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成周不帶任何情感的目光投向窗外冰冷的世界,


    人類的韌性還真是大呢。


    明明已經那樣磋磨他的意誌,碾壓他的身軀,敲碎他的脊梁,看著他的眼神一日日的死寂下去。但他竟然還能夠不放棄掙紮,最終被他逃離了自己的控製,如今甚至又能回歸到正常的人群中去。


    麒麟基地的鍛造工坊。屋外是鵝毛大雪,屋子內的工匠們卻幹得熱火朝天。


    基地內最頂級的鍛造師文成,撫摸著自己剛剛出爐的最新作品,雙眼放光,愛不釋手。


    “完美,神作,這是新的高峰,我所有孩子中最棒的一件。”


    他癡迷地欣賞了許久,毫不吝嗇地對自己的作品堆砌讚美之詞。他的手中是一柄瓷白的長劍,劍柄由蒼白的枝條虯結纏繞而成,細看之下宛若有生命一般在微微搏動,柄端含著一枚綠色的九階魔種,瑩綠的光澤經脈一般延伸盤桓埋入劍柄。


    劍身是瓷器一樣溫和的色澤,秋水一般明潤,出鞘之時,空中宛若起風,隱隱傳來低低劍鳴。


    “也多虧你設計的巧妙,材料又異常契合,才能出此絕世神兵。”文成小心地撫摸劍柄上的紋路,像是對待一位摯愛的情人,“嘖嘖,十階魔器,最大化地承襲了魔軀原身的能力,若是交給控製屬性的聖徒使用,不論是火係,風係,金屬係,那都注定是一把人間凶器。你說對吧,團副?”


    坐在他麵前的麒麟團長辛自明沒有他這樣的激動,反倒有些魂不守舍地喃喃了一句,“如果是沙係呢?”


    “沙係當然也一樣,比如這柄劍落到那位葉裴天手中,那幾乎就是無敵的存在。”文成依舊處於興奮狀態,沒有注意到他們團長的不太對勁,“怎麽了?客戶是控沙能力的聖徒嗎?”


    “啊,不是。”辛自明反應過來,“隻是一位普通的風係聖徒,六階,現有武器是一套雙刀。”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辛自明的腦海中似乎突然轉過一個念頭,那念頭轉瞬即逝,來不及捕捉已經從腦海中迅速溜走。


    “才六階?六階的聖徒去哪裏搞到十階的魔軀?老辛,咱們真的需要交貨嗎?”文成搓了搓手,眼睛亮了,帶著一種辛自明熟悉的目光,期待著看著他。


    辛自明懂他的意思,他的團隊都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文成更是一個重度武器收集癖患者,平日裏任何事情都難以引起他的興趣,隻對收集各種神兵利器有著近乎癲狂的癡迷。隻要他看中的武器,不論是偷還是用搶,不惜任何手段,他都想要將其攬入自己兵團之內,以便他能夠隨時欣賞。


    在某些方麵,他和辛自明可以算得上是誌同道合,相處十分融洽。


    當然不隻是他,這樣十階的魔器,對任何一位強者,都是一種致命的誘惑,更不用是辛自明這樣自認為沒有什麽道德底線的人。但這一次,他卻難得地猶豫了。


    他想起了那個站立在封成鈺墓碑前的身影。


    在精神力方麵十分敏銳的他,事後仔細想想,能夠確定那位奇怪的姑娘身上所流露出來的悲哀是具有真情實感的。


    她手捧著白花,腰挎著雙刀,對自己有一種莫名的熟稔和親切,輕而易舉地就說出“相信你”的話。


    雙刀?


    不對,雙刀!


    辛自明雙眸晃動,他努力回想著那副一瞥而過的雙刀的模樣。


    雖然那雙黑刀看上去平凡普通而毫不起眼。但卻在他心底響敲響了一聲巨鍾,在他腦海裏嗡嗡轟鳴。


    他曾經親手設計過一幅璀璨奪目的黑色雙刀,交給了葉裴天。十階魔武,神兵利器,但在後來的戰鬥中卻從不見葉裴天使用。


    當時他心中也有過疑惑,此刻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葉裴天慣用的兵器根本不是雙刀,而是單手長劍。


    辛自明突然想起在春城,曾經見過這位楚千尋,江小傑聲稱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時候她的身邊跟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使用的武器是……


    是和葉裴天一模一樣的低階藍色長刀!


    文成看見自己那位素來沉穩持重的團長,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麽一樣,猛得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張著嘴,一副驚訝萬分的模樣。


    “怎麽了。團副?”


    “老,老文。這把劍你別想了。咱們要不起。”辛自明結結巴巴地說。


    ……


    從北麵下來的寒流再一次來襲的時候,滾滾流逝的歲月已經到了年末。


    這曾經是黃金時代人類最為熱鬧的節日。如今大部分人的家庭破碎,物資匱乏,生存艱難。已經沒有力氣重溫這種曾經的溫馨熱鬧。


    今年是春城新城主江小傑上任的第一年,如果說一開始,大家還對這位年輕的城主是否能夠穩住局勢有所質疑,在曆經了剿滅魔窟的大戰,十階魔物來襲的浩劫之後,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在心中對新任的城主心悅誠服。


    畢竟在這樣的時代,和那些動人的演說和裝模作樣的慈善相比,一位強而有力的守護者,一位能夠在大難臨頭之時直麵危機的領導者,更能夠迅速被所有的居民接納。


    即使這位城主年輕,不著邊際,行為跳脫,那又能怎麽樣呢?他能夠守護一方安危,給予眾人平安的生活,這才是最為重要的。


    因而定居在這座商貿繁榮的春之都的商甲名流們,在認清了形勢之後,紛紛出資在年關之際隆重舉辦了一場慶祝新城主任職的晚宴。


    這場遲來的宴會十分盛大,幾乎邀請了春城內所有略有些頭麵的人。


    酒宴之上,經過重新洗牌的春城各大勢力掌控者們,拿出最和善的態度,相互認識,彼此交流。


    戰士們脫下了滿身血汙的鎧甲,換上了整齊幹淨的衣物。


    平時幾乎和男人一般在戰場的塵埃中滾得灰頭土麵的女人們,也難得地穿起了裙子,挽起頭發,化上了淡淡的妝。


    觥籌交錯,鮮衣雲鬢,至身其中,讓人在這一瞬間忘卻那些在城牆外遊蕩的怪物,人們沉醉其中,仿佛回到了曾經擁有過的黃金歲月。


    有人在這燈紅酒綠中尋求著可以攀附和依靠的高枝,當然也有不少狩獵者在這樣的聲色犬馬裏窺視自己可以獵取的獵物。


    “誒,你看那個男人怎麽樣。”


    “哇喔,不錯哦。”


    昏暗迷離的燈光中,兩個年輕的女孩挨著頭湊在一起,低聲悄悄議論。她們有著姣好的身姿,強大的異能,寬裕的財富。所以她們不是屬於別人獵豔的對象,而是以狩獵者的姿態在尋找自己目標。


    在遠離喧囂的陽台上,一個修長的身影側倚著花瓶狀的欄杆,他回首遠遠眺因節日而燈火琉璃的城鎮,那雙腿筆直,身軀提拔,氣息幹淨中又帶著一絲冷清,似乎和這室內的喧囂熱鬧格格不入。反而顯得格外撩人而具有魅力。


    “為什麽戴著遮麵,看不清臉呢。不過這樣似乎更有一種禁欲的感覺。”昏暗中的狩獵者輕咬紅唇。


    “要看什麽臉,你看那腰和腿,光那腿我就夠了。還有那皮膚,簡直好得惹人想要犯罪。知道這是誰嗎?”


    “從沒見過呢,身邊也沒有女伴,應該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要不要試一試。”


    這邊還在躍躍欲試,豈知早已有按耐不住的狩獵者捷足先登。


    一位撩人又性感的女子,手持酒杯,搖曳紅裙已經大膽地走上前去搭訕。


    “啊啊啊,殷玉那個狐狸精先上去了。”昏暗中的女人惱怒地咬著手帕。


    “完了,這下沒戲了。這個死女人,已經有多少裙下之臣了還不滿足。”另外一個女子恨恨跺腳。


    名叫殷玉的女人並沒有她們年輕,但她身材惹火,作風大膽,不僅是春城內排名前列的強者,更兼具嫵媚而溫柔的性格。在春城之中的仰慕者無數,當她主動示好的時候,幾乎沒有男人能夠拒絕她。


    當然,任何事情都有意外的時候,比如今夜她就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戰士身上栽了跟頭。這位看起來氣質冷清,生人勿進的男人實際上比他表露出來的更加冰冷。不僅很沒禮貌地打斷了溫柔甜美的搭訕,甚至還在殷玉假裝踩住裙角摔倒的時候非常沒有風度地瞬移到陽台的另一頭。


    “哎呀,活久見,連殷玉都失手了?”


    “哈哈,好,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殷玉這麽狼狽,我要給這個守身如玉的小哥哥打call。”


    “他一定是有女伴了,真想看看捕獲他的女人長什麽模樣。哦,或者說是男人也不是沒可能的,嘻嘻。”


    宴會廳的人群中,悄悄關注這個角落的人可不止一兩位。


    就連城主江小傑在擺脫了不耐煩的應酬到二樓的包廂休息時,都忍不住從高處悄悄透過百葉窗的間隙看向那個不起眼的角落。


    腳下熱鬧的人群毫不知情地在那位人魔身邊舉杯暢飲,肆無忌憚地談論著當初城門外一戰中見到黃沙帝王的身姿。


    “我真是死活都沒想到啊。林非就是葉裴天。”江小傑忍不住吐槽,“千尋姐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做葉裴天的女人。”


    “我感覺不是這樣。”餘念湊在邊上往下看,“我覺得要說人魔是千尋姐姐的男人才對。”


    “你個小孩子家家懂個屁,葉裴天可是我見過最剛的男人。他怎麽可能……”


    就在說話的當口,大廳之中,難得穿著裙子的楚千尋拎著裙擺一路穿過人群,她笑靨如花地牽上了葉裴天的手,轉進了陽台上昏暗的角落。在江小傑目瞪口呆的視線中,把他心目中全世界最強的那個男人,


    按在了牆上親。


    “你看吧,我都說了……”


    餘念的腦袋剛一冒出來,被江小傑迅速地捂住了眼睛拖下去。


    第71章


    葉裴天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楚千尋。


    她正向著自己跑來,穿著一條銀灰色的長裙,露出纖細靈巧的四肢,提著裙擺,像一隻漂亮的小鹿,敏捷地在擁擠的人群中穿行,輕輕在身後揚起的裙沙,似春風若秋水,短發輕揚,眉目含笑,一路向著自己而來。


    朱顏一笑,燦若星辰,


    熱鬧的人聲仿佛在瞬間遠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同時失去了色彩。


    在葉裴天的視線裏隻剩下那個裙擺飛揚的身影,若雲中月,似水中仙,如夢還真。他的清風,他的明月,隔著雲漢來到他漆黑的世界,被他牢牢地接住了。


    “抱歉,被燕姐她們拉著拚了一輪酒,害你久等了。”楚千尋的麵上籠這一層紅霞,她拉住了葉裴天的手臂,眼裏含著笑,“新年快樂,裴天。我很幸運能夠在這一年裏遇到了你。”


    哪怕隔著銀白的遮麵,楚千尋都可以感受到那薄如蟬翼的魔器下透過來的灼熱眼神。


    她的心裏有春花在盛開,酒助膽氣,讓她把眼前這個自己心愛的男人逼到牆角,帶著微醺俯身吻他。


    璀璨燈光,喧嘩人聲一齊投影在陽台潮濕的地麵上,和這些熱鬧燈光一牆之隔的角落裏,有一對忘情擁吻的有情人。


    新年的鍾聲在雪夜裏響起,混沌無序,戰火連天的一年終於過去。那些掙紮和痛苦,淚水和歡笑,都隨著鍾聲消散在不可回溯的歲月中。


    在此刻的夜色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抬頭遠眺,聆聽悠遠的鍾聲,即使身在這樣黑暗的年代,新的一年到來,依舊會給人們帶來一點對未來新的期待。


    在北境的冰原中,厲成周站在尖尖的塔樓上,聽著風雪裏傳來的新年鍾聲。


    他的目光從窗口看向冰原的深處,漫天鵝毛大雪,在款風中亂卷,掩蓋不住冰原上的幾具巨大的身軀。


    痛苦而低沉的吼音混著要塞裏的鍾聲在雪夜裏悠悠散開。


    一位神愛的神職人員靠近過來,“聖父,魔獸的控製已經越來越成熟了。很快就可以將它們投入戰場。總有一日,我們能夠重新殺回去。”


    厲成周伸手撚起窗台上一小簇冰雪,在手指間搓了搓,“可惜了,難得這樣的純白,又要被染紅。但沒有什麽能夠阻止我們的步伐,我神的榮光必將重照大地。”


    巨大而黑暗的廢墟中,


    白發蒼蒼的阿曉抬起頭,聽著不知從周邊哪個鎮上傳來的悠悠鍾聲。


    他並不喜歡新年,新的一年,意味著新的折磨的開始。


    即便是新的一年,又能怎麽樣,夜晚依舊無法入眠,隻能在那些惡劣的夢境中被反複撕碎。想要證明自己還活著,隻有不斷的殺戮,不斷地讓自己雙手染滿鮮血,但最後也許什麽都不能留下。


    他每一天都無比渴望能夠繼續活著,又在期待著自己的死去。


    本來在這個世上有一個和他一樣的人,但那個人卻得到那種奢侈的東西,那種名為快樂的東西。回到了人群中去,過上了他夢寐以求的生活。


    身後的黑暗中響起輕微的細響,渾身黑羽的少女出現在陰暗的角落。


    鍾離曉轉過麵孔。


    “又死了一個。沒有聖血的輔助,失敗的概率實在太高了。”小妍輕聲說話。


    “死了?”鍾離曉淺笑了一下,“死了也好,也許能死去的才是幸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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