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麵前對著自己恭敬行禮的沈玨,建光帝眸色轉了回來:“起來說話吧。”


    聽得建光帝此言,陳閣老大是鬆了口氣,跟在帝側多年,陳閣老對建光帝的細微神情動作都是非常警覺的。方才建光帝對著沈玨那不經然的陰霾之色,可是讓陳閣老大為緊張。


    建光帝竟然對沈玨放出如此忌憚的神色,陳閣老頗是舉得棘手。今日也算是自己將沈玨引到了建光帝麵前的,如果真有什麽事,他這邊可是難辦了。


    要是別人也就罷了,這沈玨背後可站著鎮國公還有鎮南侯府,這兩大家的勢力就算是建光帝也不是輕易能動的。


    何況,人家今日能將大公子推到帝王麵前,那就是有心想要謀份兒前程,也算是鎮國府的下一代正式步入朝堂了,這也其實也算是鎮國公府對皇上的效忠之舉了。如此,可是不能出紕漏的好。


    陳閣老正預備擼起袖子開解氣氛之時,好在建光帝自己轉了開來。


    看看建光帝的神色,陳閣老輕輕籲了口氣,不動如山的繼續站在了那裏。


    沈玨謝恩,禮儀周全的徐徐起身。


    建光帝盯著他細細的打量了幾眼。先前建光帝是見過沈玨的,不過,之前見來,沈玨雖然氣質也是不錯,可到底是病弱之態,缺了幾分氣韻。


    今日看來,跟以往是大有不同。別的不說,光看這份兒穩穩站立姿態就足以看出此人心性過人,更遑論從他眼裏放出的能破開深淵般的自信定力。


    建光帝在打量沈玨的同時,沈玨也不動聲色的仔細觀察了一下建光帝。


    今日不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見到建光帝。可卻是第一次用對手的姿態看他。


    為帝多年,帝王的威儀是不少的,可惜,老了,許是荒淫過度的原因,麵色上是掩都掩不住的虛弱之態,所以,他在看自己那滿是疑慮的神態中,都少了幾許帝王應有的威壓,多了幾分他自己都不曾覺察的擔憂氣虛之態。


    不過一個眼神,建光帝都已經快要收不住了。


    氣勢這東西本就玄幻。原本沈玨如果是設想的話,今日一見,沈玨卻更是篤定自己爭這天下之心了。這天下必定是自己的,也隻能是自己的。


    建光帝下死力的看了幾眼沈玨後,神色不辨的道:“鎮國公倒也把你教的不錯。這卷子是你做的?”


    沈玨抱拳應答:“回皇上,正是微臣所做。”


    建光帝聞言,滿目威壓的看著沈玨道:“聽說你是第一個交卷的?掌燈時分才是交卷的最後期限,想必大多考生都會在掌燈時分交卷的。現在時辰尚早,你卻已經交卷?你此舉是否太過狷狂?此其一也。”


    其二,你不光是交卷甚早,還有這卷中所表之意也甚是鋒芒外露,張揚至極。鎮國公沒教過你要謹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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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4章


    建光帝上來就是毫不客氣的詰問,一點都沒有對有才之人的客氣之舉。


    一旁侍立的陳閣老卻是見怪不怪,建光帝做事一向喜歡出人意料,今日此舉,也不意外。


    沈玨更是不意外,仿佛建光帝的問話不過是正常的師長之間的問話一般。


    沈玨眉目不動的答道:“回聖上,謹言慎行乃是聖人對我等臣民的教導之言,乃是要求我等臣民當是少疏漏、多成信、宜敏行,要求我等說話做事以本心出發,對此臣下一向不敢有所違逆。”


    “可,自有朝以來,君王乃是天之子,臣下人等俱是要以誠相待,不可有絲毫欺瞞的。臣下今日此舉,雖看似是沒有在人前藏拙,實則也是臣下不忍也不敢欺瞞君上所故。今日天下大比,皇上征召天下士子之時,既然皇上要看我等的才能,我等當是應該將自己所有的毫不藏私的展現出來才算是不負君恩。”


    “因此,微臣認為微臣今日此舉乃是誠心出發,無愧本心,無愧於師長的教導,正是遵循了聖人的教導之意。以上乃是微臣一點淺見,如有冒犯之處,還請皇上恕罪。”


    聽沈玨說完,建光帝很是用力的看了沈玨兩眼,沈玨不動如山,由他看來。


    幾許過後,建光帝忽而哈哈大笑:“好好,說的好,好久沒有人在朕麵前說的痛快了。不錯,不錯,鎮國公果然教的不錯。”忽略掉方才沈玨說話間露出的鋒芒,他的不敢欺瞞聽來還是讓人舒坦不過的。


    建光帝方才所言,不過是下馬威而已,也算是一種考量。


    問過之後,發現這沈玨果然不錯,竟然頂住了自己君王的威壓,回答的很有章法,是個人才。何況鎮國公府的麵子還是要給的,於是,建光帝也就順勢而下,不再為難了。


    沈玨趕緊謝過:“多謝聖上美譽,微臣慚愧。”


    麵子給過,建光帝接著很是不客氣的將沈玨在卷中的論點問了一遍。


    對此,建光帝是頗為認真的,一個是考考沈玨的真實能力,一個也是杜絕舞弊之嫌。


    說實在的,饒是建光帝再是多加挑剔,這沈玨今日之答卷,他也不能不說一句很是不錯,堪稱完美。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做出此等佳作,建光帝帝王的疑心使然,讓他不能不再行詢問試探,畢竟,以鎮國公府之勢,要提前弄來考題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個,建光帝竟然心裏有了一絲期待,如果,真是鎮國公提前幫沈玨弄來了考題,屆時,說不得,他也能趁機削削鎮國公,一舉打掉不可能,讓他傷筋動骨也是可以的。


    建光帝挑了幾個論點問了出來,沈玨胸有成竹的朗然對答。聽著,聽著,建光帝也不能不承認,這沈玨果然能力出眾,這些個東西,要是心裏沒有溝壑還真是做不出來。看來,這沈玨還真是真材實料。


    如此才學,當然是沒有舞弊的必要的。


    打消疑慮過後,建光帝問話務實真誠了許多,特備是建光帝看到沈玨在實務裏所做的表格,更是大為讚賞,大是驚訝的問詢了起來。


    建光帝雖然治國平庸的,但基本的辨識能力還是在線的,沈玨所做的表格,很是簡潔好用,如果推廣開來,對朝廷事務的處理那是大有好處的。


    今日本就奔著震動全場來的,沈玨自然不會藏私。有問有答的將建光帝的問話一一答來。


    強者之間從來都是氣勢先行的,沈玨先時在建光帝麵前一開始就氣勢外放,並未有收斂,而後,隨著後麵的對答,沈玨漸漸收斂氣勢。


    沈玨收放自如,氣勢轉換很是平穩,不動聲色的轉換了氣場,也轉換了建光帝的對答心境。隨著對話的深入,建光帝再沒有感受到沈玨身上那種讓人忌憚之氣,轉而是個溫潤恭謹的臣下之子。


    如此轉變,建光帝很是滿意,隻覺自己的帝王之氣到底壓製住了沈玨的氣勢,再看沈玨竟然是一種說不出的順眼。


    沈玨二人的一番對答費時不少,直接說到了宮中下鑰之時。


    王萬上前提醒過後,建光帝哈哈笑著放行:“好好,你果然不錯。退下吧。”


    天早已黑盡,沈玨還沒回府,讓蘇月恒甚是心焦。鄭夫人也是不惶多讓。頻頻使人去府門口看看人回來了沒有。


    自沈玨走後,蘇月恒心緒難安。今日,也算是個開頭了。如此轉折點順與不順,關係著他們前期的計劃是否能順利進行,也關係著後麵的進度,饒是蘇月恒心裏覺得沈玨此次必是能成的,但沒得到最終的結果之時,到底還是難以心安。


    早上,送走沈玨後,蘇月恒在門口站了怔怔的站了幾許,實在不想回到沈玨不在的長安院,想了想,蘇月恒徑直往鄭夫人的無棱院走了去。


    跟蘇月恒一樣,沈玨走後,鄭夫人也是坐立不安。在院門口站了半天,回屋子後團團的找事做,可還是靜不下心來。


    鄭夫人比旁人想的更多,除了兒子的前程而外,其實她最擔心兒子的安全。本來,依著鄭夫人之意,沈玨最好不要入朝為官的,最好是離朝堂越遠越好。最不濟,也要離京城、離當今越遠越好。


    奈何沈玨一力主張要進入朝堂。鄭夫人多方勸解無果後,還因此去找了鎮國公。


    沈玨的事情,鄭夫人隻覺除了自己而外,知道的最多、也最能信任的就是鎮國公了。當苦勸沈玨無果後,鄭夫人去找了鎮國公。


    進鎮國公府多年,鄭夫人到鎮國公書房院的次數非常有限。可謂是,無有要事,是絕對不會來的。


    其時,見到鄭夫人前來,鎮國公一點都不意外。當然了,當時的情形,在鄭夫人看來,不光是不意外,甚至是仿佛在等自己登門一樣。


    鄭夫人進去時,鎮國公書房早已清場不說,茶點都讓人備齊了。


    一看這陣仗,鄭夫人愣了愣,看著鎮國公淺笑道:“看來,國公爺這是等著我來呢。”鄭夫人可是知道,鎮國公雖然出身貴胄,可一直在軍中效力,與生活一道最是不講究什麽細茶點心的。他的書房,平日裏跟個雪洞一般,可今日竟然備的這麽齊全,可不是在等她來麽。


    鎮國公聞言,也不避諱,當即朗聲一笑:“哈哈,夫人還真是說對了,我還真是等著夫人前來。”


    鄭夫人卻是沒有鎮國公的好心情,淺淺一笑,當是全了禮數,而後,蹙眉對鎮國公道:“國公爺既然在等我前來,想必是知道我今日來是想跟你說什麽的?”


    鎮國公點點頭:“嗯,知道。方才健柏已經來過了,他讓我勸勸你。”


    鄭夫人幽幽一歎氣:“這孩子,到底是跟我有些生分了,有什麽好好跟我說也就是了,還非要找人相幫。”


    聞聽鄭夫人此言,鎮國公不禁莞爾:“他也是不欲讓你生氣。知道你心疼他,怕惹了你生氣,有些話也不好硬頂的。估摸著讓我說來,好說一些。”


    兩人一來一回了幾句,慢慢打開了話頭。


    有了開頭,後麵的話鄭夫人也就好出口了。


    鎮國公對鄭夫人而言,是靠山,是益友,二人這許多年來,雖然一直守禮而行,但鄭夫人對沈崇一向是信任備至,無話不談的。


    鄭夫人看著沈崇嚴肅道:“顯騫,既然健柏已經找過你了,想來你也知道我今日來找你所為何事了。”


    鄭夫人說著,看了看左右:“顯騫,書房可有清理好。”


    鎮國公點點頭:“夫人請放心,已經讓人嚴加看守,未有我的話任何人都不得進的。”


    鄭夫人放心了:“如此甚好。”


    說完好字,鄭夫人接著不滿的看著沈崇道:“顯騫,今日健柏跟我說起此事時,我真是心驚了好久,我特意試探過他,問他可有問過你的意思,可是,他竟然說,你是一力支持的。”


    對沈玨此言,鄭夫人是深信不疑的。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鄭夫人可是知道沈玨一向驕傲的很的,最是不懈於說謊的。他說鎮國公支持,那必定是真的。


    說到這裏,鄭夫人心裏提了口氣一直放不下,忍不住埋怨鎮國公道:“顯騫,健柏的事情,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躲都來不及呢,你還支持他巴巴的湊上去。那不簡直就是羊入虎口麽?”


    鎮國公看著鄭夫人要搖搖頭道:“夫人所言差矣。我是認為,健柏此時,當是主動進攻的好。”


    鄭夫人一聽大急,本來是自己是來拉同盟的,可是這個同盟現在看來很是不大牢靠。鄭夫人急的立馬要開口反駁。


    鎮國公卻是一擺手止住了:“我知道夫人所慮。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夫人,先前健柏身子弱的讓人心驚,健柏為身體所縛,難有作為。可現在,他現在已然身體大好,正是男兒大好時光,如還像之前一般,將他束縛在府中,想來是不大可能的。”


    鄭夫人急急道:“不在府中也可以啊,可以如先前一樣,讓他帶著媳婦走的遠遠的,天高皇帝遠,管他去哪裏,也比留在京城強的。”


    鎮國公搖搖頭:“夫人狹隘了,走的遠遠的就可以了麽?我看不見得。夫人,有些事不是你想避就能避開的。夫人心裏所慮,先前我也多有考慮,實不相瞞,健柏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護之之心不必夫人少。”


    “夫人,你想過沒有,健柏身世不凡,如果現在不趕緊趁時機積聚力量,到時,如有萬一之時,他可能頂的住雷霆萬鈞之力?”


    鄭夫人心裏被狠狠的撞了一撞,嘴角都抑製不住的有些抽搐了:“我們,我們小心些,想是能瞞住的?對對對,一定能瞞住的,這許多年了,那位都沒發現,隻要我們繼續小心謹慎,一定不會被發現的。”


    鎮國公吐了口氣:“是啊,夫人,正如你所說,這麽多年都沒被發現,你擔心什麽?”


    見鎮國公支持自己這論點,鄭夫人迅速找到了理由:“對啊,就是因為這許多年來我們小心謹慎,所以才僥幸沒有被發現,如若現在健柏直接走入朝堂,到了那人麵前,難保不被人發現蛛絲馬跡。所以,顯騫,我們一定得打掉健柏的想法。”


    鎮國公歎道:“夫人,方才你話裏有兩個字你發現了沒有,‘僥幸’?夫人,健柏是你的孩子,你最是清楚他的心境抱負。何況,拋開這個且先不談,我們從小受到教誨裏,可是從來不喜‘僥幸’二字的。”


    鄭夫人被這句話震的有點說不出話來,是啊,在他們從小到大受到的教導裏可是從來沒有‘僥幸’二字的。


    見自己說的話,讓鄭夫人聽了進去,鎮國公再接再勵:“拋開這些且不論,難道,夫人就忍心讓健柏如此躲躲藏藏、戰戰兢兢的過一輩子麽?”


    當然是不想的。鎮國公這句話說得鄭夫人又點悲從中來,她的健柏,本來應是天之驕子,可現在,竟然如此......是啊,她忍心麽?她當然是不甘心兒子這樣不露於人前的庸庸碌碌一輩子。


    雖然做此想,可是慈母心腸,為著兒子的安危著急的母親,使得鄭夫人還是掙紮著出口:“顯騫,你說的這些都對,可是,世間很多事本就難以兩全,為著健柏的安危,有些事隻能先行放下了。”


    鎮國公輕哼一聲,一擊致命:“為保全性命,苟且偷生?這點,我看夫人也先別做指望了。夫人可是知道,我們鎮國公府一直都有那位的眼線在,尤其是對健柏的事是多有關注的。健柏先前中毒的事情,是否有那位的手筆,我們暫且先不說。單說健柏這次北疆之行,夫人可知,健柏在北疆遇險是何人手筆?”


    “什麽?健柏在北疆遇險了?”鄭夫人驚的差點跳了起來。


    鄭夫人驚愣無比,勉力撐住紊亂的心跳:“這孩子,這麽大的事兒竟然也不跟我說,可真是......”


    為母則強,現在不是擔憂歎息的時候,鄭夫人很快穩住了心神,盯著鎮國公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顯騫,你趕緊給我細細的說道說道。”


    這本來就是預備留給說服鄭夫人的王炸,鎮國公很快將先前沈玨跟蘇月恒在北疆遇險的事情大概的說了一番。


    聽完,鄭夫人默然半晌。良久,抬起頭來,對著鎮國公道:“如此,還真沒必要讓健柏韜光養晦了。”


    鎮國公笑了:“夫人能想通就好,健柏現在正是關鍵之時,有了夫人的理解必定會更好的。”


    鄭夫人心境一轉,此時恨不能兒子一蹴而就的成功,當然更喜聽好話了。聞言,鄭夫人點頭笑道:”希望一切如健柏所願。”鄭夫人方才一腔為兒安危計的慈母心,被說服後,心思明朗了不少,這一明朗,讓她發現了一個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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