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歐維爾家的爵位會穩穩落在長子拉斐爾手裏。


    但荊棘鳥莊園的財富數之不盡,私生子很可能瓜分本該屬於阿諾的那一份。這是蒂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願意看到的情況,她肯定希望墮胎,但是這又違背宗教信仰……


    希歐維爾已經預計會有一場爭吵。


    他還沒開始思考私生子是混血兒該怎麽辦呢。


    如果他墳墓裏的父親氣得活過來,說不定能幫他出出主意。


    他想著想著,突然聽見小奴隸的嘔吐聲。


    卡蘭蹲在地上,一陣幹嘔,什麽都沒吐出來。因為反胃感強烈,外加莫名的厭世情緒,她這幾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她身體發冷,那種心悸感又上來了,死亡離得如此之近,甚至能在她眼睛裏具象化為漆黑濃重的亂色。


    然後,她視線裏垂下了一個純銀十字架。


    它折射出陰暗的光。


    鏤空花紋的質感輕薄通透,受難者悲憫的臉孔栩栩如生,仿佛在看她,又仿佛誰也沒看。


    卡蘭一瞬間怔住了。


    希歐維爾俯身把她拉起來,抓在她手臂上的力量非常沉穩。


    “滾開,不要吐在車上。”他有些抵觸地遞出手帕。


    這塊手帕他絕對不會再用了。


    卡蘭拿手帕掩著嘴。


    她突然安靜下來,希歐維爾倒有些不習慣。


    過了會兒,他發現她在偷窺他胸前的十字架,看幾眼就躲開,過一會兒又回來。


    這視線讓他覺得有點熱。


    他把長發撩到耳後,輕輕摩挲無名指上的婚戒,仍難緩解躁動。


    “你叫什麽名字?”他側目問道。


    卡蘭給他嫌惡的冷眼,捂著嘴又吐了。


    她慢慢蹲下來,看著很痛苦,一副不堪支撐的樣子。


    希歐維爾抬起手看表。


    該死的醫生怎麽還沒來!


    他已經不能跟這個奴隸獨處下去了。


    他又撥了遍電話,醫生很快接起。


    “公爵大人!”


    “你到哪兒了?”


    “還差兩公裏,路上有點堵。對了,大人,我能問問是誰……”


    “快點。”希歐維爾又把電話掛了。


    他重新鎖了車,對麵色蒼白的小奴隸說:“去城堡裏吧。”


    這會兒已經天黑了。


    希望不要有仆人看見他們。


    古堡的好處就是有很多“密道”,他可以打開一條安全通道,然後把她弄進樓上小書房裏,跟那天晚上一樣。


    卡蘭走兩步停一下,希歐維爾隻能不停回頭:“你連這兩步路都走不動嗎?”


    卡蘭直接蹲下了。


    她看起來像剛學走路不願意脫離母親懷抱的孩子。


    希歐維爾在心裏譏笑過她之後,又忽然意識到,她其實跟他的孩子差不多大。


    想來都覺得不妙。


    如果她真的懷著他的子嗣,那這個想法就更糟糕了。


    “起來。”希歐維爾用權杖點了點地麵。


    卡蘭極其厭惡他這個動作,因為總感覺像在訓犬。


    “滾。”她罵道,“我走不動了,讓我冷死在外麵吧。”


    希歐維爾恨不得拿權杖抽她兩下。


    現在剛剛入春,天氣有所轉暖,但是夜晚依然很冷。城堡外,寒風吹低草叢,天空陰陰的,一副降雨未雨的樣子。


    他們僵持了近兩分鍾。


    第一滴雨落下時,希歐維爾把權杖交給她:“起來,自己走。”


    卡蘭看都不看一眼。


    “你叛逆期到了嗎?”希歐維爾深呼吸看著她。


    “你更年期到了嗎?”卡蘭飛快嘲道。


    希歐維爾真想治治她這幅牙尖嘴利的樣子。


    “隨你便,你就呆在這裏吧。”


    他剛轉身離開,就下雨了。


    灰色雲層遮住了星月,空中隱隱閃過紫色電光,很快頭頂就炸響雷鳴。古堡的陰影投在草地上,看起來十分猙獰。


    卡蘭抱緊自己,長長地鬆了口氣。


    一場夜雨後,草地將生長得更加茂盛。


    它們也許會掩蓋她的屍體。


    又或許會變成絨綠色的棺木,將她緊緊包圍。


    她在雨中回憶起很多事情。


    比如收養她的父母。


    他們年紀大了,不能生育,家庭情況不滿足正常收養條件。所以他們花了點錢買通產科護士,把嬰兒時期的她抱走了。


    她被憲兵隊帶走的前一晚,害怕得在臥室裏瑟瑟發抖,整晚聽著客廳裏的父母大聲討論他們虧了多少錢。


    還有那個獵場。


    她是女王賞賜給參加圍狩的貴族們的禮物。


    關押他們的籠子就擺在一大堆血淋淋的獵物中間。


    她被死亡的腥氣、渾濁的眼球和張揚放肆的呼喝圍繞著。


    還有那些半死不活的獵物。


    卡蘭眼睜睜看著它們的血流幹,生機耗盡,變成一件戰利品。


    現在她也要變成它們中的一員了。


    她想著。


    然後一把黑色雨傘蓋在了她的頭頂。


    希歐維爾回去拿了傘出來,順便打發仆人去為蒂琳準備夜宵。


    這個固執又愚蠢的小奴隸竟然還蹲在原地。


    “你到底想怎麽樣?”他的聲音在暴雨雷鳴中模糊不清,“我是不會背你回城堡的,別做夢了。”


    卡蘭仰起頭。


    “我想……”


    希歐維爾覺得她眼睛有點紅,看上去隨時要暈過去了。


    “去箭矢無法抵達的地方。”卡蘭說。


    她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希歐維爾隻能俯身把她抱起來,並在心裏勸自己——他隻給家庭醫生一份工資,不能讓人家兼顧驗屍官的活兒。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用傘遮住兩人,然後大步回到城堡,從安全通道上去。


    他手裏的人似乎不比一隻貓重,連骨頭都好像是空心的,全身上下隻有腰軟,其他地方都摸著硌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在蹭他胸口。


    希歐維爾覺得皮膚刺痛,哪裏都很不適。


    見鬼,這一定是心理過敏症狀。


    卡蘭有點發燙,所以一直把臉往冷冰冰的十字架上貼。


    她記得初見希歐維爾也是在獵場。


    他用獵qiang打傷動物的腿或者翅膀,幫女王更好地瞄準目標,方便她用箭射中。


    卡蘭那時候就想著,


    她要去箭矢無法抵達的地方。


    第16章


    希歐維爾第一次覺得上城堡四樓的路如此漫長。


    抱著小奴隸的每一秒都很難捱。


    他覺得兩人的溫度開始交染了。身體接觸的地方,前胸,手腕,膝彎,整整半邊輪廓,牢牢貼在一起。衣料的抵擋作用越來越小,那股陌生的體溫正在往他的皮膚下滲透,氣息也越來越濃烈。


    他熱得驚人,汗水從耳後流下來。


    當他走到小書房時,卡蘭已經閉上了眼。


    “醒醒。”他搖了搖她。


    “我沒暈。”卡蘭隻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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