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的楠艾好似聽懂了,眉頭蹙了蹙,含糊地也不知是咒罵還是抱怨了兩句。漸漸呼吸平緩,沉睡過去。


    老祖施法降了些溫度,直到她眉頭舒展開來。讓她枕在自己臂彎,如此更好地靜看她的睡顏。


    不消片刻,艾草的馨香從她身上緩緩散出。老祖不自禁地低頭,輕輕埋入她發間,細嗅這獨屬她的氣味,也是專屬他的味道。


    關於她身上的味道,還發生過一件令他吃味不小的事。這得追溯到楠艾與昱琅定下婚約後。


    楠艾曾擔心自己夜晚睡覺的氣味會熏到昱琅,想在成婚前解決這個尷尬的情況。


    澧蘭聽過楠艾的抱怨,對此留了心,便去詢問藥神君是否有辦法根除。藥神君說這是楠艾真身的芳香,沒法完全徹底根除,但可暫時抑製。


    他便給了澧蘭一個方子——神獸滕蛇一族居住的崍曲島種有一種野生的山茱萸,內服外用後可暫祛除夜間散發的艾草體味。


    澧蘭便去采了些山茱萸給楠艾,楠艾依著方子用了一段時間,收效顯著,那段時日無論白天還是夜間醒來,的確再沒聞到艾草味。


    就當她想讓澧蘭再去崍曲島取一些來時,與昱琅的婚事徹底終結。


    楠艾回到歸墟後最初那幾年,老祖數次從夢中驚醒,他對楠艾與昱琅的事仍舊心有餘悸,夢到她同昱琅在天庭歡天喜地完婚,沒再回來歸墟。


    為此,老祖沒少半夜偷偷進她房內。隻有親眼看著她在身旁,擁她在懷中感受真實的溫熱,他惶惶不寧的心才平緩許多。


    那段時日,老祖才發覺她身上的艾草味斷斷續續。


    而後他含蓄地問過楠艾,她便如實回答了,他為此鬱悶吃味了挺長一段時日。


    過了些日子,這股熟悉的艾草味才複回她體內,也未再中斷過。


    他覺得楠艾著實有些傻,艾草的獨有香味能讓人心神安定,又怎會熏到人?至少對他來說是個寶。


    *


    老祖就這麽聞著艾草舒心的氣味,靜默地看了她一整夜。


    直至清晨第一縷曙光從窗外傾灑入屋,透過紗幔,照亮她恬靜臉龐,明麗而溫暖。


    老祖抬手撚了個昏睡訣,確認她沉沉陷入睡夢中,卻才出屋去找扶潼。


    昨晚楠艾與帝軒在外飲酒,他便在屋內將楠艾身中八重幻夢術之事與扶潼講了一遍,也是幾番慎重考慮下,才請教扶潼能否入幻術中查看楠艾被封存的記憶,以此確定她前世的身份。


    倒不是說他很在意楠艾是否為女娃,隻是他如今也頗為好奇,想知道楠艾前世的真實身份。許是女娃,許是同女娃有關之人,但這不影響他們的感情。


    令他驚喜的是,扶潼雖未曾施展過八重幻夢術,但伏魅曾將此術的關鍵和心法傳授於她,並叮囑她莫要擅自用此術,易損神熬力。倘若隻是純粹尋找楠艾被幻術封存的記憶,於她而言,倒不是非常難辦之事。


    老祖決定暫時瞞著楠艾,如若她知道幻術與自己前世有關,她一定會要馬上尋求真相。假如她前世真是女娃,豈不是要回憶那段慘烈被分食的狀況?


    他有私心,極不願她記得那些痛苦的往事。


    *


    扶潼隨老祖來到楠艾躺下的床榻邊,她雙掌結了個屏蔽咒印,以防止他們遁入楠艾意識而被她察覺。


    扶潼道:“族王,可以開始了。”


    老祖點頭,遂施法,元神出竅,與扶潼一起遁入楠艾額間。


    這一次,他要親眼看看她那些被封存的記憶。


    ***


    天界滄海以北——長仙島。


    島上遍布紅楓,高空俯瞰而下,海風吹拂而過,紅葉搖曳生姿。


    島內有一洞府,日照而下煙波疊疊,銀泉直落千彩生輝,確為仙靈之境。


    方入仙洞內,視野開闊,聞鳥鳴,嗅花香,聽澗流,沁仙氣。


    隻見帝紀盤坐石上,雙掌推出源源不斷的仙力,緩緩導入正躺著的帝溪周身。


    良久,帝紀收了仙力,將帝溪扶坐起來:“好些沒?”


    清醒許多的帝溪麵色依舊有些蒼白,點頭道:“多謝父親,已好多了。”


    “嗯。”帝紀叮囑道:“這段時日你就暫住長仙島,為父會助你盡快修複受損的仙體和修為。”


    帝溪點頭應下。她身子被重創,若要自行複原,隻怕需閉關個上萬年不止。長仙島仙靈之氣盈盛,加之父親仙力相助,即便短時間無法徹底恢複,也可複原五六分。起碼不會像這會兒,筋脈不時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還有全身骨頭,被侵蝕得軟痛難撐,無法行走,難以入眠。


    她眼中痛色劃過,拂墨對她今時今日的所作所為,她定銘刻於心!


    帝紀看出她泄出的不甘和忿恨,勸道:“目前最重要先修養好身子,為父知道你心有怨恨,再忍耐些時日,待一切塵埃落定,將他禁錮於身邊又豈是難事。”


    帝溪聽言,緩緩斂了情緒,來日方長......


    帝紀話鋒一轉,問道:“你再仔細回想當初八重幻夢術中見到的情景,可能確定楠艾是女娃的轉世?”


    帝溪秀眉微蹙,回思一番,本確認無誤的事,這會兒在父親的質疑下,卻又幾分不確信了。


    她道:“所有情景同過往發生的並無差別,隻有女娃經曆過。”


    帝紀提醒:“可有任何遺漏之事?楠艾是否為女娃,此事必須慎重忖量再下結論。”


    如若楠艾不是女娃,他便無需取她心髒,若是因錯誤判斷而誤殺她,得罪拂墨更是得不償失。在取得女娃的心髒之前,他萬不想與拂墨發生衝突,畢竟他也無法確信自己是否能對抗拂墨。


    無論楠艾是否為女娃,他都得從長計議,畢竟有拂墨護在她身邊,輕易難下手。幾百年前在置星殿便是如此......


    那時他將將閉關出來,從帝溪口中得知楠艾被施了八重幻夢術,不免訝異。八重幻夢術是妻子所獨創,世間無人能施展,這憑空而現的小妖怎會被施了這術?


    而依據楠艾夢境中的情景皆是女娃的回憶,帝溪便斷定楠艾為女娃的轉世。


    當下他難掩激動,消失了二十萬年的擎神珠,終於尋到了下落。


    因心急,他以神識潛入天庭,控製置星星君,隻差一步就能得手,卻被拂墨發現,功虧一簣。


    如此拂墨定生警惕,他不可輕易冒險,一直也未再尋獲恰當時機。


    而如今,楠艾回到歸墟,若想徹底避開拂墨而靠近楠艾,有些棘手.....


    如果要驗證楠艾的心髒是否為擎神珠,便隻能控製楠艾身邊之人去將她抓來,也是最為冒險之舉,所有差池都會令他身份暴露。


    所以,眼下的關鍵還在於先確認楠艾是否為女娃的轉世,但這也得將楠艾抓來。


    是以,往後走的每一招可都是險棋。


    帝溪沉思良久,將那日在八重幻夢術中所見一遍遍仔細回想,搖頭道:“並未有任何可疑之處,除了女娃的麵容乃楠艾自己的麵容。但經過許多年,她潛意識興許就認為自己當初也是這副模樣,記不得前世的模樣並不奇怪。畢竟那鏡中反應的是過往記憶在她腦中呈現出的場景,她可依據自己所想而幻化。”


    帝紀若有所思點點頭,惋惜道:“可惜你母親並未將八重幻夢術傳於你,否則你就能破解此幻術,如此便能知曉楠艾的身份。”


    帝溪思慮些許:“若是爹爹能將楠艾抓來,我會盡量找出術根來破解幻術,隻是需要耗費些時間。即便無法破解,我也可通過窺探她更多被封存的記憶從而確定她前世是否為女娃。”


    “此事不急。”帝紀拍拍她肩,目光瞬柔:“你先將傷勢養好,我心中自有定數。進入八重幻夢術所需法力不少,如今你修為大損,不要輕易再用幻眼。為父還有一個人選,興許能破解此術。”


    帝溪一頓,便猜到是誰:“扶潼?”


    ***


    卻說回陽虛山上。


    經過重重幻鏡,老祖元神跟隨扶潼,兩人最終來到第八重的鏡麵空間。


    扶潼幻眼細致掠過每一麵鏡子,直至最後一麵鏡子。


    她愣了會兒,疑惑地又過了一遍,隨即了然:“看來有人動了手腳,用法術將真正封存記憶的鏡子藏匿在這一百二十八麵鏡中。”


    老祖一聽便明白這個“有人”指的是誰,隻有帝溪進入過這裏。他問:“能否找出?”


    扶潼點頭,雖要耗些精力,卻不是無法破解之術。


    雖說帝溪乃伏魅之女,但扶潼畢竟是伏魅親傳弟子,帝溪所懂的幻術,伏魅皆教授過扶潼,且比帝溪更為熟稔。


    扶潼雙掌合十,口中默吟咒語,倏然間,由她雙掌為中心,蕩起水般漣漪。隨著咒語深入,漣漪逐漸加快。


    扶潼雙掌倏然呈展翅狀對著前方鏡子打開,高喊:“鏡花水月——破!”


    一道推波般的氣勢由她掌心擴散開來,掃蕩所有鏡麵,須臾恢複平靜。


    扶潼幻眼巡視,最終視線落在右側一麵鏡子:“找到了。”


    她走至鏡前,一手手掌撐在那鏡麵,另一隻手在空中畫出一道咒印,咒印白光乍現,她抬手猛地將其打入鏡中。


    原本漆黑如墨的鏡麵晃過陣陣水紋,而那隻撐在鏡中的手掌倏然陷入鏡中,好似有道力將她拉扯入內。


    她轉身伸出另一隻手:“族王!”


    老祖領會其意,不待遲疑,瞬間飛至她身邊,握住她手。


    不過眨眼,兩人被鏡子猛地吸入,鏡麵蕩過幾圈波紋,須臾恢複平靜。


    而鏡中的畫麵,正是他們此時所處的楠艾的深層意識,也正是她被封存的記憶所反應出的場景。


    *


    驕陽下,崇山峻嶺巍巍峨峨,放眼鬱鬱蔥蔥,一派蓬勃景象。


    而山穀林間卻無炎熱之感。正是空中飄渺如紗的仙霧,阻隔了陽光的炙熱。


    一方山穀開滿了紫藍色的風鈴草,清風揚起,花海如浪。


    老祖視線定在那花叢中的小小背影,掩埋在腦中深處的記憶頃刻間喚醒,清晰的同眼前畫麵交疊在一起。


    他心口一緊,雙唇輕顫:“女娃......”


    第六十一章


    小女孩跪坐在花叢中,伸手摘一朵花鍾狀的風鈴草,小心翼翼地別在耳畔。


    她轉身看向前方佇立的身形修長男子,咧嘴嘻嘻笑。起身捂著耳邊的小花,一路小跑過去,一邊喊道:“拂墨,我把花別在發間,你瞧瞧,好看嗎?”


    男子聽言,轉過身來,本是清冷淡漠的眸色,卻在迎看她欣喜歡悅的笑臉時,而愈漸柔和。


    待女孩跑至跟前,他將她耳邊欲墜的風鈴草拈在指間,再施法固定在她發間,莞爾一笑:“好看。”


    *


    老祖略顯錯愕地看著前方場景中的一男一女,同他的記憶絲毫不差,但是女娃的五官容貌......是楠艾!


    楠艾曾經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模樣。


    “怎會?”他一時費解,問向身旁的扶潼:“分明是女娃的記憶,可她的容貌為何是楠艾?”


    扶潼也是不解,猜忖道:“如若她前世是女娃,或許記不住久日過往的長相,便在潛層的記憶裏以她今世的模樣代替了。”


    老祖再看向前方言笑晏晏的兩人,不免心生疑惑:“可她記憶裏的我卻與過往清晰無偏差,就連山穀風鈴草的景致也分毫未變,唯獨隻有女娃的模樣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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