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歡這孩子,萬小福和辛意考得特別好時,他也沒有這麽開懷大笑過。反倒是徐晚星,語文剛好及格,英語這還沒及格呢,他都能樂成這樣。


    陳瓊自然也看得出來,遂側頭看了張春月一眼,想讓她別往下說了。沒影子的事,別說的這麽篤定。


    可張春月根本沒有接受到她的信號,隻斬釘截鐵打斷了羅學明的話:“羅老師,我懷疑徐晚星作弊。”


    在羅學明明顯一僵的表情裏,她上前一步,抽出壓在徐晚星試卷下的那兩份,“您看看喬野的,再看看徐晚星的。我懷疑徐晚星抄了喬野的一部分答案,不然以她的水平,怎麽可能忽然進步這麽多?”


    她指著喬野的選擇題,再指指徐晚星的。


    “這次的選擇題是我出的,為了在半期給學生們一個警醒,特意挑了難度比較大的語法題。十五道題全中的,我們班總共也沒有幾個人,喬野是一個,而徐晚星她對了十四道。”


    下一步,翻開卷子的第四頁。


    “還有作文。徐晚星的英語作文從來都是胡說八道,語法混亂就算了,單詞都拚寫不對。可是您看看,這次她不單寫了這麽長,還用了一些她自己根本不會的表達。什麽nevertheless,還有on one hand,on the other hand……”


    她眉頭一皺,又指著喬野的作文。


    “有的關鍵詞,還有高光句子,她和喬野用的幾乎一模一樣。雖然細節是差得很遠,但是就這些東西已經大大超出她的水平了。”


    羅學明神情凝重,沒有說話。


    張春月這才記起還有陳瓊在旁邊,她一把拉過陳瓊,“陳老師,你也跟羅老師說說,你剛才不是還說考語文的時候,徐晚星回頭去看喬野的卷子,被你逮了個正著嗎?”


    陳瓊急忙擺手,“我可沒這麽說。我隻是說當時她的確回了頭,至於是回頭幹什麽,是不是作弊,這個誰也不能肯定。”


    ……


    辦公室裏吵吵嚷嚷,陳瓊是不確定,張春月是一臉篤定。


    “如果考試作弊都不給予處罰,那學生們豈不是有樣學樣?我認為這次必須嚴肅處理徐晚星,以正視聽!”


    羅學明仔細看了卷子良久,才抬頭說:“張老師,僅憑徐晚星考試進步,就斷定她作弊,是不是太武斷了一點?”


    張春月一愣,“您還覺得她沒有嫌疑?”


    她隻差沒把“你就是偏心這學生”寫在臉上了。


    羅學明沒有為自己辯解,隻拿出數學老師的邏輯與調理,說:“這件事,我有兩點要說。”


    “第一,徐晚星這孩子,如果說是打架、上課起哄,我倒沒有二話。她成績的確不好,但一向在人品的方麵,我是信得過的。所以說她考試作弊,這我是無論如何不相信的。”


    “第二,你剛才說她作弊,最有力的證據是她和喬野的選擇題得分相近,作文套詞有重合——”羅學明的目光落在那兩份試卷上,眉心緊蹙,“選擇題我沒有什麽好說,但是就作文套詞而言,我相信你在上課時也講過不少得分要點、高光句式。不光我們班,就算從其他班的孩子裏隨意抽出幾份來,都不可能沒有重合之處。”


    “那您是說徐晚星她不可能作弊了,你為她打這個包票?”張春月的聲音有些尖刻了。


    “不,我沒說她毫無嫌疑。”羅學明溫和而謹慎地站起來,“我相信你是為了孩子們好,想要杜絕不公平現象。但是衝著這個前提去,我們首先要保證的,是自己要做到公平對待。”


    他的話令張春月表情一滯。


    “您是說我對徐晚星不公平?”


    “不不不,張老師,你千萬別誤會我的意思。我是說,即便徐晚星有作弊嫌疑,我們也不能先入為主,直接給她定下了罪名。除非有實質性證據,否則絕對不能直接把孩子叫來對峙,開口就給她扣個作弊的帽子。”


    張春月笑了:“那也就是說,我沒證據,這事兒就算了唄?”


    羅學明太陽穴疼得緊。他搖搖頭,捏了捏眉心,說:“如果您信我這個班主任,讓我來和她談談。好歹我也教了三十多年書了,她有沒有作弊,是不是說謊,我不會一點都看不出。”


    信他?


    張春月隻差沒翻個白眼,但又能怎樣?


    他是班主任,他說了算。他要偏袒學生,她難道還能對著幹不成?


    “那這件事就交給您了。”張春月客客氣氣地笑了,溫柔地說,“我相信您會公平公正地對待每一個學生。”


    最後一句,意味深長。


    第三十七章


    徐晚星被羅學明叫去辦公室時,已經是下午的事情。


    正值課間時分,麻將小分隊照舊在走廊上觀光閑聊。


    於胖子體型原本就圓潤,裹上厚重的羽絨服後,越發圓了。


    他搓著手感歎:“這天越來越冷了,穿這麽厚,我都覺得自己像個球。”


    春鳴斜眼上下打量他,笑笑:“你就是啥都不穿,也像個球。”


    “你才像個球。你就是個求!”於胖子爆出了四川粗口。


    “你才是個求。”


    “你是,你是個求!”


    徐晚星拍拍他倆的肩,主持公道,“大哥不說二哥,別爭了,你倆都是個求。”


    其餘人哈哈大笑。


    大劉說:“反正現在麻將也打不成了,幹脆咱們改名叫是個求小分隊。”


    於胖子:“啥?你再說一遍,啥分隊?”


    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致同意開除大劉的隊員資格,原因是腦子不大好使。


    話鋒一轉,又跑到了喬野身上。


    於胖子斜眼問徐晚星:“哎哎,我說喬學霸的手骨折了,為什麽是你幫他抄筆記啊?”


    春鳴點頭,一臉“我並不八卦,隻是有點好奇”的表情,“你倆現在關係還挺好啊。咱們混了一年了,也沒見你為了誰這麽勞師動眾的,又是找班長借筆記,又是替他奮筆疾書。”


    徐晚星瞪眼睛:“我倒是想給你們抄筆記呢,問題是你們看嗎?看得懂嗎?”


    大劉點頭:“這話有理,學渣拿筆記幹嘛啊?擦屁股都嫌膈得慌。”


    萬小福從樓下的教師辦公室回來,見徐晚星站在走廊上,上前告訴她羅老師找她。


    徐晚星的眼睛跳了兩下,回頭問春鳴:“右眼跳財還是跳災來著?”


    春鳴親切地笑著回答說:“甭管跳什麽,師爺找你,有過好事嗎?”


    行吧,他真相了。


    於胖子揣測:“多半是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師爺要製裁你了。”


    大劉:“說不定雙語老師又去告狀了,說你又離及格線遙遙無期。”


    春鳴同情地掃了一眼她的腿:“三千個下蹲之後注意拉伸,別練出猛男肌肉了。”


    “我說你們思想就不能積極點嗎?”徐晚星挑眉,“就不能想想好的方麵,萬一是因為我進步了,雙語及格了,師爺老淚縱橫想表揚我呢?”


    在場人沒有一個說話,集體用鬼哭狼嚎似的嘲笑聲回應了她。


    徐晚星麵無表情轉身往辦公室走,扔下一句:“都給我等著!”


    嘴上雖然放了狠話,但心裏還是略微忐忑。徐晚星試探著敲了敲辦公室的門,就看見窗邊的羅學明側過頭來,衝她點頭。


    “進來。”


    她打量著羅學明的表情,好像還可以?反正看不出怒氣。


    羅學明隻字未提作弊的事,隻將她的雙語試卷擺在桌上,“說吧,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天上下紅雨了?我們的偏科大魔王,居然認認真真做了題,還兩科都在及格邊緣徘徊了。”


    徐晚星一愣,下一刻,不可置信地一把扯過卷子,定睛一看。


    誒?


    誒誒誒???


    然後就笑開了花。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說什麽來著——”她簡直恨不能春鳴和於胖子那幾個瞧不起她的臭家夥近在眼前,這樣就可以把卷子糊他們一臉,好好給他們擦擦眼睛。


    遺憾的是,他們不在。


    她打住了,嘻嘻哈哈地把語文試卷展開,翻到了詩詞鑒賞部分。


    “哎喲,八分?!哈哈哈,我猜到了得分會很高,但還真沒想到拿了個滿分!”她驚喜地撣了撣卷子,一臉耀武揚威,“學霸的筆記還真是沒話講!”


    羅學明一直笑著看她瞎扯,直到這一句,他抓住了關鍵:“誰的筆記?”


    “喬野啊。”徐晚星一點沒有瞞著他的念頭,抬眼與有榮焉,“前一陣我不是問他題嗎?他估計是看我有上進心,居然主動把他的英語筆記給我了,還寫了一整套詩詞鑒賞心得給我。”


    她笑嘻嘻把卷子放回桌上,還神氣地背給羅學明聽。


    “什麽唐詩大氣磅礴,樂天者甚眾。宋詞優柔婉約,多抒發離愁別恨……”


    羅學明先是一怔,然後就笑了,看她跟念經似的,趕忙揮揮手,“得了得了,別擱我這兒小和尚念經,我對語文又一竅不通,你念了也是白念!”


    “那您找我來幹嘛呀?”她又笑嘻嘻湊過來,“是不是想表揚我?來,我洗耳恭聽。”


    一邊說,她還一邊把耳朵提溜起來,表明自己會用心聽。


    羅學明的巴掌不輕不重落在她腦門兒上。


    “語文剛好及格,英語還沒及格呢!這分數換成別人,哭都來不及,你還好意思給我嬉皮笑臉求表揚?”


    “您也說那是別人了,我是別人嗎?我可是連及格線在哪都沒見過的偏科大魔王啊!”她振振有詞。


    羅學明這下是真笑開懷了。


    “還算你有自知之明。”他虛空點了她兩下,虎著臉說,“這次是有進步,下次給我再努力點!都要高三的人了,這點程度才哪跟哪啊?離重點大學還差老遠。”


    可即便沒有誇她,聽這語氣,也和實打實的誇獎沒什麽兩樣了。


    徐晚星笑了,昂首挺胸,端端正正敬了個禮:“得令!”


    臨走前,她衝他眨眨眼:“您等著瞧吧,下次我鐵定超出及格線,唔,至少五分!”


    徐晚星不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也並沒有細想光是雙語有進步,值得羅學明把她叫來單獨約談嗎。而若是真的要鼓勵她,又為何隻是簡短的三言兩語。


    她去走廊盡頭的廁所耽誤了兩分鍾,一路優哉遊哉哼著歌往教室走。經過文科辦公室時,冷不丁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腳下一緩。


    張春月的聲音很尖銳,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氣。


    “他就是偏心眼。誰都知道他喜歡那個徐晚星。嗬,打架,打架他去跟校長說情。遲到,遲到罰下蹲就完事。就連考試作弊,他也替她擔保。這麽明顯的事,不知道他還有什麽好擔保的!”


    徐晚星心跳一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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