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奇沉著一張黑臉,坐在飛沙堡大廳內的主位上,龍望潮與殷非墨則站在大廳中央,像等待被問訊的犯人;而門外,則擠滿聽聞未來姑爺是斷袖而跑來看熱鬧的飛沙堡人群。


    有必要這麽慎重盛大嗎?龍望潮苦著臉看看四周,隨即氣惱地白了負手而立、一臉悠哉的殷非墨一眼;殷非墨竟隻是似笑非笑地對他眨眨眼,簡直氣煞人,


    白奇沉痛的問:「賢婿,我以為你雖然花名在外,但至少未鬧出什麽不名譽的事,沒想到你竟然……和男人在一起?」


    「我沒有!」龍望潮無辜至極地喊冤,


    「那麽剛才是怎麽一回事?你敢說你真的沒和男人在一起?」


    「我剛剛真的沒有嘛……」龍望潮回答得很心虛。


    剛剛真的沒有,可是之前有過就是了。


    見龍望潮作賊心虛似的,白奇氣得渾身發抖。「龍望潮,你品行如此惡劣,要我如何將女兒嫁給你!」


    「爹,您先別激動。」白月雪低下頭拭幹淚水,柔聲道:「畢竟這是女兒的終身大事,就讓女兒來問明白吧。」


    「月雪……」見自家女兒柔弱卻強作堅強的模樣,白奇更是不忍。


    白月雪盈盈走至龍望潮身前,啟唇問:「四少,請問你可是真心要娶月雪?」


    「……」確實不是真心的,可是……


    「所以,你心頭忘不了的,可是男人?」


    「……」好像是這樣沒錯,可是……


    「那麽,你真心愛著的,可是男人?」


    「……」我喜歡的的確是男人,可是……


    「所以四少你對迎娶月雪這件事是毫無誠意,甚至隻是一時衝動罷了,是不?」


    你說的都沒錯,可是……這和剛才發生的事有什麽關係嘛!


    龍望潮總算發現事情症結所在,他忙張唇辯解:「我剛才和他真的沒做什麽啊!」急得眼眶都要紅了,他氣呼呼的指著閑站在一旁的殷非墨。「是他趁我喝醉時脫掉我衣服,又爬到我床上的……」


    可惜大廳上已沒人願意聽他說話,因為白月雪一連串的問題下來,已讓白奇與觀眾歸結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未來的女婿(姑爺),不想娶他家女兒(小姐),而且還真的有斷袖之癖。


    白月雪掩麵低歎一聲,退回白奇身邊。「爹,您都聽見了,難道您忍心讓女兒嫁給他嗎?」


    這下子,倒換成白奇為難起來了。


    畢竟這樁親事是兩樁利益互換,他不想放棄龍家絕學,但也不願女兒年紀輕輕便守活寡;嫁給個有龍陽之好的男人,這……該如何善了、如何抉擇啊?


    看見白奇為難的模樣,一直默不作聲的殷非墨往前一站。「哪,想必白堡主不想讓女兒受委屈吧?」


    「沒錯。」白奇恨恨橫他一眼。「我倒忘了問,究竟是你糾纏望潮,還是望潮糾纏你?」


    若能把這家夥與龍望潮強硬分開,事情似乎還會有轉機……


    瞧出白奇心頭在打什麽如意算盤,殷非墨揚起唇。「先說好了,我是不可能退讓的。」


    由於遠在關外,白奇並末聽聞修羅狐狸之名,見殷非墨長相斯文,竟說出自大狂傲的話,立時擰皺起眉。


    「喔?你這小子膽子倒挺大的嘛!」


    他手握住幾上茶杯,也不用力,瓷杯頓時化為碎屑,可見掌力驚人。


    殷非墨怎麽可能被這雕蟲小技給嚇唬住,見狀,他隻是嗤笑一聲。「空有蠻力。」


    他走上前幾步,拿起另一個瓷杯,手掌拂過,杯身卻完好如初,不見絲毫震動。


    白奇冷笑數聲,正要譏刺對方文弱無用,卻見殷非墨做了個手勢要他伸手摸摸杯身。


    白奇揚起黑眉,試探性地伸出粗厚的手掌,指尖一碰,竟將杯子摸穿一個窟隆。


    原來那杯子外觀看來雖然完好,卻早已被殷非墨震碎。這收放自如的掌勁,絕非江湖中泛泛之輩所能使得。


    眼前這男人,顯然並非池中物!


    白奇驚訝的看向他。「你究竟是誰?」


    「若有機會,你大可問問中原人士,修羅狐狸是怎麽樣的角色。」殷非墨唇畔噙笑,顧盼自雄、不可一世。「總之,白堡主你大可不用理會與龍家的約定,更不用擔心對方報仇,隻要等著龍幫道歉便可以了。」


    「為什麽?」


    「對啊!」一直被晾在一旁的龍望潮忿忿不平地質問:「我大哥、二哥那麽疼我,見我受了委屈,怎麽可能不管!」


    「因為該擔心龍幫追殺報複的……」殷非墨拉長話尾,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更為狡猾詭詐,看得龍望潮不禁退了一步,卻被抓住手臂,掙脫不開。「是另外一個人。」


    「那人究竟是誰?」


    白奇挑高眉,不敢相信連這等事也能有替死鬼!


    究竟是誰這麽倒黴?


    不妙,真的不妙!


    龍望潮駭然地看著殷非墨,隻覺心底發毛、背脊發涼。


    他拚命要掙開,但對方的手卻像鐵鉗似地把他箝製住,讓他覺得自己像隻落入獸夾的獵物。


    掙紮間,他瞥見站在前頭的白月雪,那張本該愁苦不已的臉上竟泛起一抹滿意的淺笑。


    陰謀!原來這是陰謀!


    殷非墨是何時與白月雪互通聲息演出這場戲的?


    完蛋了,按這家夥變態又愛欺侮人的個性來看,那個會被大哥、二哥追殺的人不會就是……


    就見殷非墨手一指,指向自己的方向。


    龍望潮趕忙將頭一扭,卻扭不開接下來悲慘至極的命運。


    「會被追殺報複的,是他。」


    死死瞪著殷非墨那根修長漂亮的食指,龍望潮臉龐已扭曲變形。


    *


    爻樓——


    當龍觀瀾手持一信,自金陵趕了三天三夜的路來到爻樓門外。


    守門者似乎早已知道龍幫幫主將會大駕光臨,對著鬢發微亂、風塵仆仆的他恭敬一揖,用像是早已背了不下百遍、滾瓜爛熟的台詞說:「龍幫主大駕,樓主原想備上酒席款待,可惜前些日子外出回來適逢天氣驟變,不慎感染風寒,今日身體微恙實不宜見客,還望您海涵。」


    龍觀瀾原本不甚好的臉色,在聽了守門者的話後,立刻轉為擔憂。


    「他病了?嚴重嗎?」


    「隻是小病,謝龍幫主關心。」


    「在下與樓主素來交好,能否讓在下入內探病?」


    像是知道龍觀瀾必會有此要求,守門者不再阻擾,隻是拱手回答:「那就請龍幫主隨小的入內。」


    龍觀瀾隨著守門者來到熟悉的房間,輕叩了門。


    內室裏傳來賀靖有氣無力的聲音:「進來吧。」


    聽他聲音如此虛弱,龍觀瀾神色更是憂心不已。


    走進內室,雅潔的房間內燃著熟悉的香味,床前帳幔拂落,他走上前徑自將之撩起並且收攏好。


    「怎麽病了也不說一聲?」


    龍觀瀾坐在床沿,對著臉朝內、隻餘柔細黑發散在被外的賀靖,柔聲問道。


    「早寫信讓人寄過去,誰知你半點音訊也不回,本來就難受的身子因此更加不舒服;不過,原來是跑來我這了。」話到最後,隱隱含著笑意。


    龍觀瀾舒展了眉頭。「可不是?幸好我來了。」


    賀靖轉過臉,狹長的眼底因室內溫暖而蘊著晶瑩水光,清雅的臉上則是兩酡動人的紅暈,看得龍觀瀾有一刹那的怔仲。


    「這麽急來這裏有什麽事情?」賀靖眨眨眼、「瞧你剛進門麵色不善,該不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吧?」問罷,還咳了幾聲。


    再怎麽氣、怎麽惱,龍觀瀾見狀也不敢發作,隻能長歎-聲,放緩口氣道:「靖,你那位師弟究竟是何來曆?」


    「不就是師弟嗎?」賀靖唇畔綻笑,表情極其無辜。「難不成他沒做好分內事,害你四弟受傷了?」


    「……倒不是這樣,隻是……」


    唉!想來就頭痛,但又不敢對眼前人兒大聲喝斥。龍觀瀾滿腹煩惱都堆疊在眉間。賀靖又咳了幾聲,模樣甚是乖巧柔順。


    「觀瀾,是什麽事你就直說吧,你知道我脾氣怪,個性也差,常常一不小心便做出令你厭惡心煩的事……」


    「我從沒這麽想過!」龍觀瀾大驚,連忙握住賀靖的手。「靖,我從未對你厭煩過,隻是、隻是……」


    「隻是頭疼罷了,對不?」


    賀靖眸底閃現一抹狡黠,對於令對方露出煩惱又不知所措的模樣來,似乎很是得意,看得龍觀瀾又頭疼地蹙起眉。


    與賀靖的相識是在十七歲,年少時共同曆經過許許多多事,那交情早非一般好友所能比擬,更何況兩人的關係是更進一步的親密。


    隻是情人似乎以替他製造煩惱為樂,然而這回丟出的問題,簡直讓他……措手不及。


    「靖,我相信你早知道我頭疼的問題是什麽了。」他歎口氣,俯身吻吻賀靖軟薄的唇,討饒道:「你就告訴我實情,好不?」


    賀靖又笑,隻是這回笑裏滲出一絲甜蜜,那精神奕奕的模樣哪有半丁點生病的跡象。對於殷非墨幹出的事他早就明白,因為對方早就來信告知。


    隻是會發生這種事他也該負上一半責任,因此他才故意裝病。為的就是讓龍觀瀾消下火氣,對自己的苛責也不敢太重。


    「那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賀靖坐起身,整整衣裳,才慢悠悠說道:


    「你見過修羅狐狸殷非墨嗎?」


    「不,我隻聽過他的名字與事跡,」龍觀瀾疑問:「他不是讓你殺了?」


    「……你說,我怎麽會殺了自己師弟呢?」


    龍觀瀾呆了半晌,才驚詫地瞪大眼。「你的意思是……」這麽大的事,賀靖竟瞞了他將近十年?


    「莫非堙便是殷非墨。」賀靖冷靜地說出這樁秘密。「九年前,他被諸多門派追殺,又身中劇毒,我為了救他才會刺出那一劍。」


    「你……」


    「你要問我為何包庇這罪大惡極的人嗎?」賀靖神色嚴肅的說:「觀瀾,你和他相處過、見過他嗎?很多事不能隻看表麵,我認識非墨十多年,他雖然行事古怪正邪不分,但許多關於他的傳言,不過是誇大其辭,更何況丟出消息的人根本不是他,怎麽可能沒有偏頗?」


    龍觀瀾沉默半晌,才重重地歎了口氣。「我相信你,更相信你不會害我身旁的人,可是……」


    「感情的事可不是我能阻擋得了的?」賀靖揚起眉,變回剛才古靈精怪的模樣。「你和我不就是這麽一回事?」


    提起這些事,龍觀瀾神色一柔,但眉頭隨即又打起結。


    「但是飛沙堡那裏要怎麽交代?唉,望潮那家夥給我捅出這麽大的漏子來,真是……」


    賀靖笑道:「你去道個歉就好了嘛!我相信白奇要的隻是秘笈,是不是龍望潮當他女婿,根本不是多重要的事。」


    「……不成,望潮肯定要給他點苦頭吃才行。」龍觀瀾倏地沉下臉。「我那四弟,就是仗著平日得寵,才會行事任性不顧大局,就連發生這種事也不知反省,還寫了這樣的信回家,真是太無法無天!」


    要知當他與龍破浪看到這封信時,龍破浪氣得嚷嚷著要將他抓回來抽筋剝皮;而他更想用「浪卷雲天」在他身上打洞十來下:而胞姊龍思源聽了,更開始收拾行李,打算即可動身找人!


    「喔?」見龍望瀾提起那封信,臉色便變得如此難看,賀靖也好奇起來了。


    「是什麽樣的信?」


    「你看看吧……」


    龍觀瀾將袖中信劄掏出,遞給賀靖。


    賀靖攤開一看——大哥、二哥:


    當你們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人並不在回金陵的路上,但請勿掛懷,因為在這段路程中,我終於找列一輩子的真愛。


    我愛那個人,即使粉身碎骨亦奮不顧身,即使受盡眾人唾罵亦義無反顧,即使違背約定亦在所不惜!


    所以,就算你們撒下天羅地網追殺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說一句——我愛那個人,揍我、罵我、槌我、砍我,我都會愛他至死不渝!


    所以,很抱歉我無法娶白月雪,更抱歉的是,我也不回金陵了,我要和那個人私奔,去找尋可以容下我倆的一方天地。


    即使你們要派人追殺我,我也無怨無尤!


    對了,我似乎一直忘了說明一件事。那個人是名男子,就是爻樓賀靖派來的護衛。


    我知道當你們看到這裏時肯定會火冒三丈,恨不得把我抓回龍幫嚴刑拷問,沒關係,我說過,再如何多的阻撓都無法斷絕我對他的愛,就算是抽筋剝皮、上刀山下油鍋、被浪卷雲天打個千百萬遍,我都要再說一句——


    我不俊悔!


    殺了我,我也不後悔!


    砍死我,我也不後悔!


    打死我,我也不後悔!


    就這樣,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才敢與之絕。


    希望有朝一日你們會原諒我的任性。


    千萬別為我煩惱。


    小弟龍望潮


    *


    「騙人的——我什麽時候寫了這樣的信——嗚……寫成這樣,大哥一定會用浪卷雲天打死我,二哥一定會把我抽筋剝皮,大姊更會從夫家跑來追殺我到天涯海角的——嗚嗚嗚……」


    當事發後五日,白奇收到龍幫來信,並言明將會備下大禮致歉後,白堡主終於願意放殷非墨等人離去。


    送行之際,白月雪因為良心不安而將事情始末全盤托出,龍家四少在腦袋空白了一刻鍾後終於恢複神智,心頭悲憤委屈不已,哭得淅瀝嘩啦、草木含悲、風雲變色。


    原來那張能趕走煩惱的紙,竟是帶給他更大煩惱的東西!


    而早在他來飛沙堡前,臭狐狸已經早一步趕到,與白月雪和歸翊布好「捉好在床」的騙局,就等他傻傻地往局裏跳!


    太過分了,就算自己喜歡的真是男人,但也不用故意把信的內容寫得挑釁十足嘛!更何況……更何況他現在可是處於失戀中,還沒從愛人變身成狐狸的難過中恢複,居然這樣設計他,還有沒有良心哪!


    「四少,真的很抱歉,不過我瞧殷公子待你不壞,而你也喜歡他,縱使再有何誤會也該化解了,是不?總之,月雪在此祝你倆幸福。」


    白月雪盈盈一福身,在她身旁的歸翊也湊上去;兩人雖然開心但又有罪惡感,矛盾不已。


    「龍望潮,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反正我若不聯合殷非墨設計你,也會為了與月雪的幸福而想盡辦法暗殺你,所以……反正你還活著嘛,就別太計較了。」雖然他有預感,龍望潮被殷非墨看上,代表著將會生不如死。「不過說到底,我算欠你一份人情,日後你若有事,可以到歸震山莊來,我會竭盡所能的幫你。」


    話完,歸翊拍拍龍望潮垮了的肩頭,因為深覺愧疚,他丟下這些話後便與白月雪相偕離去。


    等一下!白大小姐、歸大莊主,你們這樣會不會太不負責任了?


    龍望潮眼底含著兩泡淚水,瞪著相依相偎離開的兩道身影,更覺世情涼薄。


    「走吧。」


    殷非墨走上前,一下攬住龍望潮的腰,俐落地翻身上馬。


    「幹什麽?」龍望潮趕緊拍開殷非墨去扯韁繩的手。「要走去哪裏?」


    「你信中不是說要我和私奔-嗎?」殷非墨揚起眉,再度握住馬韁。「所以我也隻好奉陪,與你一起私奔到海角天涯啊!」


    龍望潮瞪圓眼,大叫:「那封信根本不是我寫的!誰要和你私奔?放我下去,我要回金陵去和大哥二哥解釋清楚!」


    「放心,你不用回去向他們解釋,他們收到信後自己會追來。」


    「……你說的是,他們會追殺過來吧!」龍望潮一想到那慘況,又悲痛大吼起來:「你這王八狐狸,我恨死你了啦!」居然嫁禍栽贓給自己,太過分了!


    「之前不是一直說喜歡嗎?」聽見龍望潮的慘叫,殷非墨笑得更暢快。「喏,我先說好,你要口是心非是你家的事,但是,若讓我知道你喜歡我這件事是個謊言,我會用牛毛金針將你射成刺蝟,然後在你身上劃個千百刀。」


    龍望潮聽了,心頭更是忿忿不平。「說謊的人明明是你,你憑什麽這樣子欺負我!」


    「你說謊和我說謊是兩碼子事。」


    這是啥不平等條約?


    龍望潮怒叫:「我管你的,你放我下來,我要去走我的陽關道,你去走你的獨木橋啦!」


    殷非墨聽了,扯開一抹笑。「真是抱歉啊,我們不走陽關道,也不走獨木橋。」


    「……那走啥?」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言罷,殷非墨雙腳一夾,千裏寶馬便大剌剌的邁開步子,在龍望潮的慘叫聲中往東奔去。


    山抹微雲,煙靄紛紛,而另一段未知的旅途,才正要起程。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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