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班級聚餐後眾人各自散去,蕭昱溶忽然叫住了顧簪雲:“顧簪雲,今天河邊有煙火晚會,要一起去看看嗎?”


    顧簪雲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微微點頭:“我先和家裏人說一聲。”


    片刻之後,她收了手機,背對著蕭昱溶輕輕地長出了一口氣,隨後才轉頭看著他微微一笑:“我們去吧。”


    蕭昱溶自然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不過他卻沒有多問,隻是揚眉一笑:“走!”


    去的時候,隻有他們兩個人。不論是蕭昱溶還是她的朋友們,沒有一個跟來的。


    顧簪雲看著走在身邊的蕭昱溶,不知怎麽的,心裏冒出了一個隱隱約約的猜測。


    是……表白嗎?


    可難道蕭昱溶是喜歡她的嗎?


    會不會是她會錯意了?想多了?


    顧簪雲輕輕咬了下下唇,腦子裏突然有些混亂。


    而就在此時,蕭昱溶忽然牽住了她的手。顧簪雲有些驚訝地抬眼看過去,就看見眉眼如畫的少年隔著夜色和煙火對她微微一笑:“人太多了些,別走散了。”


    顧簪雲遲疑地點了點頭。


    蕭昱溶的手幹燥溫熱,骨節分明,比她的要大上一圈。他牽著她的時候,仿佛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顧簪雲悄悄瞥了蕭昱溶一眼,忍不住低頭笑了。有些羞澀,又有點甜。


    是喜歡她的吧?


    希望……是的。


    蕭昱溶帶著顧簪雲上了古城牆。


    舊時高高的城牆在城市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前已經顯得有些矮小了,但當人真正站到它麵前的時候,卻會真切地感受到它的高大與威嚴。


    顧簪雲一麵被蕭昱溶牽著往上走,一麵有些新奇地輕輕撫過城牆上布滿歲月痕跡的磚石,低低道:“我還是第一次上到城牆呢。但是總覺得……我其實來過這裏。”她忽然覺得這話說得奇怪,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麵轉過頭去。


    卻猝不及防地撞進了滿眼的溫柔裏。


    二人正好爬到了城牆之上,夜空遼闊深遠,高樓大廈似乎都在這一片沉沉夜色裏模糊成了遠景,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那個城牆高聳的時代。夜空煙花盛放,“砰”的一聲接著一聲,漫天都是各式各樣的絢爛色彩,蕭昱溶的聲音便也很大很大,隨著夜風傳入顧簪雲的耳中:“顧簪雲!我喜歡你!”


    “做我女朋友好嗎?”


    撫摸城牆磚石的手頓住,顧簪雲在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裏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雖然早有猜測,但猜測畢竟是猜測,當真的被這樣美好的現實砸中的時候,她竟恍恍惚惚地仿佛在做夢。半晌,她才終於回過神一般,用力點了點頭:“好。”


    蕭昱溶似乎鬆了口氣,但下一刻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讓顧簪雲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但下一刻,她便看不見了——


    她被蕭昱溶抱進了懷裏。


    “恭喜你,成為了未來的蕭太太。”


    少年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第64章 番外三 長寧未寧


    “哇——”


    清晨微溫的日光剛剛落下大地映進窗戶的時候,產房裏適時響起了一聲嬰兒的啼哭,昭示著一個新生命的誕生。


    秦越瑾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身體還因為虛弱失力而在控製不住地發抖。她的唇也是一樣的慘白,像是梳妝時將水粉不慎塗到了上頭。直到她鬆開已經被咬出了血印子的下唇,才染上了哪麽一點嫣紅。


    很困,很累,像是下一秒就要陷入無邊的黑暗與混沌。但她強撐著睜開眼睛,甚至還試圖坐起來,直到被產婆慌忙攔住了才罷休。她抿了抿唇,下唇上的刺痛換回了一點清明:“把孩子抱來給我看看。”


    小孩兒在秋香色五福紋的繈褓裏安安靜靜地睜著眼睛看她,一雙眼又黑又亮,像是兩丸黑水銀。她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他的眉眼,半晌才微微勾起一個虛弱無力的笑:“好了,抱他下去吧。”


    不像蕭齊肅。


    幾乎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


    其實新生兒是看不出來什麽的,秦越瑾自己心裏也清楚。但是如果沒有這一點安慰,她恐怕就要絕望了。


    疲倦地閉上眼,眼前似乎又浮現了那日被召入宮的情景。


    坤寧宮裏,母後冷淡而又平靜地吩咐她:“我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必須給蕭齊肅生個孩子。蕭家勢大,若是被逼瘋了隻怕我們秦氏也要元氣大傷。而皇權一旦衰落……越瑾,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想必你也知道曆史上那些皇權衰落的朝代最後都是何種模樣。”


    空曠的大殿裏隻零星立侍著幾個親信宮女,金粉彩飾雕梁畫柱冰冷而淡漠,一如從前最疼愛她的父皇坐在一旁,那沉默的神情。


    是啊,出了嫁的公主,自此便是“外戚不得幹政”,哪比得上從前禦書房筆墨伺候,錦囊妙計妙語連珠?


    她微微笑著,恭敬地俯身拜下去:“是,女兒知道了。”


    是夜歸家,蕭齊肅一如既往地在門口候著她,微微笑著:“娘子,今夜……我可以去清寧居嗎?”聲音繾綣而深情。


    秦越瑾聽在耳中,卻隻覺得惡心。


    她冷淡地收回被他強行挽著的手臂:“不了,今晚我歇在你那兒。”


    紅羅複鬥帳,龍鳳喜燭映出昏黃又曖昧的光線。秦越瑾微微扯了下唇角:“怎麽?還想再結一次婚?”


    蕭齊肅卻不答,隻是笑吟吟地看她一眼,無視了她抗拒掙紮的神情,湊過來深情款款地道:“怎麽會呢?我隻想和你一人結婚啊。”


    “所以……越瑾,你看你躲什麽呢?我蕭家勢大,縱是你貴為公主,也難逃的啊。”


    錦帛裂紅帳垂,秦越瑾麵無表情地倒在床上,望著那繪了瓜瓞綿延的帳頂。


    嗬,瓜瓞綿延。


    眼前忽然有片刻的黑暗,恍惚中似乎有一個少年,隔著迷蒙的白霧,眉眼都影影綽綽,看不分明。


    看不分明也沒關係,一看到那個身影,秦越瑾就能知道是誰。他如畫的眉目,豐神俊秀的姿儀,她早已銘刻心上。


    少年提步向她走來,理了理她一頭不知何時披散下來的烏發。分明是模糊的麵容,秦越瑾卻覺得,他是在注視著自己的,從來含笑的星眸裏盛滿了痛苦。


    “阿瑾……”他輕輕開口,隨後整幅畫麵忽然如鏡中花水中月一般被輕易地打破。


    被一個灼燙的吻。


    秦越瑾閉上眼,昏暗的屋子裏,一滴淚自她眼角滑落,蜿蜒過一點欺霜賽雪的肌膚,最終沒入鬢發與枕間。


    -


    這個孩子承昱字輩,得名蕭昱溶。


    蕭昱溶一點點長開了,粉雕玉琢的容貌,眉目間又自有一番英氣逼人的氣度。秋姑望著窗外轉頭和長寧笑道:“公主,這孩子長得當真是好啊。”


    秦越瑾放下手裏的兵書,抬起頭笑著看了外頭那個正在練劍的小小身影一眼,微微點頭:“是長得好。”


    並且沒有多少像蕭齊肅的地方,這是她最大的欣慰了。


    那廂秋姑還在兀自言語,帶點調侃:“若是長開了,還不知要勾去多少姑娘家的魂兒呢。”


    勾魂嗎……


    她想起從前顧清桓說過的,溫和而淡然的神色,底下卻偷偷藏了一點狡黠:“是嗎?我的容貌倒是隻能算得上中上,從前在江州的時候,也不過是有擲果盈車這樣的情況罷了。”


    說的是自謙,可明眼人都能瞧出他那滿滿的“快誇我快誇我”。


    想到這兒,顧簪雲不由得失笑。


    她把書簽夾進書中,掩卷出了門。


    蕭昱溶正一臉糾結地看著那把劍,見她來了,抬起頭就笑,眉眼都彎成了歡喜的弧度:“娘!這個劍舞太簡單了不好看!”


    秦越瑾蹲下身去,輕輕理了理他被汗水打濕的額發,聞言就笑了:“不好看嗎?”


    “嗯!”蕭昱溶用力點了點頭。


    “那娘教你一個好看的。”


    她接過蕭昱溶手中的長劍,手腕一抖,晃出了一片寒光。


    ——少年背對著她握著手中的劍,手腕一抖,晃出了一片寒光。


    銀杏葉簌簌落下,少年的劍舞得像一首不知名的歌謠。四周是沒有樂聲的,秦越瑾卻覺得自己恍惚間聽見了鏗鏘有力的上古樂章。他舞得那樣快,劍光都在周身繞做了綿而不絕的清泉,隨他心意自在而動;又舞得那樣好看,像是大袖之上的仙鶴都翩翩然欲淩風而去。


    劍收之時,劍尖輕顫,發出一聲清吟。少年負劍向她走來,微微俯身摘下她發間的一枚銀杏葉,淺淺一笑:“你想不想學?”


    停步,收劍,秦越瑾轉身微微笑著,看著蕭昱溶:“你想不想學?”


    -


    秦越瑾拚盡了全力去培養蕭昱溶。


    琴棋書畫,射禦書數,人脈心計,她能教的能給的,盡數給予。隻希望蕭昱溶能坦坦蕩蕩,一身光明。


    像太陽。


    蕭昱溶的確不負她所望,可不知為何,秦越瑾的身子卻在一日日地差下去。即便是清了太醫院的張太醫過來調理,也不見起色。


    大概是壽命到了,閻王爺要來收?


    她虛弱地倚在床柱上,聞著盈滿一室的清苦藥香,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


    那就收了吧。除了蕭昱溶,她似乎也沒什麽好留戀的了……


    她疲倦地閉上雙眼。


    蕭昱溶前幾日和蕭齊肅去聞家莊子玩耍,聽說受了傷,暫時不能回來。她本想過去看看他,沒成想這身子已經不爭氣到了走一步就會往地上栽倒的地步,最後還是隻能作罷。


    希望蕭昱溶沒事吧……


    隻是今日這除夕,大概要一個人過了。


    滴漏裏的水輕輕落下,“嘀——嗒”“嘀——嗒”,一聲又一聲。藥香味兒越發濃了,是秋姑端著藥進來了?


    果然,沒過多久,秋姑就從屏風後轉了出來,端著一個托盤。秦越瑾接過托盤上小巧玲瓏的白玉雕花碗,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


    她的眉頭輕輕一動。


    這湯藥不對,不僅比往日的滋味更濃了些,似乎還加了些別的什麽。


    “今天這個和尋常的藥一樣的吧?”秦越瑾若無其事地把碗放回托盤上,接過帕子按了按唇角,虛弱地微微笑著,注視著秋姑。


    秋姑也回了她一個笑容:“自然是的。怎麽,公主覺得有哪裏不一樣嗎?”


    秦越瑾笑著看了她一眼,擺了擺手:“無事,你退下吧。”


    “是。”


    她撐著櫃子下了床,一次又一次地因為虛弱而跌倒外地,卻仍執拗地往窗邊走去。最終,她隔著窗戶,看到了埋好藥渣,和白石攀談起來的秋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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