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三天後,當她再去舞蹈室時,卻發現已然人去樓空。她哭著回家質問父母,才得知老師在錢和人裏,選擇了前者。


    區區三十萬,男人帶著錢義無反顧離開,留下她和她腹中還未成型的小孩。


    那一年,孫映嵐因病輟學,病的不隻是身體,還有精神。


    她失去了全部的依靠,極易歇斯底裏,並且無論如何不願意相信事實。她認為是家人逼走了老師,否則他不會放棄她和孩子。以及,她割過腕,寧死不要家人帶走她的孩子。


    心理醫生奉勸孫家,說這孩子精神狀況就在崩潰邊緣,如果強行做手術拿掉孩子,恐怕等她醒了,會徹底沒法好起來。


    來年,孫映嵐產下一女,未曾取名,就拖著孱弱的身體去到臨市。


    她聽昔日交好的同窗說,曾在臨市看見她的老師。


    那一天,她穿著舊日的裙子,容顏清瘦出現在那所新的舞蹈教室門口。教室和以前的全然不同了,風光又氣派,已具工作室的雛形。


    她是知道的,他一直有個心願,希望能去到更好的地方,教更好的孩子,帶出一兩個好苗子,完成當初他未完的舞蹈心願。


    那一天,她看見了他離自己的心願更近一步,也看見四目相對時,他起初不可置信的表情逐漸蛻變成閃躲的目光。


    其實用不著開口的,在那一刻,她已然明白一切。


    現實總給人沉重一擊,她明白家人的確沒有欺瞞她,老師做出了選擇,舍棄了她。


    天真少女一夕之間長大,回到家後,一言不發地關了自己三天。父母輪番勸說,擔心她又尋短見,好在她飯照吃、水照喝,隻是三天裏都沒有看過自己的女兒。


    三天後,她偷偷帶著孩子離開了家,就在父母發現後,急得團團轉想要報警時,她孤身一人又回來了。


    “孩子呢?”


    “送人了。”她雲淡風輕地扔下這句話,說,“從今以後,和他有關的一切,我都不要了。”


    那一夜,清花巷裏多出個裝在紙箱裏的孩子。


    徐家的單身漢忽然有了女兒。


    蓉城沒有了孫映嵐,她連夜飛走了,去到北京,尋找自己的新開始。


    徐晚星坐在咖啡館裏,腦子裏空空蕩蕩,一個念頭也沒有。


    孫映嵐說,她長得和她父親極像,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兩人第一次見麵時,她就認出來了。


    “這些年我過得很好,擁有了新的家庭,愛我的丈夫,和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勝過親生的孩子。”


    因為被拋棄過,所以對那樣的幸福一絲一毫也不願放手。她從未對丈夫坦言過自己的過去,也決定一輩子不再提起。


    她沒有什麽血濃於水的觀念,從未愛過的女兒出現在眼前,她絕不會舍棄已有的家庭去選擇徐晚星。更何況徐晚星也過得不差,雖清貧,卻有自己的家。


    互不幹涉是最好的。


    孫映嵐至今還在吃藥,隻是藥片都放在鈣片瓶子裏,從未讓丈夫知道。她服用的藥物導致她無法生育,但這也無妨,她已經有了小野。在她的努力下,她與丈夫恩愛無比,也與兒子關係和諧。


    她不允許有任何事情,任何人,破壞她僅有的幸福。


    孫映嵐把卡推到徐晚星麵前,希望她拿著錢為老徐好好治病——


    “我的初衷一直沒有變過,我希望你和小野不要走太近。高考後,你們就慢慢疏遠,今後兩個家庭都不要有所往來。”


    否則塵封的秘密總有被發現的一天。


    萬一有當初知情的人出現,看出了徐晚星和那個男人長的一個模樣呢?她不是賭徒,一絲一毫也賭不起。


    可對於徐晚星來說,這不亞於是顆原子彈。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與生母重逢,並且是以這樣的方式,這樣可笑的一幕。


    “你拋棄了我,從來沒有記掛過我,再相見時也沒有一絲一毫關心的意思,所有的想法就是希望我遠離你的家庭,你的兒子?”


    你的兒子。


    這四個字令她覺得可笑至極。


    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勝過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


    那一刻,她是真真切切覺得,喬野也許真是世上最幸運的人。他擁有了一切,包括她的母親。


    她一點也不傷心自己的媽媽不愛她,因為老徐給的一切勝過這位親生母親千百倍。可她隻有一個念頭,厭惡。


    她把銀行卡扔在孫映嵐麵前,笑笑:“你放心,你怕我跑你家去認親,我還怕別人笑話我有個這種親生母親。”


    她是缺錢,但眼前這個人給的,她一毛錢也不會要。


    徐晚星從咖啡館離開後,接到了張靜萍的電話,說顧先生要見她一麵。那一天,她毫不猶豫答應了顧先生給的工作,從此駐紮在麻將館。


    深夜的酒店,她睜眼望著陳舊的天花板,慢慢地閉上眼。


    曾經是滿心怨怒無法說,如今呢。


    如今是時過境遷,兩人之間隔著大山大海,又該從哪裏說起?


    都是陳年往事了,說出來有什麽意思?就好像她還惦記他似的。說出來引人同情,再看看有沒有發展下去的可能性嗎?


    她可沒那麽厚顏無恥,妄圖高攀今日的喬大科學家。


    第七十二章


    淩晨六點,西昌的天還未亮。


    一行三人集合在大廳,喬野準備叫車前往發射中心。


    門外忽然停下一輛麵包車,刹車時激起一陣黃土飛揚,徐晚星降下車窗,衝他們喊了聲:“上車。”


    喬野問她:“不是讓你今天白天休息嗎?”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況且我車上還有一堆你們的東西,送佛也要送到西。”


    她連導航都沒開,過人的記憶力在這時候也能發揮作用,即便昨夜是趕夜路來的,也把回發射中心的路線記得分毫不差。


    十來分鍾的時間,天邊從魚肚白變亮了。


    一米多寬的車窗像是望遠鏡一般,逐漸呈現出日出的盛況。一輪火紅的朝陽從遠山躍出,刹那間點亮了大地,點亮了群山,也點亮了蒼穹。


    窗外有凜冽的風,車窗微微開闔,徐晚星紮著馬尾,發尾在風裏烈烈飛揚。


    她渾然不覺,甫一刹車,“到了。”


    沿途都沒幾個人,商鋪還緊閉著,隻有零星幾家麵館開著。中心門口倒是簇擁著不少人,還掛上了橫幅,歡迎總設計師一行蒞臨發射中心。


    見車來了,所長帶人湧了上來。


    徐晚星一動不動坐在那,隻低聲說了句:“一切順利。”


    她目送三人下車,把後座和後備箱的東西拎下去,也看見了喬野和所長寒暄。正準備開車離去時,他卻忽然轉身走來,敲敲車窗。


    她把窗戶降下去,聽見他交代她:“回去好好休息,睡飽了,下午再來。”


    “下午還有行程?”


    “沒有了。白天是最後的準備時間,發射時間在今晚九點。”


    “那叫我來……?”


    他頓了頓,抬眼注視著她,“不想看發射現場?”


    徐晚星一驚,“我也能看?”


    “來都來了,待在酒店也沒意思。”他言簡意賅,“下午兩點,我在門口接你。”


    回到酒店後,徐晚星睡了個很好的覺,也做了個很美的夢。


    夢裏老徐沒有生病,她參加了高考,和後桌的學霸一同考上了北京的高校。她夢見自己也在發射現場,不知道是火箭升空還是什麽東西升空,她和沸騰的眾人一起望天,滿心驕傲。


    醒來時,她記不得自己是不是也考進了c大,但夢裏的她顯然前途無量。


    她對著天花板放空很久,終於承認,她很羨慕喬野。


    徐晚星提前十來分鍾開著小麵包車到了發射中心,喬野已經站在那了,換了身深藍色工裝,頭上還戴了頂帽子。


    可即便穿著這樣的衣服,也絲毫無損他的氣質。放眼望去,一眾穿藍色工裝的人裏,他依然還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他管她要了身份證,去門衛處登記,然後帶她走進了偌大的發射中心。


    “吃過午飯了?”他問。


    “吃了。酒店旁邊有家炒菜館,隨便吃了點。”她又問,“你呢?”


    “我也吃了。”他補充,“這邊有食堂。”


    徐晚星點頭,“對了,還沒問探測器叫什麽名字。”


    “繁星。”說起這個話題時,他唇邊染上了一抹笑,“繁星號。”


    她定定地看著他說話的樣子,也笑了。


    繁星號。光聽名字也很美。


    下午的時間,他帶著她參觀發射中心。如今的中心以及成為西昌著名的旅遊景點,科普航天知識,為天文愛好者提供了近距離接觸航天世界的機會。


    當然,也並不隻是參觀而已。


    站在櫥窗前,喬野問她:“還記得發射窗口嗎?”


    “怎麽,想考我?”


    “隻是想試試看年紀會不會和衰減的記憶力成正比。”


    徐晚星翻了個白眼,“火箭發射時間並不是一個確定的時間點,而是一個時間範圍,被稱作‘發射窗口’。”


    “繼續。”


    “發射窗口寬度因“星”而異,近地軌道衛星一般為日窗口,每天都會有;月球探測器為月窗口,每月都有,但隻有那麽幾天。而小行星和彗星等地外天體交會需求的探測器則為年窗口,一年甚至幾年才能遇到一次。”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她帶著挑釁的眼神,就連上揚的眉眼都在訴說著不可一世的神氣。


    喬野彎彎嘴角,“還不錯。”


    “隻是還不錯?”徐晚星嗤了一聲,“那要不要我繼續往下說?”


    “你說。”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於是徐晚星又和他繼續掰扯為什麽衛星發射時間都定在晚上。


    下一個討論環節是,高軌道衛星和低軌道衛星發射時間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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