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幹活的多是女同誌,打聽劉春玲去他家有啥事,唐知綜怎麽可能說實話,隻說,“春玲同誌以前是廠裏的先進模範,關心我思想有沒有進步。”


    “你和她咋說的?”


    “我自己沒啥感覺,喊她問問豬場的嬸子們,天天和她們待著,她們了解我的情況。”


    “問啥問啊,你的進步我們都看出來了,知綜同誌,好好保持,會越來越好的。”


    “好呐。”


    唐知綜的勤快叫讓以前比他好的懶人壓力山大,以前酒鬼是好吃懶做的典型,所有人都比他好,隨著酒鬼扯豬草,送兒子讀書,形象大大提升,他們就成了生產隊的蛀蟲,走哪兒就好多雙眼睛盯著,多跑幾次茅坑就被認為偷奸耍滑。


    ‘唐知綜都勤快了你們好意思偷懶嗎’‘你們不勤快,是等著接替唐知綜懶人的稱號嗎’總而言之,但凡插科打諢不認真幹活的人就是比酒鬼差勁。


    明明唐知綜沒多勤快啊,扯個豬草慢吞吞的,背簍喊侄子背,咋就比他們好了?然而所有人都這麽認為的,酒鬼不再是懶人,是吃苦耐勞上進的勞動模範,所有人要向他學習,真的是見了鬼了。


    於是,唐知綜扯豬草時,幾個被教育過的男同誌不平衡了,全程監視唐知綜有沒有偷懶,但凡發現唐知綜曲腿地上立即大喊,“唐知綜,幹啥呢,坐著能扯豬草哦?”


    張麻子這幾天過得憋屈,走哪兒都被人拿來和唐知綜比,從前人們說他哪怕長得醜,至少勤快,不像唐知綜,邋裏邋遢的還愛偷懶,現在不同了,他在外邊被說不如唐知綜,回到家遭媳婦嫌醜,他做錯啥了啊。


    看唐知綜偷懶,可算逮著他小辮子了,喉嚨有多大扯多大。


    開春了,田野滿是幹活的人,聽到唐知綜名字,不約而同抬頭望去。


    唐知綜坐在雜草叢裏,被擋住了半邊臉。


    “累慘了,我坐著喘口氣再說啊。”


    心安理得理直氣壯的語氣聽得張麻子來氣,“扯豬草又不累,喘啥喘啊,我們壟田都沒喊累呢。”壟田是最累人的,得把粗糙的泥攤平,慢慢累出點高度,四周刨條小水溝與田隔開,這樣撒的秧不容易長雜草,周圍田裏的草也蔓延不過來,腰幾乎從早到晚都彎著的。


    比起壟田,扯豬草就太輕鬆了。


    “你們不累我累啊,力氣有大小,我如果像你們從小幹到大,挑石頭我都行。”


    “......”自己以前懶怪得了誰?


    “勞動分工不同,你犯不著挑刺吧,知綜以前是學習耽誤了幹活,他做錯啥了啊。”有老人為唐知綜抱不平,“比讀書學習,你不見得贏得了知綜。”


    這是實話,唐知綜腦袋瓜聰明是讀書的料,好多人勸他讀高中考大學,唐知綜初中畢業不肯學了,說同齡人處對象結婚,他憑啥得學習,讀再多的書不都得結婚生子,早結婚早生孩子早享福,村裏老人普遍的觀念。


    唐知綜真不想動,畢竟這麽多人看著不好意思,他坐了會就起身,背簍在他幾步遠的小路上,他喊人幫忙看著點,自己抬腳往家走。


    “知綜幹啥去啊?”


    “回家蹲茅坑。”唐知綜回答得臉不紅心不跳,走著走著跑了起來,可見有多著急。


    “我說麻子啊,你能不能別盯著知綜好好壟田啊。”


    張麻子:“......”


    和上了年紀的人解釋不清,張麻子自顧的幹活,每次腰酸就起身休息會,他驚訝地發現,唐知綜蹲茅坑的時間有點久,太陽落山才慢悠悠出來,身邊跟著兩個孩子,孩子扯豬草,他打空手。


    懶,太懶了。


    可生產隊的人不這麽認為啊,孩子小小年紀就懂得幫家人裏幹活,多貼心啊,不像自家死孩子到處瘋跑,不是玩泥巴就是捉迷藏。


    酒鬼讀過書,教出來的孩子就是比其他人聽話懂事。


    所有人都這麽認為。


    有的事,羨慕是羨慕不來的,誰讓他們自己沒讀過書,教不出像錢大他們那樣的孩子呢。


    春天草木瘋漲,嫩綠的草變得蔥綠茂密,掐嫩葉尖的唐知綜嫌雜草紮手,改為扯,扯幾下感覺磨手,果斷去保管室借鐮刀割,割豬草仍免不了濺身漿,於是又花錢買了副白手套,成天戴著手套從這山晃到那山,比巡邏監察的隊長還清閑,更別說身邊跟著兩個打下手的兒子和隨叫隨到的侄子。


    半個月下來,唐知綜的手套幹幹淨淨的,一點也不像摸過豬草的。


    好多人羨慕唐知綜講究,愛幹淨,割豬草都比其他人幹爽。


    比較他其他兄弟,哪個不是黑不溜秋幹苦力活的,人哪,得信命,哪怕同個媽肚裏出來的,生活也天差地別。


    聽著周圍人感慨,旁邊累到雙手起繭皮膚堪比黑夜的唐知軍臉沉得能擰出水來,尤其看石磊聽到喊聲撂下活就往山裏狂奔,牙齒快酸掉了,他直起腰,甩了甩手上的水,掉頭往田埂走,張麻子喊他,“唐知軍,你幹啥去啊?”


    別是看唐知綜活輕鬆,自己也想偷懶了。


    “蹲茅坑。”唐知軍說了句,走得飛快。


    張麻子撇嘴,真被自己說中了,唐家人都愛拿蹲茅坑做借口,他想了想,欲跟上,被旁邊婦女吼了兩句,“幹啥啊,人家蹲茅坑你也想蹲啊,你以為唐知軍是你,去茅坑就為了偷懶呢。”


    前幾天,張麻子說吃壞了肚子,每天去好幾次茅坑,惹起人懷疑,偷偷跟蹤他去茅坑,結果咋滴,他壓根不是鬧肚子,是鬧心呢,靠牆蹲著打盹,比唐知綜還不如,唐知綜雖說力氣小,人家不偷懶,有啥事直接請假,不占生產隊便宜,不像張麻子,拿著全天工分,幹活也就幾個小時。


    張麻子想說唐知軍肯定是去偷懶的,但他說的話沒分量,隻得灰溜溜繼續幹。


    唐知國挑著籮筐在田埂上走,唐知軍幾步追上他,酸溜溜道,“大哥,石磊和老幺感情真好,給老幺幹活比啥都積極,我喊他幫我遞給水他都不情不願的。”同樣是親叔,石磊就對他愛搭理不搭理的,太勢力了,不就是老幺常拿錢買肉去老房子煮嗎,以為他不知道呢。


    秧苗撒進田裏了,趁機會,生產隊的男人們抓緊時間挖田除草,唐知國體力好,負責把草挑到曬場去,曬幹做柴燒,這會兒正午,唐知國挑了十幾個來回,頭發都汗濕了,田埂窄,他是側著走的,沒聽出唐知軍的陰陽怪氣,說道,“不積極沒辦法,老幺沒力氣,石磊石林不幫他,難道要我們兄弟給他打雜跑腿?”


    年前倒洗澡水,洗衣服的情形曆曆在目,石磊石林不幹就得他幹,想想還是石磊石林比較合適。


    “大哥為什麽這麽想,都分家了肯定各幹各的,咱做哥哥的憑啥給他跑腿。”唐知軍不敢相信唐知國奴性到這種程度,他又不是高翠華,沒理由寵著慣著老幺,難不成他被高翠華附體,將老幺看成自己親兒子了?


    唐知國說道,“老幺臉皮厚你還不知道?你不幹他有辦法要你幹。”與其做無謂的掙紮,不如早點妥協,況且唐知國習慣老幺有事沒事使喚石磊兄弟兩了,有石磊石林跑腿,老幺總不至於出去惹事,他媽能安安心心養傷,兩全其美的事,多劃算。


    唐知國不知啥時候冒出的這種想法,反正老幺過得好他媽能安心,這個月他媽在老五鍋裏,不像往常天天往老幺家跑而是幫老五煮飯洗衣服,換以前可能嗎?


    “大哥,你以前不是這麽說的。”唐知軍承認老幺不要臉,但唐知國不是被牽著鼻子走的人,老幺常喝得酩酊大醉,唐知國發誓不會理他死活,老幺暈倒假死,兩人抬老幺回家唐知國都沒鬆口替老幺買口棺材讓他入土為安,他以為兩人關係很差,才多少時間,竟像老媽子護短了。


    真的像高翠華附體啊。


    沒分家錢,家裏任何事都他媽說了算,活是他們做,老幺在家享清福,餓了有雞蛋吃,偶爾抱怨兩句,他媽就凶巴巴的罵他們,‘老幺身體弱,吃個雞蛋咋了,你做哥的不能讓著他點’‘老幺沒幹過活,他喊他割麥子,身上長痱子咋辦,你做哥的就不能幫他做’?


    唐知國抱怨的次數是最多的,他以為唐知國經曆過不平等的事會把怨氣撒在老幺身上,像他,像老四老五,幾兄弟同氣連枝的憎恨老幺。


    他想錯了?


    “以前是老幺不爭氣,現在他肯改正自新重新做人,我做大哥的總要支持吧。”即使挑著兩籮筐濕噠噠的草,唐知國仍走得很快,到岔口時,轉個身就朝曬場去了,留下眉頭緊鎖的唐知軍心情複雜。


    老幺給他們灌了啥**湯啊?短短時間唐知國的思想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忍不住猜測是不是老幺給大房投了毒,因為他大嫂的說法和唐知國大同小異,他媳婦找餘秀菊說了說老幺花錢的事,老幺手裏有幾分錢撒了歡的花,不留點給高翠華養老,日後高翠華有個傷風病痛,幾家人湊錢他拿不出來難道就不送高翠華去醫院?


    弄不好還得他們攤著。


    周鳳本意是提醒餘秀菊勸老幺省著點花,順便打探高翠華給了老幺多少錢,以往對周鳳推心置腹的餘秀菊,這次一反常態啥都沒說,周鳳的本事唐知軍是見識過的,她想問個事就沒問不出來的,和餘秀菊聊了半個多小時,硬是啥話都沒套著。


    奇怪。


    他決定老幺下回買肉去老房子,他得跟過去看看,究竟是肉有毒,還是老幺往水裏投了毒。


    大房的人全部不對勁。


    而此時的山裏,唐知綜坐在木樁上,安排石磊割草裝在自家背簍裏,這幾天忙著農活,進山撿柴的人少,受唐知國挑草去曬場啟發,與其等生產隊分,不如自己割草回家曬著燒,於是他借了鐮刀天天來山裏找茂盛的草,權二割,割累了換酒幺,酒幺割累了就喊石磊,石磊動作利落,頂多10分鍾背簍就裝得滿滿當當的了,扯豬草之餘為全家攢起火柴,他比酒鬼靠譜多了。


    石磊幾下就把周圍的草割幹淨了,貼著地麵割的,用不了多長時間又會長出來,石磊壓了壓背簍,笑眯眯道,“幺叔,你等我啊,我背回家就來接你們。”


    唐知綜擺手,示意他趕緊走,“背簍就別背出來了,等下午我自己背。”


    “好。”


    石磊做事細心,中午下工回家,草攤開在院壩裏曬得均均勻勻的,滿院壩的草算讓唐知綜心裏有點安慰,這世道不好混,前天他隨盧力去有富婆的生產隊走了遭,本想混個臉熟方便日後辦事,哪曉得富婆傲氣,正眼都不瞧他,他舔著笑貼過去她掉頭就走,躲不過就甩臉色,難相處得很,後來他才聽盧力說她性格潑辣,仗著有點錢常損其他知青是落魄戶叫花子。


    那種人的錢不好騙,騙了也不敢明目張膽的用,否則會被追殺。


    有錢不能用多憋屈的事啊,他琢磨著換其他的,奈何其他富婆隔得更遠,來回要走兩個多小時,不說成不成功,交通不發達,去哪兒全靠走,會走死他的,他選擇這門職業就是想不勞而獲,有走兩個多小時吃苦耐勞的精神他幹點啥不好啊,非得行騙。


    想想就憋屈,如果沒看走眼的話,以李懷玉的善解人意,他該存了筆巨款了吧。


    看來別人的話不能全信,沒準他名單的富婆並不是富婆,想到這個可能,唐知綜更沒精神了。


    “爸爸,你咋了?”


    “哎,爸爸命苦。”躺著數錢的好事便宜了別人,心裏難受啊。


    酒幺仰頭,抱住唐知綜大腿,搖頭晃腦道,“爸爸不命苦,爸爸有我們呢,我們長大了會孝順爸爸的。”


    不知跟誰學的,酒幺嘴巴像抹了蜜似的,唐知綜卻高興不起來,“等你們長大爸爸都老了。”那時候要錢有啥用啊,吃啥啥咬不動,玩啥啥玩不動。


    “爸爸老了也好看。”


    這話說得,好像挺正確的,唐知綜心情好了點,揉揉他的腦袋,“走吧,咱煮飯去。”


    有個陶瓷罐,煮飯省事了很多,唐知綜不愛吃冷飯,頓頓要燒火,聽到說煮飯,權二就去灶房舀水淘米,柴點燃後由酒幺負責往裏添柴,權二去弄菜,至於唐知綜,脫了手套坐凳子上發呆。


    沒事就拿出富婆名單翻翻,以前像無頭蒼蠅隻問到名字,去知青房混了幾天後,富婆的地址打聽得清清楚楚的,然而有啥用,不說名單上的人性格不好,或許有很多暗淡無光的隱形富豪被他忽略也說不定。


    他撕下劉春玲的名字,再次唉聲歎氣。


    一年之計在於春,奈何名單有誤毀半生,抱上李懷玉大腿少奮鬥半生的事,說錯過就錯過了。


    “酒鬼,你說說你,你要能弄點錢,我也不會這麽累。”唐知綜忍不住抱怨去酒鬼來,“養孩子開銷很大的,買衣服鞋子牙膏牙刷哪樣不是錢啊,你不能好好努把力,在裏邊弄個幾十上百萬的出來?”


    這種時候酒鬼是不說話的,他覺得酒鬼是遭了報應,被鎖在木屋裏,不吃不喝還不能死,太他媽可憐了,換作他,怕是要瘋掉。


    這麽想的話他穿到這具身體算幸運的了,能吃能喝能睡能呼吸。


    人最怕的就是比較,和酒鬼對比後,唐知綜竟覺得他現在的生活挺不錯,地裏存著金條,有侄子,有兒子.....他扭頭瞄了眼灶台邊認真切菜的權二,起身走了進去,“今天爸爸來煮菜。”


    珍惜好時光,做件人做的事兒吧。


    權二驚恐,雖說最近他爸愛往灶房和茅坑兩頭跑,多是看兩眼就出去的,好端端的咋想自己切菜,權二低頭看菜板上的韭菜,長短不整齊,亂糟糟的,“爸爸,我會切整齊的。”


    “切啥切,我來,你去燒火,酒幺多大點,柴漏出來引起火災咋辦。”


    是啊,他以前怎麽沒想到會引發火災,房子燒了不打緊,錢燒焦了就虧大了,本來掙錢就夠艱難的了,再不保護好,以後全家喝西北風嗎?


    “以後你燒火,爸爸切菜。”小孩子燒火是很恐怖的,能不讓酒幺燒就盡量不讓酒幺燒。


    剛往灶眼裏添柴的酒幺急了,“爸爸,我幹啥?”


    “你跟著我學切菜。”不能燒火,切菜沒問題的吧。


    飯煮好好,倒在木盆裏,洗了陶瓷罐後,倒點油,直接把韭菜雞蛋倒進去,翻幾下蓋上蓋子悶半分鍾就起鍋,韭菜是唐知國自留地種的,據說等幾天才能吃,唐知綜哪兒等得了,直接割,反正割了又會長的。


    酒幺站在旁邊學得很認真,畢竟唐知綜沒煮過飯,動作很慢,別說3歲小孩子,兩歲小孩看了都能記住,酒幺是個好學的孩子,光腦子記不滿意,還問唐知綜過程,韭菜是不是切成3段,敲雞蛋是不是朝灶台砸,唐知綜又不是專業講解師,哪有耐心解釋,說道,“你看著爸爸做,爸爸怎麽做你就怎麽做肯定沒錯。”


    早晚錢大在家,他頂多忙活午飯,唐知綜怕酒幺學得慢,自己得多操勞幾天,又說,“晚上你大哥弄菜你在旁邊看著,多跟著他學就是錯也錯不到哪兒去。”


    “不和二哥學嗎?”他大哥不咋洗菜,他二哥就特別愛洗菜,每根菜都洗得幹幹淨淨的,擺放得整整齊齊的。


    “學吧,技多不壓身,學燒火。”


    酒幺誒了聲,高興得笑出朵花。


    吃完飯,由權二負責洗碗,唐知綜就蹲茅坑,估摸著權二洗完了就出來,父子三人洗臉洗腳上床睡覺,睡醒了去小學給錢大送飯。


    幾乎每天都是這樣的,唐知綜送飯的時間就是隊長吆喝上工的時間,踩點踩得剛剛好,偏偏唐大壯還不敢說他,人家給娃送飯他能說啥,讓他不送嗎?那娃吃啥?讓錢大自己回家吃?人錢大在用功讀書,回來吃飯多耽誤時間?


    總而言之,唐大壯除了睜隻眼閉隻眼沒有其他辦法。


    唐大壯是隊長,他不說什麽其他人不好批評唐知綜,明明中午來得及,唐知綜偏偏挑上工時間送飯,不是偷奸耍滑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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