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從心底渴望得到刺激。


    ◆◇◆


    我的身體不太好,外表倒是看不出來,是個外強中幹的男孩子。


    我出生時不滿足月,但從保溫箱移至一般嬰兒房的那段時間裏,倒是無病無痛、出乎醫生預料的健康。


    誰知父母開開心心將我抱回家不到一日,竟又氣急敗壞的衝回醫院。


    我發燒、嘔吐、拉肚子……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真是將可憐的爸媽嚇壞了。


    醫生後來才檢查出我的病狀,我患了先天性地中海型貧血,外加心髒二尖瓣膜脫垂。


    thssemia,中文名詞又叫地中海型貧血,會有心悸、頭暈、氣促、疲乏的症狀。


    二尖瓣膜脫垂,會有容易胸悶、心悸,嚴重時則昏厥的症狀。


    自此,我吃過的補品可比其它小孩喝過的奶還要多。


    待再長大一些,維他命丸成了我三餐飯後的甜點。


    時常有位慈祥和藹的老伯伯來看我,事後我才知道他是家庭醫生。


    在求學的階段裏,我總是不用上體育課、不須上軍訓課曬太陽。


    也好,反正我喜愛的運動是遊泳,浸泡在水中可比在陸地上滿頭大汗、喘噓噓跑著來得舒服。


    之後,家庭醫生陸陸續續換了幾位,有男有女,長相如何我一概記不清楚。


    再來說說我的家庭。


    我的家庭真……有錢,十七年前就能請家庭醫生、保母,更能負擔醫治我的龐大醫療費,出入皆是b字開頭的轎車,這不叫有錢又叫什麽?


    附帶一提,我都在自家的泳池遊泳,我媽說這樣比較幹淨。


    我老爸已屆不惑之年,我媽亦然。


    想當初他們還是人人稱羨的一對璧人,怎知歲月無情催人老……不不不,他們養生得宜、永保青春。


    出於自責的心理,他們給予我這個獨生子無限寵溺與優渥生活,但是對一個身體不好常被禁足的人而言,有錢沒地方花也是浪費。


    天知道我的身體已很久沒病也沒痛、天知道印傭安妮太笨了,所以老是管不住往外跑的我。


    其實外頭的世界並沒什麽特別,到了最後我也覺得無趣而不想出門,就好比一個人餐餐吃鮑魚、魚翅,吃到後來便會生厭一般。


    不知為何,我就是對那些人事物再也提不起興趣,一直到了高中,我還是個知交沒幾個的獨行俠。


    我的精神生活貧乏嗎?我自己覺得的確如此。


    貧乏的原因不是在我不願接觸外界,而是缺少一種刺激。


    打個比方,我一直想嚐試高空彈跳與極限運動,想當然耳,我老爸老媽怎麽可能“恩準”?


    沒有聖旨,我寸步難行。


    所以,我打從心底渴望得到刺激,一種讓我感到驚心動魄、永誌難忘的刺激。


    我願當一隻飛蛾,而不是膽怯隻知躲在圍欄裏待人疼愛喂食的小白兔。


    今年,我升上高二了,日子一樣過得無聊,倒是老爸、老媽新聘了一位家庭醫師,是個t大醫學係畢業的高材生來教導我。


    ◆◇◆


    晚間八點,門鈴聲準時響起,印傭安妮旋即去開門。


    乖乖坐在沙發上,我先是看見一雙樣式極普通的黑襪。


    穿黑襪!這個人肯定是個老古板又不知變通的書呆子,我對此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


    眼睛再往上瞟去,我看見此人身穿一件深咖啡色休閑褲與米白、深藍色相間的休閑衫。


    很普通的打扮,他果然是書呆子,他大概還戴著俗氣到家的黑框眼鏡吧?我這麽猜著。


    最後,我將視線移向那個人的臉──


    呃!這個人怎麽如此年輕與……好看?


    我眨眨眼,還未回神,我媽已拉著我站起來拜會他了。


    “沈醫生,這是小犬常軒。”


    什麽小犬?要有禮貌也不是這樣吧!我若是小犬,老媽豈不是成了“狗娘”了嗎?這些話我自然不敢說出口“討皮痛”。


    老媽繼續說:“醫生,他身體不好,患有地中海型貧血與心髒二尖瓣膜脫垂的疾病,但他既乖巧又懂事,往後我就將他交給了你,你可要好好照顧他。”


    “這是當然的。”他微微一笑,看來似乎是位愛護病人的好醫生。


    我在心裏默默為他加分,對他有不錯的評語。


    沒辦法,我向來以貌取人,認為一個人若外表好看,看了也不傷眼,我自然會替對方多加幾分。


    老媽見我尚在對他評頭論足似的,連忙伸手用力將我的頭壓低,免得剛才說的謊言馬上被識破。


    “軒軒,快跟醫生問好啊!”老媽邊說邊壓壓我的頭。


    我微惱的瞪她一眼,但還是乖乖地說:“醫生好。”


    他仍是漾著笑。“你好,軒軒。”


    啐!這小名豈是他能叫的?低著頭扮了個鬼臉後,我才抬頭對他回以虛假卻不露破綻的一笑。


    “醫生,那要開始看診了嗎?”我走往沙發準備繼續看電視,我媽卻一把將我拎起。“軒軒,媽剛才還忘了說一件事。從今以後,沈醫生除了來替你看診外,還會輔導你的課業,你有什麽問題就盡量問,知道嗎?”


    啥!老媽根本就是趕鴨子上架,要我如何說不嘛!


    ◆◇◆


    不消幾分鍾,我已被迫乖乖地坐在書桌前與他大眼瞪小眼。


    歎了口氣,認命的我決定先與他打好關係,希望將來的家教時間會好過一些。“醫生,請問我們要先看診,還是先上課?”


    他看了看我,又看看手表。“我還不是醫生,你不用這樣叫我。”


    “喔!”


    “我現在是個研究生,跟著教授臨床實習,你媽媽聘請我來,主要是為了輔導你的課業。對了,我叫沉宏翊。”


    聞言,我立刻很乖的喚了一聲:“沈大哥。”我當然不能喚他“大叔”,要不然以後鐵定完蛋。


    “嗯。”他點點頭,又看了眼手表。“我們不要聊了,現在你先做些題目,有不懂的地方就問我。”話說至此,他一頓,又續道:“對了,我十點還有個家教,必須準時離開,盡量別拖到我的時間,知道嗎?”


    我拿著參考書的手一頓。


    這個家夥……他……嗯……很愛錢!下了評語後,我抬頭看向他,語帶同情地道:“沈大哥很辛苦啊!”


    “不會。”他搖搖頭,正經八百的說出一句話:“錢,永遠也不嫌多。”


    沉宏翊說這話時,表情非常正經,就像在背誦什麽金科玉律,又像是虔誠的誦讀著教條,隻差沒在胸前畫上個十字架說聲“阿門”了。


    他那樣子……就像是將錢奉為圭臬,隻往它看,其餘一概不管!


    思及此,我幾乎要笑出來了,因為這代表日後我不僅會過得很好,而且不怕搞不定沉宏翊;沉宏翊最愛錢,而我家剛好有很多,我們算是各取所需了。


    我憋住笑意,乖乖地點點頭,很受教地回答:“錢很重要。”


    沉宏翊卻一頓,然後速度很緩慢、很不確定、像是在思考什麽似的開口:“所以你要好好念書、找份好工作,將來才會有前途。”


    聞言,我第一次差點憋笑憋到內傷。


    這是什麽八股的教誨?人人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可是經濟不景氣,擁有高學曆不代表就找得到工作啊!我猜想他肯定隻顧著賺錢,根本沒時間看新聞了解社會現況。


    而且,我發誓沉宏翊一定一點也不在乎我的課業,教我純粹是責任所在,不得說這些話來敷衍我罷了,所以才會說出那麽沒說服力的話。


    故意將桌上的筆碰落,我在彎身撿筆的時候齜牙咧嘴悶笑一番。


    算了,我也是個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少爺,又有什麽資格可以取笑別人!我突然有此自覺。


    自地上將筆拾起,我坐好後對他一笑表示了解明白,便將心思移回參考書上,聽話地為自己的前途好好打拚,也很配合的在九點三十分時表明已沒有疑問,讓他得以從容離去,為他的“錢”途奮鬥去了。


    事後,老媽問我對這個家教老師兼家庭醫生的感覺如何,我僅以“前途始覺充滿光亮”表明很喜歡他,以便能將他留久一點。


    我不喜歡家教,為什麽還要將沉宏翊留下?我當然要將沉宏翊留下,因為我有預感未來的日子將會在沉宏翊出現後變得好玩,所以我怎可放過沉宏翊!


    於是乎,老媽開心的立刻撥通電話給遠在澳洲開會的老爸,說我“得遇明師,三生有幸。”。


    電話兩端的老爸老媽興奮不已,我則躲到牆角放聲大笑。


    我們真是各取所需,皆大歡喜啊!


    ◆◇◆


    悶熱的夏日,令人煩躁得快要崩潰。


    課堂上,老師的聲音回蕩在熱空氣裏更顯低沉喑啞。


    蒙-間,我看見有人倒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老師的臉色當下一沉,卻還是不動聲色。


    教室內有著高手過招前應有的氛圍,俗話又稱之為“暴風雨前的寧靜”。


    隻見那人的身體忽然晃動了下,而後他慵懶地坐起身來爬爬頭發,打了個大大的嗬欠還四處張望。


    老師的臉色已變鐵青,突然拔高聲調打破一室死寂:“沉宏翎,到前麵寫下這句中文的英文翻譯!”


    沉宏翎?嗯……這名字好熟悉。


    盯著那道背影的主人拖著雙腳站上講台,因為不會作答而被老師狠狠地敲了記腦袋並哭喪著臉轉身走回座位,在全班哄堂大笑之餘,我第一次認真看著名叫“沉宏翎”的家夥。


    沉宏翎長得不差,有著飛揚上挑的濃眉、接近茶色的瞳眸與性感的薄唇。


    我這才知道原來班上有這號人物啊!


    不過,畢竟甫分班,我會不認得沉宏翎也是應該的,倒是沉宏翎的長相,我真的覺得很眼熟。


    我又瞄了他兩眼。


    他見到我在看他,便對我露出一笑。


    噢……我想起來了!


    沉宏翎長得像上禮拜老媽新聘的家教老師兼家庭醫生沉宏翊。


    我今晚還有沉宏翊的課呢!


    沒想到沉宏翊的弟弟竟然與我同班!


    ◆◇◆


    下午第八節課過後,我拎起書包就往校門走,卻聽到後頭傳來一陣跑步聲。


    “常軒!”來人扯開嗓門大喊,像怕全校同學不知道這聲音是他發出的。


    我聞言轉過頭,發現是沉宏翎在喊我。


    他喘噓噓地在我麵前停下,臉上浮現一抹紅暈,看起來就像顆熟透的紅蘋果。


    嘿嘿,這家夥長得還滿可愛的!我突然有這種感覺。


    見我不發一語隻盯著他瞧,沉宏翎在氣息稍順之後,狐疑的摸摸自己的臉。“怎麽了?”


    我在想,自己可能是因為老讀男校,所以才會開始欣賞起男人來。


    這些話我哽在喉嚨裏,最後自然是不敢說出口,以免被沉宏翎當成我在對他性騷擾。


    “沒什麽。”我笑了笑,“有事嗎?”


    他搔搔頭,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是來跟你道謝的。”


    他這麽一說,我就想起剛才上英文課發生的事。


    “不用客氣,我也沒幫上什麽忙。”我隻是剛好腳癢,踹了前麵的椅子而已。


    沉宏翎聽我說得這麽客氣,又咧嘴一笑。“你要回家?”


    “嗯。”


    “一起走,好嗎?”


    覺得無所謂的聳肩,我便繼續往校門口走去。


    沉宏翎將書包甩上肩頭,也跟著我的腳步走。


    在夕陽的籠罩下,他的影子較我的長了幾公分。


    沉宏翎的個頭約一百七十八公分左右,身形算是頎長了。


    一路上,他嘰嘰喳喳地說著,顯然是試圖要與我聊開。


    我不知道沉宏翎這麽健談活潑,與沉宏翊截然不同。


    “我好像很少見你與其它同學在一起,改天要不要出來一起打球?”


    “我的身體不好,沒辦法從事劇烈運動。”


    沉宏翎尷尬的幹笑幾聲,對我說:“這樣啊!難怪你的皮膚這麽白,大家都說你像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他連忙捂住嘴巴不敢再說了。


    由於極少曬太陽,所以我的膚色較其它同齡的男孩子略白,再加上有著一雙大眼與小臉,其它人乍看之下,的確會覺得我像女孩子。


    我隻是沒想到沉宏翎會這般口無遮攔,居然將這話給脫口而出。


    我仍舊不動聲色。


    倒是沉宏翎察覺我臉色一沉,連忙小心翼翼的陪罪:“常軒,你生氣了喔?”


    我還是不發一言,因為我被當成女生也不是第一次了,隻是心裏多少有些不痛快,索性將氣出在沉宏翎的身上,嚇嚇他也好。


    “別這樣嘛!”沉宏翎伸出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下,露出討好我的笑容。“要不,等會兒我請你吃關東煮,好不好?”


    我偏頭看著他的笑臉,腦海中突地浮現狗罐頭的廣告。


    沒錯,沉宏翎現在就像隻可愛的黃金獵犬在對我哈氣、猛搖尾巴一樣!我忽然有個念頭,我因為過敏而被老媽勒令不準養狗,那找個代替品也不錯。


    我沒想到,看來精明的沉宏翊居然有個這麽憨厚可愛、像隻大狗的弟弟啊!


    此時,我們已走到校門口,我也看見老媽那輛銀色b字頭的轎車了。


    沉宏翎仍死皮賴臉的求取我的原諒。


    我卻隻是緩緩露出一笑,踮起腳尖拍撫他。“下次吧!我家裏的人來接我了,改天再去吃。”


    轉身坐進車裏,我降下車窗對他揮揮手。


    一直到老媽將車駛離校門,我從後照鏡上仍可以清楚看見沉宏翎愣愣地用手揉著被我撫過的地方。


    事後,老媽問我他是誰,我隻是輕描淡寫的說:“一個朋友而已。”


    “他長得呆呆的,很可愛哪!”老媽說完又迸出一句聽似不相幹的話:“要不是你不能養狗,我早就托人帶隻黃金獵犬給我了。”


    於是乎,我笑了,這是我們母子倆第一次心靈相通而開懷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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