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姐兒這一個多月恢複的不錯, 宮裏頭各處精心地緊著她的需求來供應吃穿用度, 趙譽緊張她母女,闔宮都瞧在眼裏,短短一年時間位份升到這個地步, 也算得是本朝開元來的頭一份恩寵了。


    如今宮中位份以她為首, 以夏賢妃多年來不爭不搶又善於自保的秉性, 自是不好意思繼續把持著六宮掌理權。因此才有了這回對話。


    福姐兒坐在炕上, 手裏拿著適才逗弄孩子的撥浪鼓, 眼睛一直隨在被乳娘抱去裏頭的華陽身上, 笑著道:“賢妃姐姐瞧我哪有那個精力?再說,我才入宮不久,自個兒都鬧不懂那些規矩舊例呢, 怎麽能管後宮?”


    把桌上的冊印往夏賢妃身前推去:“姐姐當是心疼我, 我真挑不起這個重擔。還得勞煩姐姐繼續辛苦,有姐姐主持大局,皇上也才能放心。”


    高帽子給戴了,推辭也說了一籮筐,賢妃見她是當真無意接下,這才勉強收回了東西。


    福姐兒以為她會歇了這心思,可是轉眼就聽說賢妃又拿這事兒奏請趙譽去了。


    趙譽見賢妃是真心實意, 考慮到福姐兒如今位分,就待理完了事,親自來了回祥福宮,問她:“你是怎麽想的?宮中如今確是你身份最高, 卻叫旁人理著事,心裏沒點兒想頭?”


    福姐兒正抱著孩子在膝頭哄著,聞言斜睨著趙譽:“華陽還這麽小,若是接了管事權,我還哪有時間陪她?皇上也不心疼人,還拿這些話揶揄我。什麽時候我覬覦那些東西了?可見皇上平素說那些知我憐我的話都是騙人的!”


    趙譽悶笑:“怎麽就揶揄你了?朕其實也不想你辛苦,隻是怕你心裏不舒坦,問問你的意思才好。”


    這事就算揭了過去。


    福姐兒自是不會在這個時候去接那管事權。從去年春節到現在,管治後宮的權力先是在溫淑妃手裏,後來又甩給了夏賢妃。一年之內兩番易主,各人有各人的手段,頻繁更替隻會讓下頭越發厭煩,兩人定然也在裏頭都做了不少文章,。


    且福姐兒才做了貴妃,位子還沒焐熱就急巴巴地將管治六宮的權力奪過來,一來吃相太難看,二來不免要要人疑心她確是衝著這後位去的。


    回頭夏賢妃回了集芳閣,宮人將哭鬧不休的雪兒抱了過來,“娘娘,這幾日小公主日夜啼哭,新來的乳娘根本哄不好,本來身子就沒恢複,這麽哭下去又要把吃的都吐出來了。”


    雪兒與那宮人不甚熟悉,見了夏賢妃就掙紮著哭起來想找夏賢妃抱,宮人也作勢想把小人兒遞給主子,夏賢妃瞭那宮人一眼,平素溫和的麵上掠過一抹寒霜。


    那宮人怔住了,靈光一閃,陡然明白過來。她收回手腕,將懷裏抱著的雪兒遞給了身後的乳娘。夏賢妃疲累地倚在榻上,揮手叫人都退下了。她心腹的陳嬤嬤走了進來,坐在她榻沿上替她輕輕揉捏著雙腿,“娘娘,皇上沒叫收回冊印,不還是對娘娘看重麽?那蘇氏再得寵,也不過是仗著年輕。待有了更年輕的進來,皇上未必就當回事了。您何苦這麽擔憂?”


    夏賢妃閉著眼,伸手撐著額角:“嬤嬤,這種安慰的話,別人說不奇怪,你說可就奇怪了。皇上信不信我,看不看重我,別人不知,你還不知麽?如若我不主動退讓,待將來皇上開口把冊印要回去,我的臉麵往哪兒放?皇上最恨被人掣肘,太後想推我上去,皇上必然不會答應,從那蘇氏進宮後我就知道,早晚有這一天。”


    陳嬤嬤安慰道:“娘娘也不必太謹慎了,那蘇氏根基淺薄,就是仗著皇上愛寵登上高位,又能坐穩那位子嗎?宮裏頭這些人哪個是好相與的?平素不傷筋動骨的忍著讓著也還罷了,長此以往住著,誰是真的無欲無求?從前那齊嬪也是一穩妥安靜的,菩薩一樣諸事不沾,她父兄立了點小功勞,那心不就一夜養大了?誰是真菩薩?妖物沒成精前各自窩在自個兒的洞裏頭被給人端了罷了。”


    夏賢妃聞言冷笑:“誰說不是呢?瞧似多單純一個人呢,其實精的猴兒一樣,這是防著我呢。怕接手過去裏頭有我暗處打的樁,絕不是個安生的。”


    陳嬤嬤默了片刻,似在回味她話中的意思。


    夏賢妃已沒耐心地擺了擺手:“找個時間你再叫人在那傻子跟前挑唆幾句。”


    陳嬤嬤會意,點點頭走了出去。


    隔夜,瓊霄閣裏一個小宮人哭著走了進來。


    光華正在屋裏頭寫字。聽得外頭隱約的啜泣聲,是兩個小宮女在說閑話呢,一個道:“也不知那什麽貴妃究竟懂得什麽法術,皇上如今日日守著她娘倆,咱們殿下多少日子沒好好吃過東西了?去禦膳房想拿點東西給殿下備著,那管事一臉急切,把我揮去一邊叫別添亂,說忙著給琰貴妃和皇上做下酒的小菜急著送去呢。”


    另一個訝異道:“不會吧?今兒是咱們先皇後娘娘生祭啊……皇上不是說要在長寧宮憑吊麽?如何卻和那蘇氏混一塊兒喝酒去了?這也太……”


    說到這裏住了口,背後議論皇上總是不大好的,可適才的幾句話已經把什麽都表達出來了。


    蘇皇後去逝才半年,生辰這樣日子不論怎麽說都是該憑吊一番的。清晨宮裏頭在宗廟辦過一回祭禮,皇上不叫琰貴妃去,說她剛出月子還得多休息。他自個兒在前朝接待南國使臣也沒能出席。卻連夜裏私下的憑吊也省卻了?


    適才那哭泣的宮人道:“如今這宮裏頭哪還有人記得咱們的皇後娘娘了?別說現在,就是娘娘還在的時候,那些人又可曾把娘娘放在過眼裏?太醫分明說娘娘還能多活半年的,若非心裏存了這些委屈,怎可能那麽快就撒手而去?旁人可還快活著呢!聽說不僅叫了酒菜,還要在花園裏頭賞月對酌。”


    光華聽到這裏,隨手一揮,將桌上的紙墨筆硯全揮落了。


    她身上穿著素白的寢衣,滿臉淚痕,咬著嘴唇從裏頭走了出來。


    那兩個宮人見她怒氣衝衝,知道自己適才說的話怕是被光華聽了去。忙跟在後頭小聲地勸:“殿下,您別衝動,皇上如今正對那琰貴妃在興頭上呢,又才生了華陽公主,您萬萬不可得罪了貴妃,觸怒皇上啊!”


    這話猶如火上澆油,光華哪裏還能忍下去。不提華陽也還罷了,那華陽算什麽?一個庶出的皇女,憑什麽一出生就賜了封號賞了封邑?


    那封地盯在江南最繁華美好的地方,雖說麵積不及自己,可那富庶之地豈是她的北疆封地所能比擬的?


    光華一語不發,急衝衝地就往外闖,後頭歇著的嶽淩聽到前院的喧鬧聲,過來問了宮人情形,知道光華去找福姐兒的麻煩,心中暗道不好,連忙叫人去請張嬤嬤來。


    她快步朝前奔跑,想要追上、攔住光華。


    光華走得極快,沿著宮道甩開身後的宮人們,快步朝禦花園走,遠遠看見一雙人影立在園中亭子裏,沒見桌上的酒菜,倒有一壺茶兩隻杯。


    光華上前,趙譽問她怎麽回來,她抿唇不答,借著行禮的動作掩飾,袖子一甩取了杯冒著熱氣的茶水在手,兜頭就朝福姐兒潑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今天發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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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灰燼2


    滾燙的茶水才倒入杯中, 光華動作迅速, 身邊服侍的曼瑤和黃興寶根本不及反應。


    福姐兒檀口微張,急忙揮袖欲避,趙譽已經橫臂過來, 將她擋在身後。


    熱氣騰騰的一杯茶都潑在了趙譽的手上袖上。


    光華瞪大了眼睛, “父皇!”


    黃興寶急道:“殿下, 您……您太無禮了!”


    上前關切地望著趙譽的手:“皇上, 您可燙傷了不曾?傳太醫, 快傳太醫!”


    趙譽根本顧不上理會黃興寶, 他怒極了,厲目望著光華,聲音幽冷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打在光華耳內。


    “你瘋了麽?”


    光華目光熠熠, 月色中稚幼的臉蛋襯得無比蒼白, 一抹晶瑩的水光從眼底漫了上來。


    她的父皇,曾將她捧在掌心護如珍寶。


    如今,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了,父皇為了一個才入宮沒多久的女人,如此肅容厲色相待。


    趙譽見這無緣無故傷人的人反一臉委屈,他容色更沉,回身將福姐兒攬住, 低聲道:“你先過去。”


    再轉回頭,看著光華:“今日是什麽日子你可知?你又在鬧什麽?”


    這個女兒被他嗬寵著長大,他和蘇皇後太難得才保住這麽個嫡出的苗兒,從小就不忍她經風曆雨, 如一支被供在溫室裏的嬌花,他不許這天下任何人將她輕賤,曾經她承歡膝下巧笑嫣然,那般可愛無邪,他把她疼到了骨子裏去。隨著時光流轉,她年紀越來越大,父女間不好再如她幼時那般親密,可寵愛和關懷亦從不曾少,為何她卻變得這樣陌生,這樣麵目可憎?


    如此刁蠻無理,如此蠢鈍衝動,甚至連他這個父皇都不放在眼裏,她怎會變成這副樣子?


    趙譽口中那個“又”字深深地傷害了光華。


    她仰頭看著他,絕望地不讓淚水落下,“父皇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不是你和這賤人廝混禦花園的好日子嗎?父皇如此厭煩光華,不就是因著這賤人替你又生了個更可心的女兒嗎?父皇對光華和母後,早就容不下了!”


    “啪”!


    響亮的拍擊聲打碎了光華滿口怨怒。


    她震驚地捂著臉頰,不可思議地望著趙譽。


    趙譽收回手,半垂目光,麵上閃過一抹疲色。


    福姐兒本想悄聲退去,把空間留給這父女倆,但趙譽的舉動也將她震住了,腳步一滯便沒有離去。


    光華瞪大了眼睛,豆大的淚珠子一粒粒奔湧而出。


    “父皇,您……您打我?”


    趙譽負手在後,抿緊嘴唇,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光華,朕說過多次,不可失儀辱沒了皇家風範。你瞧瞧你的樣子,你哪裏像個長公主?”


    光華一句勸導也聽不進,她忽略了趙譽話語中那濃濃的悔疚和心疼,隻覺麵前這個一味回護其他女人的男人是那樣的陌生。


    光華跺腳,突然再也忍不住了,她大聲啼哭,歇斯底裏地嚷道:“父皇,您為了一個暖床的玩意兒打我!父皇,您糊塗了嗎?您又哪裏還有一個君王該有的樣子!我怎麽了?我做錯了什麽?我不要旁人做我的後娘決定我的前途,我不要不相幹的人來左右我的人生!我不要人家拿我來做爭寵的梯子!我哪裏做錯了?我哪裏做錯了?分明是你,……是你們!”


    光華嘩地將桌麵上餘下的玉盤、茶壺和另一隻茶盞都拂在地上。


    茶水濺汙了趙譽的袍角,適才被燙到的手腕還隱隱作痛。眼前這個瘋瘋張張的少女當真是他心愛的長女?


    她適才口口聲聲說著什麽?


    他糊塗了?他在她心目中儼然昏君?


    趙譽臉色黑沉,見光華砸了東西就要走,他怒氣盈滿胸腔,低聲喝道:“攔住她!”


    幾個小黃門連忙擋住了光華去路。


    光華滿麵淚痕,回轉頭來,“父皇又想說教什麽?”


    趙譽笑了笑,笑容沒半點溫度,他麵若寒霜,勾起嘴角,那笑容荒涼得叫光華心底升起隱隱的恐懼。


    趙譽走上前來,一把鉗住光華的臂膀,拖著她朝花叢後頭的池邊走。


    光華手臂劇痛,隻覺得自己像被鐵鉗扼製住了,她忍不住小聲呼痛,臉色蒼白求趙譽放開。


    趙譽頭也不回,看也不看她,徑直撥開礙事的枝葉,拖著光華一路走到池邊一張長案前。


    他重重將她摜在地上,俯下身鉗住她後頸迫使她抬頭。


    “張開眼,蠢貨!”趙譽咬牙切齒,第一回 如此痛罵自己的骨肉,“你張開眼好生瞧著!讓你母後在天之靈也好生瞧瞧你!瞧你是多麽懂事孝順,多麽的有出息!”


    趙譽甩開她,任她淚水糊了滿臉去揉被掐痛的手臂。


    透過模糊的視線,光華瞧見麵前的長幾上擺著一隻香爐,一旁備著指頭粗細的長香,案上擺著果子點心,以及各種菜肴和酒。


    光華記得,裏頭大多是她母後生前愛吃的東西。


    她猛地回過神,愕然看看那桌案,又看看趙譽。


    這分明是……


    身後,曼瑤從地上取了一隻裝滿紙錢的銅爐,麵帶惋惜地道:“皇上想要祭奠先皇後,公主殿下,您誤了皇上的吉時了!”


    他沒有忘卻。他沒有不理會她母後的生祭。他還叫人算了吉時……


    趙譽清冷地站在那裏。


    禦花園站前前後後侍立著無數宮人內侍,福姐兒自亭中步下來,一步一步遲緩地走向他。


    他背影高大而孤絕,此時此刻,他恍似被世人所遺,令人唏噓。


    趙譽垂著眸子,許久許久,才從駭人的靜默中抬起頭來。


    “看清楚了嗎?”


    他聲音依舊醇厚低沉,隱有幾分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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