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廚子最近很可憐。


    原本以為拜了任赫為師父,他的廚藝便能再上一層樓。誰知任赫壓根兒不記得有這個徒弟,每每在謝廚子一進廚房時就拿起菜刀趕人,因為他做菜時最討厭有人在旁邊吵。


    好吧!這是師父的習慣,所以謝廚子是認了,便躲到一邊去默默欣賞師父揮舞刀鏟時的英姿。可是師父未免也太大小眼了吧?不能因為他不是女人,就故意將他攆出去啊!然後一群女人開開心心的圍在師父旁邊嬉鬧,將他的視線都擋住了!


    分明就不是師父討厭有人在旁邊吵,而是討厭有「男人」在旁邊吵……


    「任公子,你好厲害喔!」城東羅員外家的大小姐滿臉崇拜的看著任赫將一個紅蘿卜雕成一朵玫瑰。


    「鮮花獻美人。」任赫嘻嘻一笑,將雕工精美的玫瑰送給羅大小姐,順便附贈了個媚眼給她,害她未出嫁的女兒心立刻飛到任赫的身上去。


    「任公子,那奴家呢?」一旁隨即有不依的嬌嗔傳來。


    隻見任赫拿起黃瓜,利落的將它刻成兩隻小巧的燕子。


    「燕雙飛。」他將其中一隻遞給盧家千金,「這隻給-,另一隻嘛……」他勾起一抹帥極了的笑容,將另一隻燕子放到唇邊經吻一下,「我就留在身邊了。」


    這話逗得盧家千金一張俏臉紅通通的,心兒也怦怦跳。


    隻聽得一群女人此起彼落的要求任赫送她們「定情物」,任赫也一個個滿足她們的要求,讓整個廚房都是笑得花枝亂顫的身影和吵雜的人聲。


    謝廚子含著淚走到外頭,見荀雲已在另一間房窗邊的桌子旁坐定,小白也在旁邊伺候著。


    「荀爺!」他連忙進去請安。


    「怎幺沒菜送上來?」荀雲皺著眉。他今晨剛去湖畔的酒坊檢視完一批新釀的酒,肚子早已餓扁了。


    「師父他……」謝廚子苦著臉望了望廚房那邊,差點老淚縱橫。


    劉淮早已被任赫氣到去看大夫了,而他呢?除了在角落等待,還是等待;等待師父有朝一日會大發慈悲的看到縮在角落的他,然後傳他個一招半式。但,這一日到底還有多遠呢?


    謝廚子話還未說完,就見一群女人鬧烘烘的從廚房中走出來,人人臉上都是暈紅一片。見到俊美的荀雲正疑惑的望著她們,那些姑娘們連忙又嬌羞的點頭示意,由著自家丫鬟將她們帶了開去。


    「這是怎幺一回事?」荀雲納悶問道。為什幺勒馬樓的廚房中會走出各家千金閨秀?是來拜師學藝不成?


    「荀爺,如您所見……」謝廚子哽咽的哭訴:「師父寧願給那些小姐姑娘們雕雕花鳥,也不願意教我煮菜……」說到這兒,他眼淚鼻涕直流。


    年紀一大把了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真是難看至極。荀雲隻得示意他去洗洗臉,便自個兒走進廚房內一探究竟。


    荀雲一踏進廚房,便瞧見任赫帶著微笑正在炒菜,還一邊哼著小曲兒,似乎心情很好。


    那張俊帥的臉雖然帶著笑意,但是神情卻非常專注。隻見他輕鬆的將魚去鱗、去鰓、去五髒,並且從尾鰭處片下兩麵的魚肉,剔去魚皮,將魚骨放在一邊備用,刀法利落到不餘半點魚肉在上頭。接著他又到另一個爐子掀開鍋蓋看看裏頭的湯滾了沒,還抽空將青椒挖空填塞進各色材料。


    雖然忙碌,但他似乎非常享受做菜的樂趣,讓那張原本就好看的臉龐散發出令人炫目的魅力;莫怪那些姑娘一顆顆芳心都往任赫身上係,因為連他都看呆了。


    「任公子好迷人哪!」也在一旁偷瞧著的小白,不禁發出喟歎。


    任赫和主子的好看是不同的,但都令人注目。平時見任赫老是一臉愛困的模樣,要不就是和秦總管與劉掌櫃抬杠鬥嘴;她看慣主子的俊臉,自然不覺得任赫有多好看、多迷人。但這會兒見他全神貫注的神態,可不是好看兩字就能形容;他渾身上下所散發出來的魅力讓人看得目不轉睛,簡直舍不得自他那張惑人心神的臉龐移開自己的目光了。


    小白的一句話讓荀雲稍稍收回心神,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也與那些女孩子一樣,被現在的任赫深深吸引。難不成自己當真喜歡上廚房中的這個人?但他到底是個男的……不對,自己沒試過,又怎會知道無法接受?


    荀雲向來實事求是,當下他便擬定主意,隻待時機成熟。


    見任赫似乎並沒發現他們的存在,荀雲輕咳一聲。


    任赫聽到聲響,停下手邊的動作回頭一看。


    「你們在這兒做什幺?」任赫瞟了他們主仆二人一眼,「我就快弄好了,到一旁等著去。」


    他不過是花些時間應付那些姑娘們,所以上菜慢了點,荀雲怎幺這幺沒耐性!


    荀雲一笑,大剌剌的就跨進廚房裏。那些女人能進來,自己自然更能!


    任赫皺起眉,正要出聲將他趕出去,便見他掀開鍋蓋,拿起湯勺舀了一口湯。


    「好香。」荀雲打從心底讚美,並就著湯勺喝了一口湯,「青菜豆腐湯?」很普通的湯料,但是好鮮甜。


    「餐餐大魚大肉,小心你吃得腦滿腸肥!」任赫沒好氣的搶過荀雲手上的勺子,「出去出去,大爺我做菜最討厭有人在一邊礙手礙腳的。」


    「那些姑娘們就行?」荀雲有些不高興的-起眼睛,開始計較起來。


    「我爹從小教我,女人是要捧在手心疼的,自然不能趕她們。」這可是家裏那個老頭的諄諄教誨,要不他如何贏得大娘和娘的芳心?


    「哦!」荀雲這才臉色稍霽的點點頭。原來任赫不趕那些女人,是有這幺一層原因,那自己倒也不用太過計較了。


    他拿了雙筷子伸向一盤已經裝盛好的栗子燒白菜。


    「荀雲,當心我拿刀子將你的手剁下來做悶紅蹄。」任赫拿起刀子揮了揮,齜牙咧嘴的威脅著。


    「我肚子餓得很,想先吃。」荀雲才不理會,「我不會妨礙你的,你繼續做菜啊!」他就是想陪在任赫身旁。


    任赫沒好氣的橫了一眼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荀雲。算了,反正這些菜就是要煮給他吃的,他高興站在這兒吃就隨他了,隻要別礙著自己便行——


    站在一旁的小白,看見自個兒主子居然這般不顧體麵的站在廚房中大吃起來,有些不敢置信。可是聞著誘人食欲的菜香,小白的肚子也開始唱起空城。


    「主、主子……」她口水快流下來似的盯著那些菜,期期文文的開口。


    荀雲還沒回答,任赫立刻換上一張和藹可親的笑臉對小白招招手。


    「小白哪!要不要一塊兒來吃?不然等會兒這頭豬將菜全吃光了,-可要餓肚子哦!」


    小白一聽,立刻開心的跨進廚房,接過任赫替她裝盛好的一碗香噴噴白飯。


    荀雲一邊吃著,一邊沒好氣的暗自嘀咕。


    現在他對謝廚子的不滿似乎頗能感同身受了。


    窗外明月高掛,園中桂花開得馨香。


    「你打哪兒來的?」吃著任赫依時節所做成的桂花餅,還有一碗清甜的桂圓銀耳湯,荀雲優閑的享受著今晚的消夜。


    「杭州。」任赫照例坐在軟榻上,-著眼細細品著蘭陵鬱金。


    「哦?」荀雲這下總算想到了,「杭州有個非常有名的廚子,曾經多次應聘至皇城為皇上準備禦宴……不會就是你吧?」


    難怪任赫做的菜這般好吃,還如此自傲,因為他可算是半個禦廚了。


    「嗯哼!」任赫隨便的點個頭,對這些事似乎不太在意,並自懷中拿出一樣東西吃了起來。


    「那是什幺?」荀雲眼尖的瞄到了。


    「下酒菜。」任赫含混不清的回答他的問題。


    荀雲生氣了,他吃完手上的桂花餅,大步走到軟榻前俯視兀自大嚼的任赫。


    「你敢偷藏東西不與我說?」太過分了。


    「不過就是個蟹黃包子嘛!」任赫沒好氣的瞪了臉色鐵青的荀雲一眼,「胡亂做著吃罷了,這幺計較做什幺?」


    就算任赫是亂做的,那滋味也一定非常鮮美。況且,任赫給他吃桂花餅,而自己居然吃蟹黃包子!


    荀雲伸出右掌,「現在馬上再拿一個出來給我。」


    「給光了,沒有了啦!」任赫兩手一攤。


    這是晚飯時剩下的材料,他就順手做了幾個包子,謝廚子吃掉一個、給了小白一個、劉掌櫃也討了一個、秦泰再拿走一個,他自己也就剩這幺一個。


    荀雲一張俊臉緊繃,自己有被任赫排在最後一位的嫌疑,更有被不平等對待的可能,不滿之感立刻充斥胸中,他要抗議!


    他忽然用力將任赫按倒在軟榻上,一隻手胡亂的在他胸口上亂摸,「你太過分了,隻給我吃桂花餅,自己卻吃這幺好的蟹黃包子!」


    現在秋蟹正肥美,這蟹黃包子的滋味肯定很鮮甜。想到晚膳吃的蟹黃魚肚,鬆軟香嫩的口感與味道,就讓他意猶未盡。


    任赫聽到荀雲說出這些話也生氣了,這個家夥為了一個包子發脾氣,真是像三歲小孩一樣!而且還敢如此輕賤他花了大把時間做出來的東西,簡直欠揍到極點,從來沒人敢如此批評他!


    「氣死我了!」


    任赫想要將荀雲的手拉開,想不到荀雲的力氣極大,一拉之下竟文風不動。


    他氣惱罵道:「你知不知道那桂花餅是花了我多大的心血做的?謝廚子在一大早時特地冒著露水去采,我還一朵朵細細的洗幹淨處理過,再用蔗糖浸漬一整日,讓味道整個滲透進去,更用上好的豆粉和蛋黃做皮,將它炸得外脆內軟又不損它的新鮮與色澤,你居然敢如此輕賤它?」


    任赫氣極的踹了荀雲一腳。


    痛!荀雲連忙用手壓住任赫的腳,「但我就是想嚐每一樣你做的東西啊!」


    遺漏任何一樣,他怎幺想都覺得可惜。


    任赫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明天早上再做啦!」沒看過這幺愛吃的人!


    誰知道荀雲又蹙起眉頭,「我現在就想吃吃看味道。」


    「你怎幺這幺任性!」


    「沒辦法,我就是這樣。」荀雲一挑眉,決定要懲罰一下任赫不讓他吃蟹黃包子的過錯。「那香味還留在你口中吧?」


    「是沒錯!」任赫誠實回答。才剛吃進肚子,味道自然遺餘留在齒頰間。


    沒想到才一說完,他就被荀雲強欺下的唇給吻住了!


    幹什幺?任赫瞪大眼,忘了掙紮。他的一時失神讓荀雲更是放肆的頂開他的口,任由狡猾的舌溜過他嘴裏每一處,品嚐尚有餘香殘留的蟹黃包子美味。


    終於在任赫快沒氣之前,荀雲才略感饜足的放開他,滿意的勾起一笑。


    「決定了。」他漂亮的黑眸帶著得逞的光芒,「明日的蟹黃包子,記得要拌上蘭陵鬱金。」


    瞧任赫一臉呆愣的模樣,荀雲忍不住又吻了他柔軟的嘴唇一下。太可愛了,試過之後,他發現自己似乎並不在意吻的是個男人,反而還有種喜悅充滿心頭。


    任赫的確很討他喜歡,他當下接受自己喜歡上這個男人的事實。


    「晚安了,我期待明天的早膳。」荀雲咧嘴一笑,站起身步出進思齋。


    過了許久,任赫才回過神來,猛地掩住自己的嘴巴。


    自己……被吻了,被一個男人吻了,被一個男人強、吻、了!


    荀雲如願以償的在隔日早上吃到了蟹黃包子,隻是裏頭加了一堆辣椒。


    「咳……咳咳……」他咳到眼淚都流出來了,隻能拚命將秦泰遞上來的水往嘴裏灌,想要快點消除口中的火辣感。


    任赫隻是冷冷一笑。活該,這是昨晚荀雲對自己做那些事的報應!


    他長這幺大,從來沒和男人接過吻!就算荀雲長得再怎幺俊美,男人就是男人,那感覺說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害他昨晚漱口漱了十幾次,但被吻的觸感還一直停留著,怎幺也消不掉。自己算好心了,沒在食物裏頭加砒霜!


    秦泰看主子咳得這般難過,護主心切的指著任赫吼道:「任赫,你為什幺在包子裏頭加辣椒?」還加了那幺多,幸好自己還沒吃……


    「咎由自取!」任赫冷哼一聲。


    「你你你……」秦泰也染上劉淮結巴的毛病。


    「秦泰……咳咳……你……下去……」荀雲好不容易開了口,聲音都沙啞了。


    說來是自己大意,忘了昨晚那樣對任赫,今晨他一定會報複的。


    美食當前果然容易使人掉以輕心!


    秦泰聞言,這才忿忿的離開花廳。就算自己有多喜歡吃任赫做的東西好了,但也不能放任他對荀家一脈單傳的主子胡搞啊!要是哪一天主子有個萬一,誰來負責?誰再弄個主子給他?


    任赫雙手-著腰,餘怒未消的瞪了荀雲一眼,「下次你再敢對我開那種玩笑,我就在你的飯菜裏頭下毒!」


    開玩笑?自己昨晚又不是在開玩笑!荀雲正待開口辯解。隻聽得呼嘯聲傳來,一樣東西破窗而入朝任赫射去。


    「任赫!」荀雲大吼一聲,待要過去搶救,已然不及。


    不過,那東西並沒射中任赫,隻是擦過他身旁數寸,飛釘入後頭的牆上,隻餘一縷紅纓亂顫。


    任赫伸手要去拿,卻被荀雲阻止。


    「小心,那上頭可能有毒。」荀雲撕下衣褲裹住自己的手,用力將那枚暗器拔起,卻讓任赫一把搶了過去。


    「真是的!」任赫一看就知道這是誰射的,「都說了我不會接這種東西,娘還硬是要丟!」不怕有朝一日,她的寶貝兒子當真成了鏢下亡魂嗎?


    「什幺?」荀雲一愣。


    他正想問清楚,門外一道豔紅的身影如同火球般迅速飛入,輕輕巧巧的在空中轉了個圈,然後穩穩落在任赫身後;緊接著,一柄亮晃晃的紅纓刀架上任赫的脖子,速度快得驚人,讓荀雲來不及反應。


    荀雲吃了一驚,腦海中飛快的閃過幾個能救任赫的方法,但還未付諸行動,任赫已先開口──


    「娘。」任赫將刀尖推離自己,轉身無奈的歎了口氣,「你要進來就進來,作啥搞得驚天動地,好象你有多厲害一樣?」要不是自己眼尖的瞄到那簇紅纓,還以為是自己在哪裏與人結了仇哩!


    「-唆!」柳豔將紅纓刀收回刀鞘中,順了順自己的秀發,又整了整因那一翻而稍有淩亂的衣棠,「你爹不準我在府中耍刀弄槍,我不趁這個機會表現表現,更待何時?你也不想想,當初我在江湖上,可是名震一時的……」


    「紅纓女俠柳若飛,後來嫁給爹,便恢複-的閨名柳豔,自此相夫教子,成了個賢妻良母。」任赫受不了的翻翻白眼,「我耳朵都聽到快長繭了。」


    「渾小子,敢搶你娘的台詞!」柳豔杏眼一瞪,「當心我下次就把飛鏢瞄準你的額頭射。」


    「-舍得嗎?」任赫痞痞的回道。


    「有何不敢?」別以為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她就得將他當成心頭肉般疼!


    「爹會生氣的。」


    「怕什幺,大不了再生一個還他。」


    「呃……」見兩人一來一往鬥個沒完,荀雲隻好先開口打斷他們:「我能請問一下,現在是什幺情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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