三四遍才給人紮好針,留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


    祁陸陽弄完這勞什子紋身也不是沒後悔過,隻是紋紋身疼,洗紋身更疼,他遭一次罪可以說是心裏慪不過,想找個發泄口,要再搞一次,可就是純自虐了。


    好在陸晚也是知道這點的,她掀開祁陸陽後背的衣服皺眉看了幾眼。說實話,祁陸陽身材好,氣質本來也桀驁,這麽一弄還挺有味道的。


    立場不能變,陸晚隻能冷著臉說:“先就這麽擱著吧,沒事兒別露出來,嚇到小朋友怎麽辦。”


    “哪兒來什麽小朋友?怎麽,你要給我生一個啊?”祁陸陽見縫插針地問。


    “呸!”陸晚從他臂彎裏躲開,“差點忘了,我媽讓你初三去她家裏一趟,她說,你知道要去幹嘛。”


    還能幹嘛,先買票再上車唄。


    完全會過意來,祁陸陽眼睛都亮了。


    後麵幾天裏,祁陸陽必定會在大白天牽著陸晚去買菜,專挑人多的路走不說,見到相熟的鄰居也不像上次那般尷尬躲閃,還上趕著找人打招呼。等對方問他是專程回來過年的嗎,祁陸陽就會把陸晚拽到自己身邊,十指緊扣,偏偏臉上還要裝出幾分雲淡風輕不經意:


    “回來結婚,年一過就上她媽媽那兒提親去。”


    他這麽一折騰,前後也就幾天的功夫,整條街便都知道陸家那對“叔侄”要結婚了,開春就請大家吃喜糖。


    陸瑞年先走了,祁陸陽跟前也沒見著有長輩幫忙操持,幾個熱心的老鄰居聽到風聲便特意來了趟陸家,教他上門禮該怎麽準備,熱熱鬧鬧一大屋子人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把小客廳擠得滿滿當當。


    陸晚知道祁陸陽搞這麽一出是想為她自己正名,不過,也許還存著點別的心思——他真正的血親走的走、散的散,唯一在世的那個連人都算不上,心裏冷清了十來年,會格外貪圖那麽一點人間煙火的熱鬧氣也不難理解。


    陸晚心疼他還來不及,自然不會怪他張揚。


    雖然陸晚沒多問,但是關於祁家的事,祁陸陽回來後還是主動提了一提。


    “我已經從開元的董事會裏退下來了,那什麽副總頭銜也沒要,懶得再管別人家的事兒。手裏的股份本來也想轉一些給我堂嫂,她死活不要,我隻好留著了。”


    和祁家劃清界限、急流勇退的祁陸陽,任憑外麵傳得風風雨雨,在陸晚麵前依舊有閑心思開玩笑:


    “以後,這家可得靠你養了。”


    陸晚笑:“可不是我在養麽。你以為換誰手指隨便一點,都能像我這樣點出個‘金山’來?整個南江現在就山莊裏這唯一一眼溫泉,便宜你了。”


    插科打諢完,祁陸陽還是提了一嘴祁元善,隻是,他將祁元善稱為“那個人”,不念名字,不帶感情。


    “那個人的案情很複雜,把證據材料上交了以後我和吳崢都被叫去協助調查,折騰了好幾回。最後一次去警察局,我到吃晚飯的點才從裏頭出來。航線沒提前申請,機票又買不著,我隻好讓人搶了張夜裏十點多到南江的高鐵票,熬了半宿才到章華。不過,晚也有晚的好處,正好能砸砸你窗戶玩,這可是我看家的手藝,不能丟。”


    “手藝確實不錯,就是差點砸到我。”


    聽出來祁陸陽是在故作輕鬆,陸晚難得柔情,踮起腳在他前額上親了親,摟著腰的手一直沒放。


    祁陸陽心裏舒服了點。他說:“林永強讓我別把u盤交出去,這件事,對開元或多或少還是有影響,林雁回也不太讚同,畢竟我和他總歸是……她覺得不至於。但我都沒聽。”


    “不僅如此,我也沒有告訴那個人我和他的真正關係,他根本沒資格知道這些,他不配。遲遲,你覺得我這麽做對嗎?”


    陸晚重重點頭:“他不配。陸陽,你這輩子都是陸老頭的兒子,除了他,沒人有資格當你爸,他們都不配。”


    直到從陸晚嘴裏得到肯定答案的這一刻,祁陸陽才是真正地放下了些。


    初二,陸晚按禮數去了趟母親家裏,當晚也沒回章華。


    再見繼女,餘奉聲說話做事都有些戰戰兢兢的。他的院長位置倒是保住了,可已經有不止一人來敲打過,他要是不老實點,就給發配去鄉鎮衛生院。


    祁陸陽特地囑咐陸晚,薑藍不一定不知道餘奉聲那些小動作,她隻是選擇了不動聲色繼續過日子,畢竟婚姻沒有十全十美的,她已經到了這個歲數,兒子又還小,不想再折騰了也是正常。


    陸晚能理解,心裏卻仍有些不平,隻能勸自己不多管閑事。


    到了年初三這天,祁陸陽把能喊上的朋友都喊上,拉了個車隊在薑藍家小區外開油門轟了好幾圈。陸家長輩算是陸晚這邊的,大家有心幫忙卻於理不合,祁陸陽身邊沒個年長的牽頭,隻能靠人數和氣勢取勝。


    他帶的上門禮完全按章華縣本地的規矩置辦,頂級配置,什麽都趕最好的選,靠砸錢堆人把事情熱熱鬧鬧地湊圓滿了。


    薑藍沒在明麵上為難祁陸陽,隻背地裏跟他囑咐:


    “今年清明那幾天,晚晚為了你和我吵了不知道多少架。前麵有她爸那件事,後頭又有你們祁家這些,再加上那個姓莊的,晚晚咽了多少苦楚下去,你得弄清楚,更要記下來,往後必須用甜頭給她填補上,不然,不管作為嫂子還是嶽母,我都不會饒了你。”


    祁陸陽這才知曉,陸一明的事在陸晚那兒早不是秘密了,但她從來沒提起過。他在心裏掂了掂,心覺多少甜頭都補不齊自己欠人家的。


    等初七民政局一上班,祁陸陽就帶著陸晚去領了證。


    “爺爺要是知道咱們倆廝混到一起了,會是什麽心情啊?”坐在副駕上,陸晚看著手裏的紅本本,總覺得哪裏不對。


    祁陸陽想起以前的事,笑:“他老人家說過,再敢惦記他們陸家的‘寶貝’,非得打斷我的腿。”


    聽到這寶貝二字,陸晚細細回想一番,驚道:“爺爺早知道了?!”


    “對啊。”祁陸陽說,“為了這事兒他可沒少拿晾衣杆抽我。有一回我正跪在那兒挨抽,有個呆頭笨腦的姑娘撞見了,撲過來就求她爺爺別打了,別打了,還說自己可以作證我最近沒幹壞事兒。你要是陸老頭,養出這麽個傻孫女出來,你氣不——”


    陸晚無地自容、讓他別再說下去。祁陸陽沒繼續逗她,隻是仔仔細細地將兩人的結婚證放在薑藍給的木匣子裏收好了,神色認真而鄭重。


    做完這些,他用右手握住她的左手,兩人掌心的痣緊緊貼合。


    祁陸陽輕聲說:


    “遲遲,我又有家了。”


    *


    婚宴的日子選在5月初,地點則是祁陸陽的莊子裏。


    莊子的名字祁陸陽一早就定好了,就叫“春遲”。春遲山莊占地好幾百畝,有山有水,有花有鳥,還有一眼神來之筆的溫泉。


    山莊隻對外開放了不到一半占地,做商務接待、大型會議和旅遊景點,用祁陸陽的話說,就是拿來“賺點零花錢”。山腰上的溫泉酒店則工程過半,正在三班倒趕工期。酒店依山勢規劃了十幾幢vi和兩棟樓,定位高端路線,星級評定已經擺上日程。


    剩下的土地祁陸陽沒過多開發,原本就有的田地果園留下來承包給附近村民,種些有機蔬果,既可以供應給山莊和酒店,又可以自家吃,也算間接扶貧了。


    湖邊新建了幾座小房子,其中一棟白色現代風格的別墅建築,地上三層地下一層,名家設計,內外用材講究,家具都是國外運回來的,房子外麵還圈了個小院子出來,依山傍水,風景極佳。


    這便是祁陸陽和陸晚的新家。


    兩人年後就搬了過來,一心準備婚事。


    陸晚結過一次婚,雖說當時情況特殊,算是被強迫的,可她心裏總有個坎在,不太想大操大辦。


    祁陸陽卻希望熱鬧點,再熱鬧點,兩人為此小小地摩擦了幾回,最後,還是祁陸陽做出讓步:辦肯定認真辦,儀式一個不落全走一遍,龍鳳褂得穿,婚紗也要,隻是不請那麽多賓客,就二十來個至親好友到場熱鬧下,其餘的人,發點喜糖就算意思到了。


    其間,景念北偶爾跑來章華小住幾天,說是幫祁陸陽張羅事情,卻總有意無意地找陸晚打聽點別的。


    就比如,他會裝作很自然地問陸晚:“伴娘人選定好了吧?”


    陸晚早捕捉到什麽了,這會兒怎麽會看不出來。她故意先報了其他三個女孩的名字身份,就等景念北問:


    “怎麽是單數,這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誰?”陸晚故意問,等景念北神色要憋不住了,才慢悠悠地說,“哦,有個女孩兒在外地,不確定能不能趕得回來。”


    景念北脫口而出:“上海離這兒又不遠,她為什麽不——”


    話沒說完,他就恨不得當場撕了自己的嘴:陸晚隻說那個女孩在外地,壓根兒沒講明白是誰。自己怎麽就直接默認是在上海的阮佩了呢?


    陸晚笑得不能自已。祁陸陽看不下去,趕緊過來給人遞台階:“別逗他了,念北鐵樹開花頭一次,什麽都不懂,我們得幫幫忙。”


    “幫什麽幫?我怎麽記得有人說過,‘養女人不如養狗’?況且,我們家阮阮喜歡的是那種斯文溫柔不暴力的款,請問這裏有誰是麽?一個兩個,要麽紋一堆亂七八糟的在身上,要麽天天凶神惡煞像討債的,八竿子打不著,沒戲。”


    等陸晚忙別的去了,祁陸陽安慰信心全無的景念北:“我們家陸晚樣樣都好,就是比較記仇,你多擔待點。”


    “還不是跟你學的。”


    “要不是你之前把人給得罪瓷實了,會這樣?你直說吧,要不要我幫忙,要的話,我待會兒再給勸勸去,還有希望。”


    景念北擺手說算了:“我還是老老實實養狗吧。”


    呸了一聲,祁陸陽讓他詳細講講怎麽回事,對方糾結了一下,還是說了。


    景念北記得那天,他早早地從公司回家,進門就聞到了飯菜香。


    聽到動靜,阮佩圍裙都沒摘就迎過來:“阿姨和我說你今天回家吃飯,我就下廚做了幾個菜,你嚐嚐?”


    在帝都將養了一陣子,她比之前圓潤不少,身上能看出些起伏來了,臉上的蠟黃顏色也褪得差不多了,有些白裏透紅的意思。


    女人不過溫溫柔柔一句話,問得景念北是心驚肉跳的。


    之前有一次他開會開到很晚,忘了和家裏打招呼就在外麵吃了,回了家才發現桌上擺了幾個菜,卻也沒當回事。


    後來是阿姨主動來說,飯菜是阮佩和自己一起做的,本以為景念北會回家吃飯,就做得多了些。現在全剩下了,問能不能打包給家裏老頭子下酒吃雲雲。


    景念北當時心裏有點愧疚,愧疚之餘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歡喜。他不好意思直接去問人家為什麽給自己做飯,隻好繞了個彎子,跟阮佩說:


    “你以後不用幫忙做飯,也不用等我回來吃。住就住,不需要講什麽客氣。”


    結果,阮佩會錯了意,很認真地向他解釋:“我沒等你吃飯,下午五點多我餓了,就讓阿姨先煮了份餛飩吃了。至於幫忙,我在這兒也沒什麽事做,就去廚房待了會兒,幫忙洗菜切菜什麽的,沒直接下廚。你要是嫌多事,我以後不做就是了。”


    當時的尷尬還曆曆在目,景念北對著眼前滿滿一桌飯菜和阮佩恬淡的臉,心想這回總不是自己表錯情了吧。


    他表麵波瀾不驚地扒拉了幾口,剛準備找點話題,阮佩先開口了:“這段時間多虧你的照顧,今天這餐飯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哦對,我還做了點醬菜擱冰箱裏,你要想吃可以讓阿姨取出來,隨拿隨吃。”


    景念北意識到什麽,問:“你這是,要走了?”


    阮佩靦腆地點頭:“嗯,我跟晚晚都是明天早上的飛機,約好一起去機場。”


    “怎麽這麽急。”


    “啊?你可能是工作太忙了,所以沒什麽感覺。我來這邊可都快一個月了,每天無事可做,說實話……挺無聊的。正好院長那邊一直缺人手,我得趕緊歸崗。”她表情輕鬆又快樂,“而且,我就是為了晚晚來的,現在晚晚的事情終於解決了,我當然要回去了。”


    景念北能看出來,阮佩對帝都是一點都不留念,心也已經飛回了上海。


    他心裏登時有點發酸,酸完開始接著發脹,氣悶了好半天。


    阮佩說景念北工作忙,他哪裏是忙?他隻是不知道怎麽自然而然地跟女孩子相處罷了。


    自從阮佩住家裏後,景念北每天倒是早早往家跑,等到家了又隻敢抱著筆電坐客廳裏假忙活,一臉深沉,巴望人家能主動找自己搭話。


    誰成想,阮佩成長經曆坎坷,向來很懂看人臉色,她見景念北總是副公務纏身、愁眉不展的樣子,便不多說一句話,能不出現在客廳影響別人,就不出現。


    弄巧成拙,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


    “說到底還是因為不感興趣。起碼,阮佩當時對你是沒這個心思的。”久經沙場的祁陸陽給他分析,“要真有心思,多內斂的女孩子都會變得直白,光眼神就藏不住,小勾子似的,能盯得人發毛。”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景念北琢磨了下陸晚關於阮佩擇偶的興趣點,不知怎地想起那個書呆子氣的男醫生。


    再回想過往種種,他隻覺自己前路一片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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