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車一路去老宅的路,通暢無比。


    道兩旁的樹染上了秋色,葉子有些黃了。


    蕭瑟未起,暴風雨的前奏,通常都是寂靜安寧的。


    夏至放下了車窗,把手伸出了窗外。


    疾馳的風從微微張開的指間穿行而過。


    最後的鬆弛,在即將而來的風暴之前。


    “小姑娘,別把手伸出窗外,很危險!”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微笑著看了看夏至。


    夏至提了提嘴角,回了個笑。


    收回了手,偏過頭,吹著從車窗擠進來的風,漫漫地吹了一路。


    車子停在了距離穀家老宅一條街的街口。


    穀家不成文的規定。除了穀家自家子弟的私家車,外來的車輛,如不是特別邀請,一律停在街口。


    夏至走了幾步,拐過街道的拐角,遠遠就看到立在老宅門口的穀家族人,像是等候多時。


    走近了看清了表情肅穆的十幾個人裏頭,沒有穀念安。


    夏至反倒是鬆了一口氣。以前她受罰,她都在場,那無能為力,卻又心疼不已的表情,她看著都替他難受。


    提了提裙褲寬大散開的褲擺,快走著跟上了前頭引路的族人的腳步。


    去祠堂的路,途徑穀家私用的小酒坊和染布作坊,再步過一條小橋,走上百米就是了。


    小酒坊陳年浸透的酒香,浮在沿途。


    染布坊晾曬的輕紗布匹,還沒來得及收。拂動在落日的餘暉裏,輕柔嫋娜如同身姿曼妙的舞娘翩翩而舞。


    夏至路過,忍不住伸手觸摸那匹茜色的輕紗,仿若觸著日暮的霞光。


    她沒有在這個時候來到過這裏,原來這裏黃昏的景致是這麽安寧靜謐。


    前頭的祠堂裏藏著多少肅殺的隱秘之事,外頭確實如此家常,家規森嚴的大家族裏,難得的鬆弛感。


    歲月靜好,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心下感歎間,手腕忽地一緊,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林允初壓在了牆角。


    夏至驚得說不出話,瞪大眼睛看著林允初。


    他怎麽來了?!


    這是個頗好的位置。


    層層浮動的輕紗,和拐角的牆形成一個死角,如同一個不受打擾的封閉空間,把兩人包裹在裏麵。


    林允初的鼻息拂過她的頭頂。


    他應該是匆匆趕過來的,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跑過來的嗎?


    避開了穀家那些族人,尋了這麽一個角落,也確實不容易。


    前頭的腳步聲還在繼續。那些行為板正的族人,大概還沒發現走在最後的她並沒有跟上來。


    夏至抬手,打算隔開兩人的距離,才發現林允初早已鬆了手,退了半步,雙手往上圈成半圓抵在牆上。


    夏至的手又垂了下來。


    時間一秒秒地過去,合著林允初努力平複的心跳聲。


    夏至聞到了他身上香水的味道。


    雪鬆為基調的木質香氣裏混著辛辣的皮革香味,和他慣常示人溫潤如玉的形象截然不同。


    大概和她一樣,是壓抑地,受困與世家的靈魂,隻能在細微的地方尋找叛逆的出口。


    “這是要去祠堂受罰嗎?”


    林允初的聲音落在她的耳畔,刻意壓低了的聲調。


    “嗯……”


    夏至微微蹙了蹙眉,此刻他們的距離還是有些近。但這樣的時候,她又不好推開他。


    穀家的族人就在前頭,她這裏有什麽動作,族人馬上就能察覺出異樣。


    林允初低下頭,“不能不去嗎?”


    夏至搖頭,輕歎了一聲,“不能……”


    林允初又用力吸了幾口氣,調試著呼吸的節奏:“別去!”


    怎麽能不去?母親的續命藥,需要穀家秘製的藥水為藥引。隻要母親需要,她就不能離開穀家。既然不能離開,作為穀家威嚴存在的族長的召喚,她怎麽能置之不理,叛逆不從呢?!


    她和他都身不由己。就如同他此刻雖然跑了過來,但也要顧著兩家的顏麵,隻能偷偷帶她離開。


    前方的腳步聲開始亂了。


    前頭已經走了一段路的穀家人,顯然已經發現她掉了隊,回過頭來找尋她。


    林允初大概也聽到族人的腳步聲正在靠近,原本抵著牆的手收了回來。


    伸手過來,想要握住她的手。


    “跟我走!”


    夏至躲開了,毫不猶豫地撥開了輕紗,走了出去了。


    “夏至,你回來!”


    林允初躲在輕紗之後,低低地喚她。


    夏至沒有回頭,疾步上前,朝族人迎了過去。


    族人見她露麵,停止了尋找,疑惑的目光在夏至臉上打了一個來回,倒也沒問什麽,就帶她來到了祠堂。


    進了門,抬眼,卻看到了穀念安,麵無表情的站在族長身側。


    夏至疑惑,遞了個眼神過去。


    穀念安沒接,目光裏沉沉的,完全不像他平日裏的樣子。


    剛走進,穀念安就冷著臉,嗬斥一句:“跪下!”


    這一招先發製人,這些年夏至和穀念安不知道玩了多少手。


    夏至輕歎了一聲,雙膝一彎,跪在了布墊子上。


    “念安,族長還沒發話!你這要打要罰,還是得等族長決斷。”


    旁邊有族人開了腔,一番話不知道是勸,還是火上添油。


    “十七叔說得是。但她當年進穀家的時候,年紀還小,規矩道理,也都是還跟著我學的。今日她犯了錯,我必須親自教訓,才能讓他長長記性。”


    穀念安朝那個族人,恭恭敬敬行了個晚輩的禮。便繞到屋子一側,放藤條的架子上,挑了把比較細的藤條。


    夏至看著穀念安,想想接下來的戲碼。


    她累,穀念安更累。


    穀念安拿著藤條,走回了夏至身邊。


    “手伸出來!”


    祠堂裏點燃的燭光,晃晃的影,印在穀念安的金絲邊眼鏡的鏡片上。


    夏至覺得陌生,看得有些出神。


    “手伸出來!”


    穀念安板著臉,又說了一遍。


    夏至有些反感,她討厭這樣的戲碼,一次次又一次,在這些年不斷重演。


    穀家那些所謂的規矩道理,所有事情的對錯,全憑在場的這幾個‘老古董’評判。


    憑什麽?!


    “手伸出來!”


    顧念安的嗬斥聲在祠堂內回響。


    夏至抬頭,迎上了他的目光。


    黑白分明的瞳仁裏,除了看透世事的漠然之外,還有幾分疏離。


    穀念安一怔,這樣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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