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活潑的點春聽到這個問題竟然也難得地沉默了,半晌,他歎了口氣:“其實倒也不是什麽旁的事兒……就是,長寧公主的祭日快要到了,世子爺他難免有些……”


    似乎是找不到什麽詞語來形容,後半句話點春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了。


    “祭日?”杜衡有些驚訝,“是在什麽時候?”


    “……大年三十。”


    杜衡將這話轉告回去的時候,看到自家姑娘竟然也難得地沉默了。


    顧簪雲想的卻是去歲的事。那日她拜托蕭昱溶貼窗花之前,蕭昱溶分明也是有些不同尋常的低落情緒。


    原來如此。


    “姑娘?”杜衡試探地喊了一聲,顧簪雲回過神來:“怎麽了?”


    “您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


    顧簪雲自己也不知道。


    她又能做些什麽呢?難不成再拜托蕭昱溶貼一次窗花?可是除夕也還有幾日呢,蕭昱溶現下這副模樣,當真是看得她著實憂心。


    顧簪雲長長地歎了口氣,向來被人誇“聰明伶俐”的顧家九姑娘精神頭一回生出些束手無策的感覺。


    冬夜的風裹挾著寒意呼嘯而過,吹得窗外枯枝簌簌抖動,也吹得眠霞居的窗子發出難以承受的“吱呀吱呀”的聲響。寒風衝進門簾,近門處的燈被吹熄了兩盞。


    眠霞居今夜的燈光有些暗淡。


    顧簪雲注視著那被吹滅的燭光長久地出神,最後緩緩站起身來,慢慢地撫了撫竹青裙裳上些微的褶皺,做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決定:“杜衡,給我一盞燈。”


    “……姑娘!”杜衡腿一軟,險些跪到地上去。她麵色慘白地和同樣驚慌失措的杜若對視了一眼——她們是希望能幫助姑娘,但是、但是……深夜去尋蕭世子,也未免太過出格了!稍有不慎,姑娘的名聲可就完了啊!


    “水性楊花”“不知檢點”“毫無廉恥”……一想到這些詞語會加諸姑娘之身,杜衡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開始打起了擺子,搖搖欲墜。


    “我去找他。”顧簪雲轉過頭看著杜衡,眼神十分平靜。


    -


    顧簪雲最後還是沒有拿燈。


    她方才一時著急想岔了,外頭有巡邏的侍衛,她拿燈的話實在太過顯眼。


    她拒絕了杜衡杜若的陪同,擺出了自收服她們後就很少擺出的主子派頭,強硬地命令二人留守眠霞居,自己獨赴枕水居。


    幸而眠霞居到枕水居的一路上多植常青樹木,顧簪雲又身量尚小,這會兒靈活地在樹叢間鑽來鑽去,一路竟然也能躲過巡邏侍衛。


    ——她倒是不知道,原來自己有這麽好的做賊的天賦。


    想到這兒,顧簪雲有點想笑。


    看看近在咫尺的枕水居大門,顧簪雲壓了壓鬥篷的帽子,觀察了一下侍衛所在地,小心翼翼地挪了進去,一路挪到了堂屋門口。


    點春和晴山竟然都守在門口,見到她過來,驚得險些叫出來,又趕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壓下了那聲尖叫,這才一臉詫異地開口:“九姑娘,您、您怎麽過來了?”


    “我來找蕭昱溶。”顧簪雲靜靜地看著麵前這兩人,神色是說不出的認真,“他在哪兒?”


    點春猶豫了一會兒,替她打起簾子:“喏,九姑娘,你往這個方向走,我們世子爺就在那間抱廈裏頭。”


    晴山沉默地看了點春一眼,卻到底沒有開口製止。


    顧簪雲點頭道謝,走了進去。


    堂屋裏燈光昏暗,抱廈中卻點滿了數十支蠟燭,將這個不大的空間照得明亮如白晝。正對門的牆上掛著一副美人圖,容貌同蕭昱溶足有九分相似。


    那應當就是長寧公主了吧。


    跪在畫像前身形單薄的少年轉過頭來,見是元元,先是驚訝,隨後便是止不住的優心:“你過來做什麽?若是被人發現了,你……”


    後半句話突兀地刹了尾,懷中是柔軟的身軀,鼻尖縈繞著幽幽梔子花香。她身上還帶著一點冬夜晚風的寒意,卻讓蕭昱溶更清醒也更迷蒙。


    真邪?夢邪?


    顧簪雲輕輕地抱住蕭昱溶。她原本隻是想借此安慰他的,但當她被少年郎身上清冽幹淨的味道環繞的時候,卻不由自主地羞窘起來,隻能埋在蕭昱溶懷裏,悶悶地道:“你……別太難過了。”


    蕭昱溶沒答話,隻是將懷裏的少女抱得更緊。


    半晌,他輕輕應了一聲:“嗯。”


    -


    顧簪雲陪蕭昱溶坐了大半夜。他慢慢地講述著長寧公主對他的好——並不是外界謠傳的那般,無法無天地溺愛,而是嚴慈兼有,一心盼望著他能自由快樂地長大,同時又有該有的種種“不為”的底線。


    顧簪雲認真地聽著。


    從蕭昱溶的表述中能看出來,她當真是一和很優秀很優秀的女子。


    也無外乎蕭昱溶如此懷念。


    也不知道說了多久,蕭昱溶停下了,頓了頓,望著牆上那副畫卷:“她是四年前的除夕夜走的……當時那日爹忽然有急事,要帶我外出一趟,回來的半道上,就接到信兒說娘過世了。”


    “她那幾日病得越來越重,但是我以為隻要治好了就沒事了……那可是除夕啊,別人都在闔家歡樂,滿城煙火的繁華熱鬧,而她卻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在盈滿了苦藥味道的屋子裏,就這麽……去了。”


    “沒事的,長寧公主不在了,那……”顧簪雲抿抿唇,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以後我會陪著你的。”


    天光乍破,一一舒展,屋裏的燭火已熄,少女雅致清冷的眉眼沐浴在透進窗戶的破曉天光之中,竟然也帶上了數不盡的溫柔。


    蕭昱溶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來:“好。”


    作者有話要說:  元元十一,虛歲算的話應該才十二


    蕭同學十三,虛歲算的話也才十四


    表白談戀愛初吻都太早了_(:3」∠)_


    那就來個初擁吧(我在說什麽)


    第22章 花燈


    幾日後便是大年三十。顧簪雲特地起得早了些去尋蕭昱溶,同他一道祭拜了長寧公主,又讓他給眠霞居的屋子貼了窗花。蕭昱溶知道元元這是擔心自己憂思過重,便也一一應下,打定主意即便沒什麽用也會強打精神,不讓元元憂心。但是做著做著,往年那般悲傷的情緒似乎也真的隨之淡去了不少。


    不過自然,元元閨房的窗花他又鬼使神差地貼歪了,把小姑娘氣得夠嗆,險些要不顧儀態地跺腳。蕭昱溶為了補救,慌忙擺手告饒:“元元我錯了,元宵節我邀你出去看花燈!”


    顧簪雲想了想,到底是從小到大都沒看過幾次的元宵街景更富有吸引力。如此,她便勉為其難地點了個頭:“那好吧,勉強原諒你了。”


    蕭昱溶看著她拚命抑製卻還是忍不住從眼裏流露出來的笑意,揚眉一笑。


    他其實本來就想帶她去看花燈。


    日子就在顧簪雲一天天的期盼中過去,到了正月十四,蕭昱溶同顧大奶奶提出明晚想出門看花燈。


    這也不是什麽大事,顧大奶奶自然應下了。想想隻放蕭昱溶一人出門有些不大合適,像是怠慢了客人一般。左右元宵節的男女大防不那麽嚴重,顧大奶奶請示了老夫人以後,便準了顧家的兒郎姑娘們都可以去看花燈。


    隔著一條走道,蕭昱溶悄悄衝顧簪雲眨了眨眼。顧簪雲被他逗得險些笑出來,又趕忙低頭想要掩飾。在一旁伺候的杜衡瞧見了,連忙替她換了盞茶,好叫姑娘掩蓋過去。


    第二日便是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顧簪雲又重新陷入了怎麽換衣裳都不滿意的怪圈之中。她在衣櫃前轉了一圈又一圈,怎樣都挑不出滿意的來。


    杜衡見她似乎愁得厲害,便在一旁小聲提點了兩句:“姑娘,今兒個是元宵佳節,您不若穿得漂亮精致些?”


    顧簪雲陷入了沉思。


    這倒也是。今兒個既然是晚上出去,又逢元宵,那想來燈火不會少,若是同之前一樣做素雅打扮,未免寡淡了些。再者言,今夜華服姑娘應當不少,街上人又多,便是有美姿儀也難以展現出來,沒準兒還有可能被淹沒在人群中。這樣想來,是該打扮得精致些。


    想到這兒,顧簪雲便放下了手中的艾綠竹青雲水藍的裙裳,轉而去挑那些活潑鮮豔、刺繡繁複華麗的——顧簪雲如今做衣裳,都要分成兩批來做,一批是她鍾愛的清雅風格,一批是她近來忽然喜歡上的精致華麗。


    藕色暗紋上襦配品紅織金下裳,外頭特地留了一點空間來延續她慣常的清雅風格——霜色雲紋大袖衫,中和了品紅的明媚張揚,使這套衣裳襯著她她清雅有餘明麗不足的容貌不會過分突兀,末了以湘妃色並蒂蓮荷包和羊脂玉萬事如意佩壓裙。至於發髻,因尚未成年所以並沒有什麽花樣,依舊是一個分髾髻,隻是在發間綴了一隻精巧的金蝶,蝶翅薄如蟬翼,顧簪雲稍有動作,那薄薄的蝶翅就輕輕顫動起來,像是金蝶活了過來,翩翩欲飛了一般,實在是栩栩如生。


    腕上羊脂玉,猶如凝霜雪;耳著明月璫,晃晃如月明;足下躡絲履,鞋尖一點金繡蝶戲圖流光宛轉。裝扮完畢,顧簪雲起身,不緊不慢地走了兩步,回轉過身來,眉目含笑:“尚可?”


    杜衡杜若真心實意地點了點頭。


    其實並不僅僅隻是尚可,更是……恍若仙子。


    蕭昱溶派點春來遞了口信兒,道是下了馬車後站在原處逛一逛,他自來尋她。顧簪雲便依言在下了馬車後轉去了一旁的小攤。


    攤上賣的自然是花燈。蓮燈、美人圖燈、走馬燈,甚至還有小兔子小鳥兒一類的鳥禽燈。這家的燈做得不如往年在顧府過元宵時做的精致,卻也別有一番民間質樸的趣味。


    “顧九妹妹!”


    聽到蕭昱溶的聲音的時候,顧簪雲正好拿起一盞花燈細細端詳。聽到似乎有人喊她,顧簪雲便回過頭去尋聲音的來處。


    上元節,街市中,盞盞花燈團團簇簇,熱鬧得緊。小攤前清雅卻也嬌美的少女提著花燈疑惑地轉頭回望,眼中倒映著的不僅僅是夜色星河,還有比星河更為明亮的燈火璀璨。而漸漸地,那雙清澈又明亮的杏眼裏就映出了他的身影。


    蕭昱溶的呼吸都不由得為之一滯。


    他頓了頓,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含笑低眉看她:“怎麽?喜歡這盞花燈?”


    顧簪雲微微點了個頭,攤前的小販瞅準時機就開始推銷:“公子和姑娘是一對兒?娃娃親?當真是一雙璧人!”


    “不是……”顧簪雲的耳垂一下子變得通紅,她慌忙開口想要解釋,身邊的蕭昱溶卻比她更快地應了下來,笑吟吟地道:“是啊。”


    小販立刻就得意了起來,他的眼光果然數十年如一日地準!邊想著他邊接著滔滔不絕,硬生生地堵住了顧簪雲剛剛要出口的話:“這盞花燈啊特別好!你看看這兔子耳朵!白的!看看這眼珠子!居然不是紅的!看看這嘴!可愛極了的!這隻黑眼珠三瓣嘴兔子,那可是最受姑娘家喜歡了!您買它給心上人準不會錯!我老李在這兒保證,買了我的花燈,日後一定成親!”


    顧簪雲:“……”


    這邊她還試圖掙紮一下:“不是……”然而那廂蕭昱溶已經爽快地喊來點春把錢付了:“好,那就買一隻!點春付錢!”


    顧簪雲:“……”


    她一臉糾結地提著兔子燈和蕭昱溶逛燈市。蕭昱溶側過頭,就看到她那副模樣,不由失笑:“我就是隨口應應那小販,不然解釋起來更加麻煩。”


    這是真的,但隻是借口。


    蕭昱溶心想。


    他隻是希望……起碼有那麽一瞬間,她在別人眼中,是他的人。


    顧簪雲想了想,這倒也是,便信以為真,麵上表情舒緩不少。


    蕭昱溶輕輕舒了口氣,開始指著附近的景致給她看:“那盞美人燈畫的是永康年間的京都五美,這些典故相必你也知道……聽說江州風俗,上麵那盞蓮燈是放水裏的,那盞是提在手上的,待會兒我們去放一盞吧……還可以放孔明燈,不過這兩個都放的話回府可能不大來得及,那隻能選一個了。對了,那邊是舞龍舞獅的,很是熱鬧,還有那裏,是猜燈謎的,元元你可要去這些地方?”


    顧簪雲搖了搖頭,將目光投向了另一處,眼睛比往常更亮了幾分,語氣中也滿是雀躍:“那邊有賣湯圓的小攤子!”


    蕭昱溶失笑。


    他竟然忘了,在元元眼裏,佳肴美食才是最為重要的。


    “我們先去吃湯圓!再去放蓮燈!孔明燈就明年再來吧!”


    “好。”蕭昱溶笑吟吟地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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