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若水率先邁開腳步,秦瀟由著他牽著自己,兩道身影逐漸沒人漆黑裏,與無垠的夜色融成一片。


    “喂!”


    當他們來到一處杏無人跡的地方,秦瀟倏地停下腳步,還扯住湛若水的衣袖要他停下。


    湛若水乖乖停下步伐,回頭笑問:“怎麽啦?”


    “我覺得……”秦瀟一頓,“好像有人在背後……”


    “是你多心了。”湛若水笑了笑,還瞧瞧他身後,“什麽人影都沒有啊!咱們快回去,免得你又喊冷。”


    湛若水繼續向前走,秦瀟也跟著他又走了一段路,沒多久他又停下腳步。


    “你走錯……”


    秦瀟正要質問湛若水為何越走越偏僻,就見湛若水緊張兮兮的捂住他的嘴。


    “噓!”湛若水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拉著秦瀟往前走。


    秦瀟被他硬拖著走了一小段路,終於沉不住氣地掙脫他的禁錮。


    “你到底在搞什麽?這明明不是回府的路!”他的身子又累又痛,入夜後天氣越來越冷,他可沒那個心情和湛若水在荒郊野外散步!


    他瞠大眸子瞪怒湛若水,卻見他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唉!完了。”湛若水搖搖頭,黑曜石般的眼眸無奈地看著秦瀟。


    兩人之間陷入一片沉默,但並未持續太久。


    先是傳來一陣憲憲寧寧的聲響,彷若一陣又一陣的北風拂過樹林:漸漸地,秦瀟才聽出那是有人踩過枯枝敗草所發出的聲音,而且對方正迅速地接近他們。


    “來了!”湛若水然低喝一聲,迅速將秦瀟拉到自己身後,戒備地瞪著四周。“出來


    吧!”他忽然發出一聲暴喝。


    腳步聲驟停,黑暗中傳出幾聲輕笑。


    “湛公子真是好耳力。”一人率先走出。


    湛若水一挑眉,“另外三位朋友,該不是想暗箭傷人吧?”


    話聲方落,果然又同時走出三人。


    這四人一身青衫,胸前皆印有一個極醜陋的鬼麵圖案:秦瀟看出那圖案是陰問索命的黑白無常,他不懂怎麽有人會將這種醜到極點的圖案印在衣服上。


    秦瀟對那四個醜極了的人扮了個鬼臉,然而擋在他身前的湛若水卻皺起眉頭,一反平日嘻皮笑臉的態度。


    “萬鬼寨四大護法親自出馬,湛某甚感榮幸,不知各位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率先走出的那人拱手笑道:“寨主命我等向湛公子索取一樣東西,盼湛公子能自動交出。”


    “湛某身上除了銀兩,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東西值得諸位來此一觀。”


    湛若水微微欠身,拉著秦瀟就走,至於秦瀟,自是巴不得快快回去窩被子。


    兩人走沒兩步,就聽見一位麵貌長而白的家夥以平板的音調說道——“赤血珀……”


    另一位矮而黝黑的人立刻接話:“交出!”


    聞言,湛若水隻是冷冷地揚起俊眉,“恕難從命。”赤血珀無論如何都不能交給別人。


    聽湛若水如此回答,四人立刻飛身上前,同時朝湛若水攻去。


    湛若水微一側身,將秦瀟推到一旁,自己則順勢往反方向退開。


    四人撲了個空,身形一頓,隻見一人淩空飛起,兩人由兩旁包夾,另一人則直攻湛若水的門麵,被圍攻的湛若水隻得不斷地往後退。


    萬鬼寨四大護法多是兩兩行動,見湛若水後退時目光瞟向秦瀟,他們交換個眼神立刻散開,兩人繼續朝湛若水進攻,其他兩人則朝秦瀟攻去。


    秦瀟一呆,沒料到戰火竟會波及到自己,他連忙低頭避開一拳,同時微斜左肩閃過一掌,饒是他應變機敏,卻也被攻得狼狽不堪,接下來隻能左躲右閃的頻頻回避,根本沒有機會出手反擊。


    另一邊,湛若水根本無法去解救秦瀟,他勉強接下那個黑矮子的重掌,白臉家夥則乘機右手成爪往他肩頭抓來;他立即腰一沉、頭一仰,身子立刻飛出兩尺,避過兩人默契十足的一擊,但麵對如此狠戾的攻擊他已嚇出一身冷汗。


    “湛公子的心思似乎沒放在打鬥上。”白臉家夥陰惻一笑。


    黑矮子立刻接口:“莫不是看不起我們吧?”以湛海冰的功夫而言,不可能敦出如此窩囊的兒子。


    “哼!”湛若水冷笑地啐了一口,“以眾擊寡,甚至將這事牽扯到無關的人身上,傳出去不怕被武林人士恥笑嗎?”


    白臉家夥仍以平板的音調道:“隻要能得到……”黑矮子接話:“不論死活!”


    話一說完,兩人又迅速朝湛若水擊出一掌。


    此時秦瀟正恨恨地破口大罵:“呸!竟敢跟我搶赤血珀,你們不想活了嗎?”


    聽得一聲悶哼,湛若水連忙轉頭瞧去,但秦瀟被圍在兩人中間,看不清楚的他隻能暗暗叫苦。


    原本湛若水是想將自出酒樓就一路尾隨他倆的四人引到聞人伯楚所居之處讓他格殺,所以他一直默不作聲佯裝未曾察覺,當秦瀟發現身後有人時他也故意裝傻:怎料還未到聞人伯楚所居之處,秦瀟就沉不住氣的出聲提醒他,以致那四人提前現身。


    現在,他雙拳難敵八手,再加上必須顧慮秦瀟,所以他更難將精神集中在對付眼前二人之上,這對他現在的處境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饒是平日計謀滿腹,現在的他也一籌莫展。


    白臉家夥突地開口:“依湛公子的身手,兩人隻保得了一人……”


    黑矮子磔磔怪笑,“你要留誰?”


    留誰?湛若水愣住了。


    掌風呼呼、斥喝聲不斷,自己眼前又有兩名強敵,若他使出全力殺出重圍,也隻能獨自逃出;反之,若他將四人全引來攻擊自己,那麽秦瀟便能脫險,然而隻要他交出赤血珀,或許……


    湛若水一咬牙、身形一動,朝兩人咻咻擊出兩掌,立刻往秦瀟的反方向跳開,顯然已做好決定。


    兩人沒料到湛若水竟會選擇舍棄秦瀟,一時競被他的掌風逼得退了好幾步。


    當湛若水正要施展輕功逃離,卻聽見一聲慘叫,他聽出那是秦瀟的聲音,卻頭也不回的往前奔了幾步,不料競又聽得一記淒厲的慘叫聲。


    狐疑回頭,湛若水竟看見一幕他怎麽也想不到的景象——“是誰暗箭傷人?出來!”萬鬼寨的兩個護法同聲喝道。


    隻見此二人渾身是血地倒臥在血泊之中,而秦瀟也坐在地上不知生死,令人驚訝的是那個黑矮子也按著肚子看起來頗為痛苦。


    湛若水不由自主的往秦瀟走去,隻見白臉家夥低吼一聲,一手抓起一人,與黑矮子一同迅速離去,生怕湛若水會乘機了結他們四人的性命。


    “秦瀟……”


    湛若水見敵人走了,連忙往秦瀟奔去,卻見他雙眸緊閉、不省人事,唇角有血滲出,身上卻全無外傷。湛若水探他鼻息,雖顯急促卻不微弱,他心念一動,抱起秦瀟便往聞人伯楚所居之處疾奔而去。


    “沒有內傷,但是腦部受創,不知會留下什麽後遺症。”聞人伯楚替秦瀟檢查完後如是說道。


    “譬如呢?”湛若水連忙追問,死裏逃生的他這才擔心起秦瀟。


    “失憶,失明、變成啞巴,什麽都有可能發生,卻也有可能什麽都不會發生。”聞人伯楚搖搖扇子,左手則乘機多摸了秦瀟的臉蛋幾把。


    湛若水一愣,沒想到秦瀟競受到如此大的傷害……失神的他好半響說不出話來。什麽都不會發生最好,但……若有個萬一呢?


    聞人伯楚見狀又開始碎碎念了:“湛大哥不該將赤血珀交給你,你再聰明又如何?不會武功一切枉然。赤血珀隻會替你帶來殺身之禍,今晚若不是有高人相救,隻怕你們倆早已身處鬼窟了!”他瞥了仍掛在湛若水腰間的赤血珀一眼,左手則一直摸呀摸的,早已摸到秦瀟的胸膛了。


    湛若水漂亮的柳眉立刻豎起,不客氣地將聞人伯楚的毛手揮開。


    “同樣的錯誤我絕不會再犯,怎麽?赤血珀不放我身上難道該放你身上?”他美麗的眸子眯起,薄唇彎出一道美麗卻殘酷的弧。


    聞人伯楚訕訕地收回手,選擇不回答這個問題,隨即不正經地一笑,“這麽保護他?真難得啊……”


    湛若水看似人畜無害,其實比任何人都冷血無情,怎麽?這個躺在床上的小美人令他動情了嗎?


    胸口彷佛被針戳了一下,湛若水立刻恢複淡漠之色。“你不是很清楚我的為人?問這話未免太可笑了。”


    斂下笑意,聞人伯楚看了看湛若水,又朝秦瀟望了一眼,眼底掠過一絲失望。


    “原來如此。”


    他猜錯了,看來要不是有人適時相救,眼前的小美人早已成為赤血珀的犧牲品了,湛若水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個性還是沒變啊!


    當初他也曾貪圖湛若水的姿色,不料他看似文弱內心卻十分殘酷,心思縝密、城府極深。他不但栽在湛若水手上好幾次,為了討好他,自己還被他騙去許多寶貝藥丹,到最後才恍然大悟對方也愛男人,甚至比他更風流、更無情,他萬萬沒想到湛海冰那樣老實的人竟會生出這種兒子。


    現在他倆已偃兵息鼓,他對湛若水早斷了妄念,更不想碰他半分,隻是……


    湛若水沒忽略聞人伯楚臉上的每個細微變化,但他先將疑竇壓下,淡淡地問:“他何時會醒來?”


    “最慢明日午時。”


    “那我先帶他走了,借你的馬一用,改日再歸還。”


    湛若水抱起秦瀟,也不問聞人伯楚的意見,逕自到馬廄牽了匹上好的大宛馬,向湛府馳去。


    聞人伯楚瞪著他離去的背影,雖心疼那匹馬,卻隻能在心頭恨恨地罵道——臭小鬼!若有機會,我一定會讓他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將秦瀟安置好後,湛若水坐在床沿瞧著他的臉發呆,怎麽也想不到前幾個時辰還好端端地在自己懷中喘息著、叫罵著的他,現在竟會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他怎麽會想將秦瀟舍下?若是再也看不到那雙美麗的赤瞳、再也無法擁抱率直熱情卻蠻橫的他……


    湛若水身子一僵,對自己的懊悔震驚不已;他從未對自己的決定後悔過,今晚他是怎麽了?歎了口氣,湛若水伸手撫過秦瀟蒼白的唇辦輕輕揉壓著,卻發現他的唇十分乾燥,湛若水立刻低下頭吻住原本該是豐腴軟嫩的唇……


    “少爺,老爺從太原來信。”


    香茗在外頭輕聲喚著,讓湛若水大夢初醒般的離開秦瀟,起身打開門扉。


    接過香茗遞來的信,湛若水連看也未曾多看一眼,隻是疲累的開口:“你可以下去了。”


    香茗卻不肯挪動雙腿,他偷覷了房裏一眼,囁嚅的問:“少爺,秦公子……怎麽了?”


    “出了一點事,無妨。”湛若水隨口應道。


    打開信封把信迅速瀏覽一遍,越看眉頭攬得越緊,過了一會兒他才將信紙塞回信封內,卻


    見香茗依舊杵在門口尚未離去。


    湛若水一挑眉,“怎麽了?”


    看了麵無表情的湛若水一眼,香茗大著膽子道:“少爺,你心情不好是因為信,還是……


    秦公子?”這是自己第一次在少爺眼裏看見這麽明顯的情緒起伏,乎時總是笑吟吟的少爺,其實比任何人都要冷酷,讓人抓不準他的心思,今天他的惡劣心情怎會顯而易見?


    “你問太多了。”湛若水不悅的皺起眉頭,“下去!”他不需要一個下人來置喙他的事、窺探他的隱私!


    “少爺……”還想說什麽,香茗卻在湛若水嚴厲的瞪視下住了口,他委屈的嘟起嘴,眼裏全是不滿,“我……”他不死心的又想開口。


    “下去!”


    湛若水的語氣冷厲令香茗不得不從,他隻得瞥了湛若水一眼,不甘不願的挪動雙腿離開,臨去前又擔心的看了看房內,隻見躺在床上的秦瀟仍是動也不動。


    見香茗總算離開了,湛若水立刻返回房間並將房門關上,坐在桌前將那張信紙抽出攤在案上——爹娘於大原一切安好,在此結識樞密使郭威,一見如故,時時把酒言歡、暢談國事。不知你在大梁過得如何?赤血珀一事又處理得如何?此珀乃靈丹妙藥,服之可增進二十年功力,莫讓有心人奪去。爹會秘密查訪使用方法,盼兒慎勿輕忽,莫讓它落人惡人之手;又聞萬鬼寨已派出四大護法前往大梁,千萬小心,隻宜智取,不可力敵。


    一直看到最後,湛若水顰起的眉頭未曾梢解:看來隻用書信傳遞消息真的太慢了,接下來他必須做好萬全準備,以應付潛藏於暗處的敵人。


    上一次他已利用金盆洗手大會引出所有覬覦赤血珀的人居,現在所要想的便是如何在取得使用方法之前將那些人全部鏟除,但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隻要一不留神,便會落得像今天這安樣狼狽的下場。


    他拿出一直係在腰間的赤血珀就著燭火看了看,火光穿思透豔紅的赤血珀,在案桌上閃動著惑人光暈。


    武林至寶總令一些野心家垂涎,那些人不見得擁有絕世危武功,卻擁有更勝一般人的妄念,催逼著他們用盡險招隻求能得到這樣至寶,以求有一丁點的機會能攀上武林至尊的寶座。


    然而這種執念往往是最可怕、也最難應付的。


    湛若水看向昏迷中的秦瀟,當目光來到秦瀟的臉時,他的心不由得一縮,但他隨即用力地握緊手中的赤血珀。


    秦瀟啊秦瀟!希望你真能平安無事,否則……我很難不為了保護這塊珍貴的琥雙龍紋環,而再次舍棄了你這活生生的赤血啊!


    當秦瀟醒來時,已不知是什麽時候了:他隻知道外頭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埋怨湛若水未將燭火點上。


    憶及自己被一個相貌奇醜的家夥打到後腦勺,一陣天旋地轉後他就不省人事了。可惡!由此可知楚烈一定是在騙他,說什麽江湖上厲害的人物沒幾個,若真是如此為何他都使出楚烈教他的招數了卻還慘遭失敗?哼!那混帳肯定是將自己被打敗的事都瞞著不說,淨撿些風光的事跡來向他炫耀!


    秦瀟掀開錦被下了床,頭還有點暈暈的,等到暈眩感過後,他才慢慢走向桌邊想點燭火:很可惜,他走沒幾步就撞到一樣軟軟的東西。


    “誰啊?”秦瀟不爽的摸摸那堵“牆”,軟軟熱熱的,再一直往上摸呀摸的,竟感受到一陣擂鼓似的震動,而這堵“牆”居然會因為他的碰觸而變得僵硬。


    “牆壁”開口,竟是湛若水的聲音——“是我,你醒了?”


    哼!他若沒醒怎會站在這裏同他說話?真蠢!


    他扯住湛若水的衣襟道:“你來得正好,太暗了我看不見,去把蠟燭點上。”


    湛若水隻是沉默了下,然後顫聲問道:“你、你說什麽?”


    “你耳聾啦?”秦瀟皺起眉頭,對他的白癡回答感到惱火,“我說,把蠟燭點上!”烏漆抹黑的,連月光也沒有,要他如何走路?


    但湛若水下一句話卻令秦瀟為之氣結。


    “你看……這是幾根手指?”這次他的口氣像是在壓抑什麽。


    “都說了太暗看不到,你是白癡啊?別老問這種蠢問題!”


    秦瀟一咬牙,握緊拳頭、用力揮出——沒打到,果然太暗了。


    秦瀟火大的收回手,正想再揮出一拳,但湛若水的動作卻令他尖叫一聲。


    一陣天旋地轉,秦瀟覺得天地似乎轉了個圈,他快吐了!


    “你幹什麽?”


    秦瀟用力掙紮,拚命地對他拳打腳踢,但湛若水卻不理會他;再下一刻,秦瀟發現湛若水正扛著他走,顛得他更加不舒服,一不舒服,他揍他揍得更是用力,但這一回,湛若水競完全不喊痛。


    被扛了一陣子,秦瀟覺得自己好像被抱上一座小丘,他的手胡亂揮了幾下,竟摸到一把硬硬粗粗的毛。


    “湛若水,你到底在發什麽神經?”他氣得破口大罵,湛若水的行為讓他有種被操控的不快。


    湛若水不是文弱書生嗎?他哪來的力氣一把扛起他?現在他完全不知道對方想幹什麽,卻不得不被他牽著鼻子走!


    “我是在發神經!”湛若水懊惱的回答。


    他一手環住秦瀟、一手扯了扯韁繩,那匹大宛馬便如離弦之箭往前疾奔而去。


    一路上,秦瀟火大的罵著、掙紮著,湛若水卻不發一語的任他胡鬧。一直到大宛馬停在聞人伯楚的屋子前,他才抓著掙紮不休的秦瀟下了馬、進了屋,此時湛若水才有機會吐出一直壓在胸口的悶氣。


    他到底在幹什麽?對!他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麽事,他竟然冒著生命危險帶著秦瀟出門,隻因他想治好失明的秦瀟……


    他是……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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