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野沒說話,隻埋頭去看剛才摸索的地方,複而伸手去夠。下一秒,他眉頭緊鎖,從黑魆魆的陰影裏拿到了那隻沾上泥巴的手電。


    徐晚星又驚又喜:“找到了!”


    她伸手去接喬野遞來的手電,卻冷不丁愣住。借著喬野那隻還在發光的手電,她看見他朝她伸來的右手又髒又濕,手背還有一道滲血的小口。


    顯然,他為了拿到這隻手電,付出了血的代價。


    徐晚星下意識去看他身旁的灌木叢,毫不意外地看見了很多寄生在上麵的帶刺藤蔓,心跳都慢了一拍。


    喬野卻很平靜,見她遲遲不接手電,問她:“怎麽,不要了?”


    “為什麽不要?”徐晚星一把接過來,轉身往坡上爬,卻還是沒忍住,在他緊隨其後站上山頂時,低聲問了句,“手怎麽樣?”


    喬野有些意外,側頭看她。


    徐晚星又立馬收回不安的表情,凶巴巴地說:“受傷了也不怪我。誰讓你莫名其妙叫我名字,嚇我一跳,害我手抖沒拿穩電筒!而且要不是你猛地一拉,我早夠著它了,也用不著大半夜跳進灌木叢裏找這麽一通!”


    她是如此理直氣壯,仿佛要撇清自己,把心頭那點不忍和心虛全部拋開。


    喬野毫不意外她會把罪責都推到他身上,這才是徐晚星會做的事。他懶得跟她多說,隻大步往前走:“回家。”


    他是騎自己的山地車來的,車就停在前麵的空地上,他的設備旁邊。喬野走了過去,開始拆卸三腳架,把東西往背包裏收。


    收到一半時,忽然聽見徐晚星尖叫一聲:“我車呢?”


    一驚一乍,熱鬧極了,這很徐晚星。


    他抬眼望去,看見十來步開外,徐晚星繞場三周,不可置信地說:“誰把我共享單車騎走了?”


    “……”


    喬野:“你都說那是共享單車了,別人不能騎?”


    “不是,這大半夜的,誰騎上來肯定得騎回家啊!”徐晚星氣得跳腳,“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就給騎走了。這也太缺德了!”


    空氣中有一刹那的沉默。


    喬野收好了背包,推著山地車朝她走來:“那你怎麽回去?”


    徐晚星下意識看了眼他的車——不成,山地車一沒後座,二沒車筐,她壓根兒沒法搭順風車。


    第二個念頭來得慢了些,但也異常清楚:別說沒地方搭她了,就他倆這種仇敵關係,他不在這兒仰天長笑三聲,說您自個兒走路回家吧,已經十分含蓄了。她還指望他大發慈悲幫她一把?


    徐晚星故作灑脫,翻個白眼:“不牢您掛心,你自己先回吧。”


    她把先前脫下來係在腰上的外套重新穿上,攏了攏幾縷從馬尾散落下來的耳發,最後非常瀟灑地把背包背好,大步流星往山下走。


    末了,還不忘揶揄喬野一句:“畢竟你可不像我這種壞學生,遲到逃課是家常便飯。大半夜跑上山來看月掩星,明早要是遲到了,那可傷了辦公室裏一群老頭老太太愛你的心。”


    喬野沒說話,隻在片刻後追上了她,停在她身前幾步的地方,單腳支地,頭微微一偏:“上車。”


    “?”


    徐晚星瞠目結舌地望著他的山地車:“往哪兒上?”


    喬野的目光落在把手和車座之間的橫梁上,再看一眼徐晚星,意思非常清楚了。


    徐晚星的臉噌的一下就紅了。


    這這這,這搭車的姿勢是不是也太那個啥了?!


    她要是這麽坐上去,那跟喬野抱著她有什麽兩樣?


    “這,這不太好吧?”徐晚星難得驚慌,想她堂堂一個粗糙女漢子,竟然也有這麽不知所措的時刻。


    喬野隻看著她,平靜地說:“要麽走一個小時回家,要麽上車湊合一下,你選吧。”


    “……”


    徐晚星噎住了,看看這漫漫盤山路,又看看喬野和那輛令人尷尬的山地車,內心天人交戰。


    要妥協嗎?


    不妥協就要走路回家了……


    可是這種姿勢是真的很屈辱啊!


    她心有不甘,下意識問了句:“能不能換我來騎車,你坐前——”


    “走了。”喬野麵無表情打斷她,沒有給她把話說完的機會,腳下一蹬,風一樣從她麵前離去。


    “……”


    哎,不是!


    她就是提個建議!


    這怎麽就走了啊?!


    喂,哪有這樣的,提個建議都不行嗎?大不了他回絕就是了,他們還可以好好商量,維持原判啊!


    徐晚星張大了嘴,瞠目結舌看著那個風一樣離去的男子。


    “喂,你就這麽走了?”


    “喬野!”


    她又驚又怒,站在原地,突然有了一種被人遺棄的驚慌。


    這荒山野嶺的,一個人都沒有,盤山公路漫長得像是望不到頭的絕境。而她身上僅有一隻非智能手機,羅學明身為班主任,不允許學生帶智能手機上學,所以老徐嚴遵師令,就給了她這麽一隻破手機,連車都沒法打。


    可即便能打車,她也窮得響叮當,壓根打不起。


    徐晚星毫無自覺地向前走著,心頭千回百轉,無助感從四麵八方一擁而上,她覺得自己像個溺水的人。恐慌隨黑夜一同包圍而來。


    可也不過短暫的一分鍾,她走到了盤山公路的口子上,忽然看見那人騎著車停在轉彎處。


    腳下一頓。


    “考慮清楚了嗎?”喬野還是那樣淡淡的語氣,回頭看著她。


    “你,你不是——”不是走了嗎?


    徐晚星張了張嘴,沒能把話說完。


    喬野瞥她一眼:“你再提一句你載我,我就真走了。”


    “……”


    “上來。”他單腳支地,提醒她,“把背包背前麵,不然你坐不穩。”


    徐晚星依然覺得屈辱,但抗拒感沒有先前那麽強烈了。算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該將就時就將就,不然受折磨的還是她自己。她十分想得開,在心裏一個勁開導自己。


    可把背包挪到胸前了,她最後還是不放心地抬頭問了句:“這事兒你不會告訴別人吧?”


    喬野一頓,疑惑地看著她:“告訴別人什麽?”


    “你載我——”她有點大舌頭,費勁地說,“還這種屈辱的姿勢。”


    喬野會意了,點頭說:“是挺屈辱的。”


    看吧,他們終於找到共識了。


    徐晚星鬆口氣,說:“你知道就好——扶穩了啊。”


    “嗯。”


    下一秒,她輕盈一躍,側身跳上了他的車,同時緊緊抓住了車把,穩住重心。


    喬野確實很穩,車隻是晃了下,隨即就定住了。他雙手環過她,卻沒有過多的肢體接觸,隻說:“坐好了?”


    “坐好了。”


    他沒說話,隻腳下一蹬,載著麵前的人一起奔向初秋的夜色。


    大概安心了有那麽十來秒吧,徐晚星忽然一下就回過神來。


    等等,他剛才說什麽來著?


    “是挺屈辱的。”——他說的屈辱和她說的屈辱,好像不是一個意思吧?


    腦子裏轟的一聲,清醒多了。


    她驀地回頭問:“等下,你剛才說挺屈辱的,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


    “你搭我,你怎麽就屈辱了?”徐晚星不可置信,“明明是我屈辱好吧?這麽屈尊縮在,縮在你——”


    你懷裏?這三個字,徐晚星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卻見喬野目視前方,唇角微微一彎,漫不經心地說:“咱倆這關係,多相處半秒鍾都能吵起來,誰也看誰不順眼。所以要這麽友好相處半小時,你覺得屈辱,我也覺得屈辱,這有什麽好計較的?”


    徐晚星瞪著眼睛看著他,想反駁,卻又無話可說。


    第十五章


    因是下坡路,所以即便多了個人,騎起車來也毫不費勁。


    盤山公路靜靜地蔓向沉沉黑夜裏,山地車也載著兩人從寂靜的山路跨入五光十色的城市中。


    原本也想說幾句有氣勢的話,可這種龜縮在人懷裏的搭車姿勢實在叫人硬氣不起來,徐晚星最終保持緘默,一言不發蹲在車前,努力忽略掉從後背一路環過她胳膊的雙臂。


    情勢所迫。


    大丈夫不拘小節。


    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


    管他三七二十一,她在心裏默念了一百遍。


    直到喬野開口:“你怎麽會來看月掩星?”


    徐晚星下意識回答:“一個星期前就看新聞說了啊,今天的月掩星七十八年才——”然後很快反應過來,“關你什麽事?”


    他倆是這種共載一車還能友好攀談的關係?


    喬野也沒去理會這種十分不友好的語氣,淡淡瞥了眼隻及他下巴處的人,光看後腦勺也覺得,這是一隻倔強的後腦勺。


    他還記得轉學來六中的第一天,因為坐在最後一排單出來的那個座位上,他沒有左右桌,也沒有後桌,唯獨前排還有個鄰居。誰知道這位鄰居十分囂張,整整一上午都沒到校。


    中途有人不留神撞了她的課桌,有本書從抽屜裏掉了出來,喬野彎腰撿起,看見了封麵上歪歪扭扭的小學生字體:徐晚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少女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容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容光並收藏少女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