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譽蹙了眉頭,這些日子煩也煩死了,哪來的什麽喜。


    黃德飛道:“皇上,適才祥福宮傳了太醫,顧大人還在那兒,悄聲叫跟隨的徒兒過來給皇上報信兒,貴妃娘娘有身孕了!”


    趙譽蹙了眉頭,三個月沒人在他麵前提及這個人了。


    他嘴唇翕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黃德飛道:“皇上,顧大人說,娘娘身孕已有三個來月,但可能沒留意到身子有異,這些日子養得不大好,有些體虛。”


    趙譽麵沉如水,仍保持著適才的姿勢。隻是黃德飛對他太了解了,皇上幾次抿唇吞咽,是關切是緊張是六神無主不知所措。


    黃德飛心中暗笑,麵色卻鄭重:“貴妃娘娘才誕下華陽公主不久,身子一直不比從前,如今又有身孕,顧大人的意思,恐怕娘娘吃不消。這些日子娘娘茶飯不思,與腹中龍胎全無益處,皇上要不勸勸?不為旁的,瞧在未出生的小皇子份兒上……”


    趙譽嘴角幾步可察地翹了翹,繼而板著臉道:“你又不是太醫,少跟朕在這兒裝明白人!”


    黃德飛一疊聲應道:“是是是,奴才多嘴。”


    挑眼又朝趙譽試探:“皇上您瞧,祥福宮那邊是不是……?”


    趙譽歎了一聲:“罷了。”從案後站起身來,道,“擺駕祥福宮!太後那邊,明兒一早去報個信兒吧!”


    趙譽在祥福宮外遇上了看診出來的顧太醫,趙譽問了幾句。顧太醫見黃德飛在後給他打眼色,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宮裏頭這些日子都在傳,不知琰貴妃如何失了聖心,雖然份例比以前半點不少,可皇上可再沒召幸過。


    顧太醫沉聲道:“娘娘底子本是好的,隻是生產傷身,一直還未養好,加之這些日子憂思太過,情緒不高,實對胎兒不利。”


    他也不多說,躬身稟道:“微臣這就去調幾副安身清心的藥來。”


    趙譽點點頭,準他告退,下了轎輦正欲朝內走。裏頭已經得了消息,宮人思敏怯怯地迎出來道:“皇上,娘娘適才暈了,精神還不大好,說怕怠慢了皇上,就……就不煩擾皇上了……”


    她硬著頭皮說完這話,就再也不敢去瞧趙譽的麵色。福姐兒這幾句話說得委婉,哪裏是不想煩擾趙譽,是怕趙譽煩擾她才是吧?


    趙譽頓住步子。登基十餘年,他還沒試過在哪個女人跟前受過這種待遇。他麵色沉下來,心裏頭的焦急和喜悅被抑住,怒氣叢生叫他拂袖轉身就走。


    黃德飛連忙叫人跟著,自個兒落後幾步低聲與那宮人道:“娘娘這麽著可不對啊,皇上滿腔喜悅,急著來瞧娘娘,娘娘不順勢下台階與皇上認錯修好,怎還鬧起脾氣來了?”


    宮人忐忑地道:“我們娘娘瞧著脾氣好,原也是個倔的,唉,公公,還得您多幫襯著多給皇上美言幾句,娘娘懷著身子,皇上都不理不睬,豈不要叫人笑死?”


    黃德飛搖了搖頭,他倒樂於勸和,可也得兩個當事人肯聽勸才是啊。


    **


    趙譽坐在榻上沉著臉,黃德飛在旁一聲都不敢吭,一旁坐著的夏賢妃道:“貴妃娘娘從前不是這個脾氣,不知是不是因著有孕,身上不鬆快所以急躁些。清早一堆人被堵在祥福宮外頭,皇上是沒瞧見大夥兒多尷尬。都是一片好意去賀娘娘的,娘娘宮裏頭的人也太無禮,周貴人不過細問了兩句娘娘的情形,那宮人曼瑤竟大逆不道給周貴人一頓排揎。妾身進宮十幾年,可從沒見過這樣膽大包天的。妾身見周貴人沒臉,不得已替周貴人說幾句話,畢竟如今妾身還理著六宮事呢……不想娘娘就誤會了妾身……妾身不敢瞞著皇上……”


    趙譽手裏攥著本書,她說話的時候他就那麽麵無表情地盯著書瞧,見她不言語了,他才抬起頭來:“說完了?”


    夏賢妃聽這語氣不善,忙從座中站起身來,“原不該拿這些小事叨擾皇上,事關琰貴妃,妾身實在是……隻能回奏皇上,希望皇上能替妾身跟貴妃娘娘解釋解釋。”


    趙譽將書丟在榻角,淡笑:“賢妃進宮多少年了?”


    夏賢妃回道:“回皇上,足足十三年了。”


    趙譽點頭:“十三年,宮規你記得最熟,否則朕也不會叫你管理六宮事。”


    夏賢妃麵上浮起一抹粉紅霞光,抿唇笑道:“皇上信任妾身,妾身必殫精竭慮,替皇上管好這攤事兒……”


    趙譽嗤笑一聲:“後宮事交在你手裏,不是叫賢妃拿這些婦人間鬥氣爭嘴的話來為難朕的吧?事事要朕出麵,還要你何用?”


    夏賢妃麵色一變,連忙跪了下來:“皇上,是妾失言……”


    “賢妃,你管著兩個孩子,又理這些千頭萬緒的事兒,朕知道,你辛苦。”趙譽語氣緩和些,目光淡淡地掃在夏賢妃臉上:“琰貴妃比你年輕,又懷著身孕,便是她做什麽說什麽過火些,你也隻好擔待些,你——不會不答應吧?”


    夏賢妃表情滯住,用了好一會兒才消化趙譽的意思,她支吾道:“非是……非是妾身……,事關周貴人,周貴人受委屈……”


    “有什麽好委屈的?”趙譽不耐地拂了下袖子:“琰貴妃是貴妃,她是貴人,她叫人訓誡低階嬪妃幾句,怎麽,賢妃認為不妥當、不可以麽?”


    夏賢妃心裏寒涼一片,艱難地道:“不……妾身……不是那個意思,自然、貴妃娘娘自然可以……”


    “行了!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以後不要拿到朕跟前來!”


    夏賢妃窘迫地告退出來,才走到門口,聽趙譽幽幽地道:“去錦春宮傳朕口諭,周貴人目無尊卑,罰禁足三個月!”


    夏賢妃聞言幾乎暈過去。


    趙譽連情由都沒問,就憑著曼瑤斥責了周貴人幾句就認定是周貴人犯錯?還禁足三個月之久!


    那個琰貴妃不是失寵了嗎?有孕後皇上也隻是賞了些東西過去,從沒去瞧過她。怎麽卻……卻又縱她成這樣?


    轉眼,趙譽就喊了黃興寶過來,他憋悶得太久了,越是有人在他跟前不斷提及福姐兒,越是叫他心裏貓抓似的難受。


    他忍不得了。數月不曾見麵,他用飯都覺得無味。縱是身邊總有這樣那樣的人陪著,可心底總覺空落落的叫他難以高興起來。


    她現在如何?跟夏賢妃動了氣,為曼瑤著了急,恐還聽了周貴人說的酸話,她還懷著身子,若是動了胎氣怎麽辦?若是偷偷哭了怎麽辦?


    趙譽起身在屋中踱了幾步,驀地轉過頭來,道:“去傳蘇煜揚過來,朕有事吩咐!”


    作者有話要說:  趙譽一把摟過福姐兒,捏著她下巴道:“滿意了嗎?那些鶯鶯燕燕,朕根本不放心上!”


    這幾天可能修改下前麵章節的錯別字,不是偽更,親親們別介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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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灰燼7


    蘇煜揚今日與幾個同僚在城內的萬春樓宴飲, 堪堪聽罷彈唱, 正持杯對飲,觥籌交錯間,忽聽外頭的嘈雜聲陡然靜了下來。他身畔同僚蔡旭陽的小廝快步溜進來, 臉色比鍋底還難看, 溜到蔡旭陽身後, 低聲說了幾句。那蔡旭陽竟是臉色大變, 騰地站起身來, 幾乎推跌了矮幾。蘇煜揚知是有事, 忙道:“是怎麽了?”


    蔡旭陽揮手攆了侍酒的婢子,焦急道:“蘇大人,楚大人, 皇上的禁衛出現在附近, 正朝這頭來。你說皇上是不是來拿我們的?”


    蘇煜揚失笑道:“我們又不是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你懼何來?”


    蔡旭陽麵色漲得通紅,聲音更壓低了幾分:“實不相瞞,蘇兄,適才唱曲兒的,我……我梳攏過的……”


    蘇煜揚止了笑:“蔡兄你?萬春樓不過是尋常酒樓,伶人也都是清白身世, 怎麽……”


    “那歌女不是萬春樓的人,是……是我從飛燕閣……請過來的……”


    蘇煜揚搖頭歎氣:“蔡大人,你未免太……唉!不過那伶人已去,誰知你二人關係?且禁衛在此, 未必是衝著你我……”


    話音未落,麵前的門就又被從外推開了,蘇煜揚的小廝立在那,指著身後的人道:“三爺,周副統領說,皇上有事宣召,命三爺即刻入宮!”


    蘇煜揚愕然:“什麽事這麽急?”


    那蔡旭陽本嚇得滿頭大汗,一聽來人是尋蘇煜揚的,嘴巴張的老大,半晌才反應過來。


    蘇煜揚已站起身來,與外頭來傳話的周副統領寒暄了幾句,一麵結伴往外走,一麵委婉地打聽趙譽尋他的用意。那周副統領倒客氣,他是徐漢橋副手,也是趙譽的心腹,宮裏頭的事他知道得挺清楚,皇上表麵對蘇貴妃漠不關心,可多少個深夜他踱步到祥福宮外,神色凝重遲遲不去,分明是放不下蘇貴妃,這些事一樣都瞞不過貼身隨侍的他們。蘇貴妃深受聖寵,又有了身孕,不用想也知地位多麽穩固。周副統領笑道:“本該知會三爺一聲,免叫三爺心中牽掛。隻是末將被匆忙派遣出來,沒能打聽清楚今日紫宸宮裏的事兒,三爺莫急,皇上有命,多半是想與三爺商量朝中的事兒吧,末將待會兒叫人駕車加緊些,早點兒送三爺入宮,早去早回,耽擱不了三爺的宴。”


    蘇煜揚客氣幾句,一路無話進了宮中,黃德飛都被攆出來在廊下站著,可見事情十分嚴重了。


    他垂頭走進大殿,鄭重行了大禮。趙譽在窗前發呆,聽見請安聲回過頭來,見蘇煜揚拜倒下去,不由笑道:“蘇卿不必拘禮,快請坐。”


    蘇煜揚見他麵色還好,不像是有急難之事的樣子。心中稍定,這才湊前在圈椅中坐了。


    趙譽踱步回來,撩了袍子坐在榻上,知道蘇煜揚是在酒肆被請過來的,就借著飲酒玩樂的事與他寒暄起來。


    趙譽遲遲不進正題。不是他故弄玄虛,實在有些話不太好意思出口。自己身為君王倒要瞧個小女子麵色,還需將她長輩請來了幫忙說和,算得上他這些年來頭一份為難的事兒了。


    可眼見天色越來越沉,總不能將外臣留在宮裏過夜,他借飲茶的動作半垂了頭,假裝漫不經心地道:“太醫言道,貴妃這胎,隻怕不大好。”


    蘇煜揚還洋溢在臉上的溫笑不及散去,眸子就緊張地盯向趙譽,說起來這回福姐兒有孕,蘇煜揚得到消息後心裏是有些怨趙譽的。


    福姐兒入宮時不過才及笄,身子骨都未成,小小年紀才育了一女,才沒隔半年又叫她懷了身子,豈不又要在鬼門關前走一回?


    蘇煜揚怕心裏的怨怒被瞧出端倪,忙扯出個勉強的笑來:“貴妃年輕,身子怕是細弱些,有皇上看重,宮裏的太醫們照拂,該是無礙吧?”


    這話說得言不由衷,趙譽也是能聽出來的。他不自在地咳了聲,道:“太醫說是……說是心情低鬱,朕前兒想去瞧瞧,開解開解,聽說貴妃疲累,朕隻好囑咐她多多休息。”


    蘇煜揚不是傻子,趙譽是皇上,他想去哪兒誰能攔著?不是“看見”福姐兒疲累,而是“聽說”,皇上想瞧她,還要叫人通傳了得到允許才能進麽?


    這意思分明就是說,福姐兒與皇上鬧別扭,不叫皇上進去瞧她。


    這孩子!肚子裏還帶著個小的呢,這時候跟皇上置什麽氣?


    蘇煜揚忙起身驅前拜下去:“皇上,微臣教女無方,皇上瞧她年幼,瞧華陽殿下麵兒上……”


    趙譽點到為止,擺手笑道:“瞧你,這是做什麽?快請起。朕也是做父親的人,許多日未見華陽,心中想念得緊。蘇卿與自個兒閨女上回見麵,還是冊封禮上吧?算一算,也有四五個月了,蘇卿不若便去瞧瞧?順帶替朕看一眼華陽。”


    他歎了口氣:“貴妃年輕,年輕氣盛,這話總不是錯。蘇卿去了,莫要埋怨責罵,她身子不好,言語溫和些。”


    也不管蘇煜揚答不答應,已是開始囑咐蘇煜揚如何跟福姐兒說話了。這話說的也有意思,明麵是不叫蘇煜揚責怪福姐兒不懂侍君,暗裏的意思,怕是希望蘇煜揚訓教得越嚴厲越好。


    蘇煜揚硬著頭皮領了差事,踏著月色,隨在挑燈籠帶路的黃興寶身後,疾步走在無人的宮道上。


    月色清冷,風聲嗚咽,秋霜帶著涼氣兒沾濕了衣裳。蘇煜揚心裏頭挺複雜的,被準許深夜進後宮的外臣,隻怕他是頭一份兒。趙譽以為他能勸服福姐兒什麽,殊不知,福姐兒連他這個父親也不大待見,準他進去瞥一眼華陽就算不錯了,多半不會給他好臉色瞧。


    一路忐忑地來到祥福宮前,遠遠就見高大殿宇簷下一排橙色燈籠。在外就能聽到嬰孩的啼哭聲,斷斷續續的,叫人心疼。


    蘇煜揚此刻倒不怕了,卻是有些急切想去瞧瞧孩子。三十幾歲年紀,他也未想到,自己這麽早就做外祖父了。隻是他與這外孫女兒,隔著君臣的身份之別,見了麵兒是他要先行禮的。


    黃興寶上前叫門,說是蘇煜揚有“急事”要立即見福姐兒。裏頭半晌沒聲息,蘇煜揚心中猛沉覺得自己多半進不得門隻怕有負趙譽囑托。


    裏頭曼瑤知是三爺來了,急得不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總算說服福姐兒點了頭,曼瑤親自出來迎了蘇煜揚。


    蘇煜揚受寵若驚地進來,聽得裏頭的哭聲停了,福姐兒懷裏抱著華陽,回過身來比了個“噓”的手勢。


    蘇煜揚小心翼翼地上前,垂頭將眼睛緊緊盯在福姐兒懷裏的小人兒身上,小家夥養的白白胖胖,已脫了剛出生時那皺巴巴的模樣,五官舒展開了,依稀瞧得出模樣肖似趙譽。


    鼻子小小的,已經初窺挺拔山勢,睫毛長而俊俏,眉毛在嬰孩裏頭絕對算濃的,頭發也長得很好。那張小嘴薄薄的,隻是剛才剛哭過,嘴角還沾著淚珠。玉雪可愛,漂亮極了。


    蘇煜揚強行耐住想要奪過來抱在懷裏的衝動,恍然憶及福姐兒剛出生時自己也是這樣的疼愛和欣喜,瞧著繈褓裏頭的小小孩童,想到她出於自己和最心愛之人的骨血,那心裏頭就軟成了一灘水,每每想到她的模樣都會覺得窩心不已。


    他那時隻要身在梧桐巷,就恨不得時時把她抱在懷裏或是扛在肩上逗著玩。好似得了這世上最珍貴的珠寶,隻要聽見她奶聲奶氣的喊“爹爹”,隻要她有所求,便是天上星水中月,也要奪來給她。


    後來日漸生疏,及至如今,她視他為仇讎。


    蘇煜揚心中酸澀,抬眼深深望了福姐兒一瞬,壓低聲音道:“娘娘有孕在身,原不該深夜叨擾。”


    福姐兒麵無表情,淡淡瞥他一眼,將懷裏的孩子抱給乳娘,屋裏隻留了曼瑤服侍,在臨窗炕上坐了。蘇煜揚被請在下首,硬著頭皮道:“聽說娘娘這些日子心緒不暢,情誌不舒,皇上十分擔心,叫微臣來開導幾句。”


    福姐兒淡淡拿著茶杯,湊在唇邊輕輕吹著那水汽,一言不發地聽他說,沒什麽心情與他搭話。


    蘇煜揚早是接受了她這態度,他不以為意地笑笑:“我也知道,我沒什麽資格說這些。但我擔心你。”


    他看著她,眼眶泛紅,“你在宮裏頭是好是壞,都係在皇上身上。我知你是個清醒的孩子,不是容易犯糊塗的人。”他瞥向她的肚子,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裳,腰肢束得緊緊的,還看不出什麽。“……再說你如今的身子,皇上常常過來,對你才是有利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一旦與趙譽疏遠,別人想對她下手就太容易了。如此鬧下去,惹惱趙譽失了聖心不說,沒趙譽的寵愛這殿宇再恢弘也隻是座沒人在意的冷宮罷了。她能捱,華陽如何捱?


    這些福姐兒都懂,她心裏有成算。一開始是出於賭氣和傷心,可後來她想通了。日日膩在一塊兒終會厭的,她也不是什麽事兒都鬧脾氣。趙譽不問情由冤了她,還那樣相待,她難道不該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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