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裏的那幅鴛鴦戲水才繡了兩針,她靜靜地凝視著窗外,忽然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蕭昱溶抬頭,看她一眼,笑道:“怎麽了?”


    “沒什麽。”顧簪雲微微搖頭,“隻是覺得……有些不大真實。”


    她從前想過的賭書潑茶,琴瑟和鳴,尋常人家的竟然真的就這麽實現了,如此輕而易舉。


    甚至現實比她原本幻想的還要美好上許多。


    蕭昱溶揚眉一笑:“有什麽不真實的?”


    顧簪雲就坐在他邊上,他伸手親昵地揉了揉她的發髻:“我又不是假的。”


    顧簪雲被他逗笑了,彎了彎唇角,一雙眼沉靜地望著他:“嗯。”


    蕭昱溶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頭一跳,慌忙別開眼,不自在地咳了兩聲:“咳,你下午有什麽事兒要做的嗎?”


    顧簪雲茫然地搖了搖頭。


    新嫁過來,她連宣國公府的大門朝哪邊開都不清楚,怎麽會有事?


    蕭昱溶往書裏夾了一枚書簽,隨手把它擱在了一旁的紅木小幾上,微微沉吟了一會兒:“既然無事……我的婚假有三日,這樣吧,我一共有七日的婚假,不如我帶著你,把京城遊個遍,如何?”


    顧簪雲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真的?”


    她雖自幼在江州長大,但若是論起她去過的地方,隻怕還沒有那些日日在大街上跑來跑去的孩童去得多。畢竟依著顧家的規矩,除非是一年一度的踏青、登高、上元夜出遊之類的活動,旁的時候都是不讓出門的。至於玩遍全城……那更是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


    蕭昱溶看她這副不大敢相信的模樣,不由得失笑:“自然是真的。”


    他發現,似乎自從來到京城之後,元元整個人就活潑了不少。既然如此,那他不如讓她更開心些。


    蕭昱溶微微笑了。


    -


    用過了午飯,蕭昱溶便吩咐人去套車。


    車馬草料是一早就備好的,就是預防著哪一位主子一時興起,要出門去,這會兒蕭昱溶才吩咐了沒多久,那邊車馬房已經派人來回話,說是一應事務都已經準備齊全了,問他是否要現在就出發。


    蕭昱溶笑著回頭看了仍在衣櫃前躊躇發愁的顧簪雲一眼,轉頭對那個傳話的小廝道:“先不急,且再等等。”


    說完他便轉身進了屋子,慢悠悠地踱到了顧簪雲邊上,好奇道:“這是在做什麽?”


    顧簪雲指了指自己身上那繁複華美的大紅衣裳,麵帶猶豫:“我在想要不要換一身……這刺繡雖然多了些,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可這紅色到大街上去畢竟還是有些打眼了……”


    蕭昱溶退後兩步,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這件衣裳一番,微微搖頭:“無妨,你喜歡什麽便穿什麽。再說了……”


    “以元元你的容貌氣度,不論怎麽穿,都打眼得很。”


    說的是甜言蜜語,少年的神色卻真摯又誠懇,仿佛真是這麽覺得的。


    ……其實他也真的是如此認為的。


    顧簪雲噗嗤一聲笑出來,一雙眼彎彎的,像月牙兒。


    她從前怎麽沒發現這人這樣能說會道?


    思索了一會兒,顧簪雲合上了衣櫃門。


    說實話,這條裙子實在是漂亮,若不是考慮到過分張揚打眼了,她也是不願意換下來的。


    更何況這和蕭昱溶的衣裳是一對兒。


    顧簪雲笑盈盈地看了一眼自己腰間的一株並蒂蓮,又看了看蕭昱溶袖口的那株:“那走吧。”


    上了馬車,顧簪雲才發現車裏有許多暗格。顧家的馬車裏雖然也有,但絕不會有這麽多。


    她詢問地看了對麵的蕭昱溶一眼,他依舊是散漫的坐姿,以手支頤,笑吟吟地望著她。見她看過來,便道:“我的東西你隨意翻,不必問我。”


    顧簪雲衝他展顏一笑,隨後把暗格一個個拉開來。


    皆是名家孤本。


    顧簪雲險些失了儀態。蕭昱溶看她拿起其中一本,愛不釋手地翻閱著,微微蹙了蹙眉——他是想以此來討元元的歡心沒錯,沒成想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下可好,元元根本顧不上理他了。


    “元元。”沉吟片刻,蕭昱溶端正了坐姿,背脊挺直,雙手握拳置於膝上,開口道。


    “嗯?”顧簪雲忙著翻書,頭也沒抬,隻疑惑地發出了一個語氣詞。


    蕭昱溶再接再厲:“元元。”


    顧簪雲捧著書抬頭:“怎麽了?”


    蕭世子專注地、直勾勾地盯著還被顧簪雲捧在手裏、尚未合上的那本書:“元元。”


    顧簪雲:“……”


    “到底怎麽了?”


    蕭昱溶一雙漂亮的眼睛安安靜靜地望著顧簪雲,帶上了幾分少年的無辜:“你光顧著看書。”


    顧簪雲沉默了一會兒,卻到底還是敵不過蕭昱溶的美人計。她哭笑不得地把書放了回去:“好吧,那我不看了。”


    話音剛落,馬車就停了下來,車夫畢恭畢敬的聲音響起:“世子、世子夫人,到了。”


    蕭昱溶:“……”


    他有些挫敗地看了顧簪雲一眼:“那下車吧。”


    說完,他撩開簾子先下了車,又轉過身來扶顧簪雲。


    顧簪雲一下車,撲麵而來的就是街市的鮮活氣息。青石長街寬闊平直,沿街酒旗招展,一塊塊木牌匾高懸門樓之上,另有小攤販的的吆喝叫賣,熱熱鬧鬧不絕於耳。


    “這是京城最大的一條街,名叫錦街。賣的東西各式各樣,我們今天就先逛逛這條街。”蕭昱溶牽著顧簪雲一路穿梭於人群之中,周圍有數個侍衛開路,倒是沒被摩肩接踵的人群給擠到。


    和福樓、德順樓、胡樓、尋簪齋……一開始是蕭昱溶牽著顧簪雲,後來變成顧簪雲拉著蕭昱溶,一個個逛過去。


    和福樓的糕點柔軟小巧,入口即化,顧簪雲買了幾大盒由點春拎著。德順樓飯菜平平——蕭昱溶語,但酒卻是出奇地好,她便買了些果子酒和米酒。胡樓賣的自是異邦人的東西,顧簪雲進去轉了轉,好奇地買了不少新鮮玩意兒。最後到的尋簪齋,分明是釵環首飾的鋪子,卻成了蕭昱溶的主場。


    進了小樓,便是滿屋子的華貴首飾。屋子裏隻有零零散散的一兩位姑娘,看穿著打扮,身份俱是不一般。顧簪雲心裏便對這鋪子有了個大概的估計:想來是和江州的玉鈴樓一樣,都是服務達官貴人的。


    這廂她在打量著鋪子裏的首飾,那廂掌櫃的看見蕭昱溶,已經忙不迭地迎了上來,一臉笑容:“見過世子。哎呀,這位便是世子夫人吧?長得可真標誌。”


    分明說的是討巧話兒,卻因為滿臉熱情又真摯的笑容而讓人好感倍增,明知是奉承也聽得渾身舒坦。


    蕭昱溶微微頷首,吩咐掌櫃:“把店裏最漂亮的都拿出來吧——最好是獨一份的那種。”


    掌櫃點點頭,很快就讓人端了個托盤過來,各色各樣的簪釵佩環在綢緞上熠熠生輝,流光溢彩,工藝精巧得讓人讚歎。


    蕭昱溶看了看這些配飾,又看了看顧簪雲的發髻,眼中閃過一絲躍躍欲試:“元元,我們試試吧?”


    顧簪雲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試?怎麽試?大庭廣眾之下試簪子?


    她有些羞窘地搖了搖頭:“不了,還是算了吧……”


    掌櫃看看她又蕭昱溶,討好道:“我們這兒有專門的屋子和梳頭娘子,不如去樓上屋裏試?”


    顧簪雲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蕭昱溶已經一臉興致盎然地拉著她上了樓。


    不過上了樓進了屋子,蕭昱溶便示意梳頭娘子出去。


    “你會梳發髻?”顧簪雲有些詫異。


    蕭昱溶帶點笑意道:“看看就會啊。”一麵說著,一麵把她原先的發髻拆了,黑鴉鴉瀑布一般的烏發柔順地落下來,被他攏在手中。檀木雕花梳握在修長白皙的指間,輕輕巧巧地就梳到了底。


    “元元當真是有一頭好頭發。”他輕輕讚歎著,手指上下翻飛,很快就挽好了一個發髻。


    金梅花寶頂簪、金崐點翠梅花簪、銀鎏金梅花簪、銀鎏金人物樓閣流蘇釵……


    顧簪雲麵無表情地看著銅鏡,方才那一點旖旎的氣息已經盡數散去。


    蕭昱溶簡直是把她的發髻當成插首飾的稻草堆來插。


    “你覺得……這樣好看嗎?”她按住他的手,轉過頭,遲疑地問。


    蕭昱溶:“……”


    他強忍著笑意道歉:“對不起。”


    顧簪雲瞪了他一眼,轉過身去。


    所幸這第二回蕭昱溶倒是認認真真地琢磨了搭配了,最後的效果還不錯。


    蕭昱溶左右端詳,滿意地點了點頭,端著那個盒子,牽著顧簪雲一道下去了:“這些都要。”


    他指指盒子裏的和顧簪雲發間的。


    掌櫃做了一筆大生意,自然是歡喜不已,忙不迭地把所有東西都裝好了奉上:“世子、世子夫人慢走。”


    從尋簪齋出來,已經是日暮黃昏,二人便打道回府。


    這一日下來,妝容自然是已經微微花了。所幸顧簪雲今日隻是薄施粉黛,倒還沒有太難看。一回府換了衣裳,她就坐到了妝台前梳洗。


    蕭昱溶依舊倚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梳洗,忽然開口:“我從前看到一首宋人李清照的詞,元元你可要聽聽?”


    顧簪雲正在重新敷粉,聞言便道:“什麽?”


    蕭昱溶輕笑一聲。正紅重衣的少年踏著一地昏黃的日光緩緩向妝台踱去,金冠折射出溫柔的光芒,清澈的聲音也不急不緩地念著:“晚來一陣風兼雨,洗盡炎光。理罷笙簧,卻對菱花淡淡妝。絳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笑語檀郎:今夜紗廚枕簟涼。”


    “啪嗒”一聲,抹唇脂的小瓷盒輕輕跌落在黃花梨木妝台上,顧簪雲麵紅耳赤地轉過身:“你——”


    話未盡,卻已經被堵住了唇。


    顧簪雲的唇脂是依著古方調製的,有清淺的梅花幽香。不靠得很近,自然是聞不到的。


    而此時此刻,蕭昱溶便聞到了。


    窗合,門閉,帳垂。


    第59章 油爆雙脆


    蕭昱溶帶著顧簪雲逛了三日的京城,錦街、秋香園、望雲台,皆是京城的風景勝地。到了九月十二顧簪雲生辰,她本以為要待在家裏,還惆悵了好一會兒,蕭昱溶卻是一大早就讓她收拾收拾了。


    “今天也要出門嗎?”顧簪雲一麵對著銅鏡勾勒著眉間的那朵梅花一麵道。


    其實早已有賣花鈿的了,顧簪雲的妝奩裏也有不少,但她還是更喜歡自己畫,似乎能多上些許靈動。


    蕭昱溶依舊倚在窗邊,眉眼含笑地看著顧簪雲梳妝打扮——他如今似乎愛上了這項活動,聞言便微微一揚眉:“答應你每日都要去的,自然是每日都要去。莫非……”說到這兒,他故意稍稍一停,隨後才笑起來,唇角的弧度彎得更大:“你想待在府裏,和宣國公一道用飯?”


    畢竟不是整生日,又正是青春年紀,這樣的生辰是不會大辦的,怕折福折壽,往往就是在家裏設個小宴。可是若是真的待在家裏……


    想想蕭齊肅那張終年陰鬱的臉,顧簪雲慌忙擺了擺手,帶的發簪上的流蘇也微微晃動起來:“還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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