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是一片一片削的,削到最後總會傷筋痛骨。


    收好照片,魏舟似是想起來什麽,又說:“橘子台台長那邊打過幾次電話,想約你和娘娘一起吃個飯,當麵賠個不是。”


    “拒了。”


    傅斯珩掃了眼茶室緊閉著的門,在茶室外麵小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背倚著沙發,抬手捏了捏眉心,“有煙嗎?”


    “有!”魏舟了然。


    傅斯珩基本不抽煙,沒什麽癮。


    煙盒被放到茶幾上。


    傅斯珩坐在沙發裏,探身拿了茶幾上的煙盒,低垂著眼皮漫不經心地輕叩了下煙盒。


    煙從紙盒內滑出半截,煙盒被重新扔到茶幾上。


    他薄唇咬著煙,一手攏在唇邊,打了打火機。


    “啪”的一聲,明黃的火舌迅速舔上煙卷。


    青白色的煙霧繚繞。


    傅斯珩周身氣壓極低,聲線卻越愈發的懶:“視頻是從節目組裏傳出去的,查到人直接開除,也沒必要讓他在業內繼續待下去了。”


    封殺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魏舟怎麽會聽不懂。


    那段視頻明顯是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偷拍了出去賣錢的。


    為了屈屈幾十萬,卻斷送了一輩子。


    人啊,真的不能太貪心。


    茶室內。


    安歌喉間幹澀,心提著。


    “坐。傅老爺子呷了口茶後,茶盞砰的一聲被扣到桌麵上。


    安歌硬著頭皮坐下。


    她的坐姿規規矩矩,脊背挺得筆直,頭卻微低著。


    像犯了錯的小學嘰。


    安歌坐的蒲團上殘留著淡淡餘溫。是傅斯珩剛坐過的。


    傅老爺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又將安歌瞅了個遍。


    小姑娘見到長輩低眉順眼的緊,看著乖乖巧巧的。


    那節目他從頭到尾一秒沒落的看了,他又不是老糊塗,自己孫子一身傲骨什麽臭脾氣他還能不了解光聽營銷號在那叭叭叭的放屁?


    別說吳建安那通電話,就算沒那通電話,他也知道那兔崽子栽了。


    他派吳建安過去無非是想敲打敲打那兔崽子,磨磨嘰嘰磨磨嘰嘰的磨嘰啥呢!


    再磨嘰下去老婆都要沒了!


    傅老爺子咂摸了下,愈發的覺得傅斯珩不是個東西。把人小姑娘騙過來,還讓人小姑娘受委屈。


    拎了桌上的小茶壺,傅老爺子倒了杯滾沸的茶推過去,又將藏在桌下的一碟子芙蓉糕拿到桌上,推過去。


    “這還沒離婚呢,就不叫爺爺啦?”傅老爺子佯裝生氣。


    安歌:“?”


    啊?


    安歌一時摸不準到底什麽情況,乖順地喊了聲:“爺爺——”


    “誒!”


    “陪爺爺嘮會?”傅老爺子又從蒲團下麵掏出個平板,開機後橫放到桌麵上。


    安歌頭一抬,看到平板上暫停的畫麵,心裏又是一咯噔。


    視頻被暫停,畫麵停留在她跳完《unlock》之後問傅斯珩好不好看的那一幕。


    屏幕上浮著彈幕。


    正中央一行白字:這兩人真的是夫妻嗎?不會是感情不和離婚了吧?敷衍都不敷衍一下!


    傅老爺子重重地哼了一聲。


    安歌張口就想道歉:“爺爺,我們——”


    同一秒,傅老爺子摁了播放道:“他們懂個屁!不懂淨瞎說!”


    視頻聲音不大。


    “好看嗎?”


    傅斯珩沒回答,也沒看她。


    “這兔崽子是醋了!”傅老爺子篤定。


    已經做好心理建設準備聽訓的安歌:“…………???”


    醋了?


    傅斯珩還會吃醋的嗎?等等,他為什麽會醋了?


    傅老爺子又將平板往安歌麵前推了推,指頭點著底下的進度條,往前一拖,精確地停在了02:45:03。


    視頻中,安歌換了校服從衣帽間出來,又問傅斯珩:“傅學長,學妹好不好看?”


    傅斯珩靜了會,才說:“裙子太短了。”


    公開處刑。


    傅老爺子摁了暫停,雙手一拍,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他就是死鴨子嘴硬,渾身都是硬骨頭!其實心裏喜歡的要死。”


    “醋了就醋了唄,還死不承認。”傅老爺子長歎了一聲,繼而又問,“你私下裏有沒有問過他好看不好看的問題?”


    老爺子問得太直白。


    安歌怔了怔,繼而又有些尷尬。


    問過。


    拽著他衣領摁著他頭給他表演了一場勁爆的個人show。


    show完逼著他誇了自己800字小作文,然後又給了他一巴掌。


    看小姑娘模樣,那就是有了。


    傅老爺子又問:“那隻有你們兩個人的時候。他是不是說過好看?”


    “嗯……”安歌輕應。


    還800字小作文呢。


    傅老爺子百感交集,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傅斯珩性子冷又別扭,跟有情感缺失症的一樣。


    再加上成長環境,情感埋得比誰都深。等他自己表達出口,可能等半天都蹦不出個屁。


    搖了搖頭,傅老爺子緩緩開口:“他和你說過他父母的事吧?”


    “一點點。”


    撫著茶杯口,傅老爺子回憶道:“他爸傅清讓是我的大兒子,阿珩長得很像他爸,父子倆幾乎是一個模子裏拓出來的,連性格都是。”


    “阿珩當年在軍區出生,沒足月子就被我接了回來,他早產,剛出生的時候皺皺巴巴的一團,都沒幾兩肉,食量也小。清讓夫妻倆工作都忙,性質又特殊,一年之中回不了幾次。”


    “阿珩小時候還好,一年還能見一次。可小孩子嘛,忘性又大,等他再長大一點兒,清讓他們回來的次數更少了,有時候三年一次有時候五年一次。”


    “見了麵跟陌生人一樣,清讓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完全不像對父子。他小時候還會要清讓抱,再後來便不要人抱了。”


    “清霜結婚早,阿深比他大不少,這倆兄弟完全玩不到一塊兒。阿深有清霜陳遠帶著滿世界跑,阿珩被我帶著,隻能和我這個糟老頭子待在這老宅裏。”


    “他小時候長得跟個女娃娃似的,靚的很,粉雕玉琢的。後來我開始教他下棋,小孩子哪有什麽定性,他一開始不喜歡。七八歲的年紀,別人玩汽車模型,呼朋喚友,他就一個糟老頭子陪他,手下是縱橫各十九道的圍棋盤及黑白子兒。”


    ……


    “哦,那年清讓打電話說過年回來,阿珩知道後雖然沒表現出來,但看得出他挺高興的。”


    “那年是個好年,下了場大雪,都說瑞雪照豐年,那雪從年三十前一天晚上就開始落,簌簌落了一夜。阿珩踩著小板凳給清讓房門上貼了張福到,一大早就守在客廳裏,自己給自己擺了盤棋,誰勸都沒用。守到半夜,又下了場雪。隔天,雪積了厚厚一層……”傅老爺子眼眶有點濕,伸出手比劃了下,“都快到阿珩小腿肚子了。”


    “守了一夜,沒等到人,倒把自己折騰病了。等他病好了,雪又化了。直到院子裏倒掛在屋簷邊的冰錐子都化開了,清讓夫妻倆都沒回來。”


    “從那以後阿珩的性子突然沉了下來,下棋的專注度和定性越來越強。我一開始以為是好事,等發現情況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他整個人都沉了進去,別人進不去,他也拉不出來……”


    ……


    傅老爺子斷斷續續地說著。


    別人進不去,他也拉不出來。


    安歌突然有些難過,心裏揪得疼。


    她小時候被老安頭抗在肩膀上走街竄巷,想要什麽都有,而他一直都是一個人麽……


    圍棋盤縱橫個十九道,黑白子博弈間,那時間該有多孤寂多漫長?


    “丫頭?”傅老爺子叩了叩桌子,“這兔崽子他就這性格,半天蹦不出個屁。”


    有些話,不適合挑明了,傅老爺子彎彎繞繞繞了這麽大個圈,鋪墊了半天:“我說這麽多你懂嗎?”


    “你進去了,你就是他一個人的,他不想讓別人看,所以他醋了。”


    茶室內靜了下來。


    茶霧氤氳。


    良久。


    安歌點了點頭。


    “那你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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