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管電話還是短信、郵件,他都不回複。


    他向來神出鬼沒,實習的地方又是保密部門,要想找他沒那麽容易,通常隻能等他主動聯係。


    卡蘭壓不住怒火,指甲紮進掌心。


    她提起包,曠了下一節課,在整個計算機學院和社團活動室找了一圈,向其他同學打聽雷歐的情況。但絕大部分人都不了解他,他隻是個出現在各種榮譽裏的傳說罷了。


    很快到了中午,卡蘭隻能先去瑞貝卡家。


    瑞貝卡看見她很高興。


    她做了一大桌菜,榨了新鮮果汁,打包了一盒自製的肉鬆準備給她帶回去。


    但卡蘭一直想著爆-炸案的事情。


    沒注意到她準備的小驚喜。


    瑞貝卡有點失落。


    “怎麽了,你有什麽心事嗎?”她問卡蘭。


    卡蘭搖頭。


    她把叉子拿起又放下,紮住又鬆開。


    “放過那顆可憐的小番茄吧。”瑞貝卡按住她的手。


    她感覺到她的冰涼戰栗。


    卡蘭扔下叉子,歎氣道:“抱歉,我有些心煩意亂。我浪費了您的心意。”


    “千萬別這麽說!”瑞貝卡連忙拉進椅子,“你有什麽煩心事都可以跟我談,我願意幫你分擔。”


    卡蘭覺得難以開口。


    她幾乎是用了所有力氣保持客觀平靜:“……我隻是,跟同學發生了爭吵。”


    瑞貝卡見慣了這種情況:“很正常。你們這個年齡總是有各種不同的觀點,偶爾彼此衝突,誰也不能說服誰。要我說,這其實是好事。”


    她拿出教課的嚴謹態度。


    “具體是什麽衝突呢?”


    “他覺得可以通過激進暴力的手段來達成偉大的目的……”


    瑞貝卡點頭:“哦,你們在說那個爆炸案吧!”


    “咳咳咳……”


    卡蘭嗆住了。


    瑞貝卡拿出今天的早報。


    上麵寫著,發起自殺式襲擊的司機是黑發人種。


    車身漆著倒寫的“第四修正案”。


    瑞貝卡喝了口果汁:“三人死亡,一百多人重傷,死亡人數還在不斷上升。這件事全校都在談論,你們發生爭執太正常了。”


    “您怎麽看?”卡蘭問。


    “貴族折騰不停,這種事的發生是遲早的。”瑞貝卡皺著眉,“不過,在爭取人權之前,他們得首先有人性才行。如果在市中心進行無差別襲擊,誰還願意相信他們有人性?”


    卡蘭覺得果汁裏的冰塊都讓她有些胃疼。


    “我想我該走了。”她提起包起身。她眼睛有些酸澀,於是一直低著頭,假裝整理頭發,用袖口擦去眼角的濕意。


    她下樓時,頭重腳輕,每步都踩在無法著力的地方。


    就在她快倒下時,一名上樓的老紳士把她扶住了。


    “你還好吧?”老紳士看起來五十多歲,衣著樸素,很有教養。


    “我沒事。”卡蘭勉強微笑。


    “那就好。”老先生禮貌地問,“對了,請問瑞貝卡博士住在樓上嗎?”


    “你找她有什麽事?”卡蘭警覺地問。


    “這……一言難盡。”男士有點尷尬。


    卡蘭跟他交談幾句,確認他沒有壞心,這才把他帶回瑞貝卡家。


    瑞貝卡將兩人迎進來,然後給老先生泡了杯茶。


    “這事兒說起來挺奇怪的。”老先生陷入沉思,又慢慢說道,“我得從頭講起。”


    老先生的妻子是一名護士。


    她最近退休了。


    退休後不久,她患上了老年癡呆。


    她的記憶力減退,經常說胡話。而且她會突然陷入惶恐,老先生不得不花很多時間陪伴她。


    “她清醒時,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我的錯,這都是我的錯’。我一直以為她覺得對不起我。但是最近這兩天,我發現不是。”


    瑞貝卡聽到這兒,都沒感覺出跟她有什麽關係。她很好奇老先生找她的目的。


    “你們知道市中心的事故吧?”老先生從口袋裏拿出折好的報紙,“我的妻子在電視上看見這起事故的報道,新聞說有三名死者,其中有一對是駕車經過的夫婦……然後她驚恐得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


    老先生告訴他們。


    他的妻子看見新聞後,不停抽搐,口中說道:“報應,這是報應!這是我們從那個女人手裏奪走珍貴之物的報應……這是那樁肮髒買賣的報應!他們死了,現在我也要死了!我早該想到的,黑發小孩是有詛咒的,我不該賺這種會下地獄的錢!”


    第84章


    老先生從妻子的話裏聽出了蹊蹺。


    “我的妻子是產科護士,所以她說的話,讓我聯想到了一種可能。”


    “她曾經交易過嬰兒。”


    老先生為了探究過往,跑了很多地方,用了很多人脈,終於問清了事故中死亡的夫妻是誰。


    “我向人詢問這對夫妻是否有過孩子。可這對夫妻工作不穩定,接觸的人也流動性大,沒多少人清楚他們的情況。最後,我從他們前一任房東這裏得知,他們有一個女兒,自稱是‘領養’的。”


    瑞貝卡微微張口,半響無言。


    “請您繼續……”她的聲音非常嘶啞。


    “我找了很多朋友,打聽他們的事情,結果還真聯係上一個認識他們幾十年的老工友。”


    “老工友說,這對夫妻生活貧困,工作勞苦,文化程度也不高,不可能通過正常領養程序□□。他們自稱‘領養’的那個小女孩是黑發的,多半是棄兒,被這對夫妻撿來養的。”


    老先生說到這裏,停頓一下,看向瑞貝卡。


    瑞貝卡大口喘著氣,轉瞬就開始流淚,她不自覺地抓緊了身邊的卡蘭。卡蘭手腕生疼,默默看著她,心裏湧起奇妙的想法。


    瑞貝卡哽咽道:“是黑發的……黑發的女孩?大概20歲的年紀?”


    老先生默默點頭。


    他又繼續說:“我回去之後,撬開了妻子藏在床下的箱子。她有寫日記的習慣。二十年前那個本子上,她寫下了整件事的經過。”


    那時候,她是個破舊診所裏的小護士,經常接待些意外懷孕的女人,幫助她們解決問題。


    她剛剛和老先生結婚,兩人準備生孩子,但家裏窮困潦倒,看不見任何未來。


    這時候,一對夫妻找到她。


    他們提出,給她一筆錢,讓她從流產的女人這裏偷孩子。


    “這筆錢數額不大,但正好是我妻子急用的,所以她……鋌而走險,偷了孩子給那對夫妻,然後告訴失去孩子的孕婦,孩子是因為先天性心髒病夭折了。”


    老先生說到這裏,瑞貝卡已經泣不成聲。


    她滿臉通紅,眼裏布滿血絲,好像眨眼之間老了十歲。她剛才還在跟卡蘭說,無差別襲擊不可取,現在卻恨不得撞死這對夫妻的人是她自己。


    是這對夫妻夥同護士,從她這裏奪走了孩子。


    他們讓她整整二十年沉浸在失去戀人,失去女兒的痛苦之中,完全喪失了自己的樂趣與喜悲,眼裏隻剩下治愈先天性心髒病這麽一個孤零零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她壓榨著自己的生命與時間,一刻不敢停步。


    她有心理障礙,不敢再生孩子,這使包容她的費曼同樣喪失了為人父的權力。


    那對夫妻和護士毀了她的一生。


    他們把她置於煉獄的烈火之中,讓她日日夜夜做著關於痛失愛女的噩夢。


    現在他們要麽死了,要麽傻了。


    瑞貝卡的怒火和怨念全部無處宣泄,隻能這樣溢出來變成淚水。


    在她朦朧的視線中,卡蘭臉上覆著鋼鐵般強大的麵具。


    她一言不發。


    “我來這裏,是為了贖罪。”


    老先生顫顫巍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緩緩朝瑞貝卡跪下。


    瑞貝卡沒有扶起他。


    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他,她放聲大哭,悲慟絕望。


    現在她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了。


    她已經去了養奴場,被調-教成沒有人智的奴隸。瑞貝卡實在難以想象她承受的磨難。


    從死別,到生離。


    一切痛苦都是他們給予的。


    “你們走吧。”瑞貝卡在慟哭之中突然爆發,“走吧!讓我一個人呆著!走!”


    她朝地上扔了一個鋒利的叉子。


    老先生和卡蘭被她拍打著推出門外。


    鐵門沉重地合上。


    裏麵豐盛美味的午飯,香甜的果汁氣息,溫暖幹燥的風,都一齊消失在門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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