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邱雲飛也在看書,有時柳秋莎都睡一覺了,睜開眼睛發現邱雲飛趴在被窩裏仍在看書。柳秋莎就說:別看了,明天還要上工呢。等柳秋莎睡著了,他又開始看,直到天發白了,他才關燈躺在炕上。剛睡著一會兒,掛在樹頭柳樹下的那口鍾就被隊長敲響了。那是農民上工的號聲。一家人迷迷糊糊地起床了。


    邱雲飛不是看書就是寫日記。他的日記一點也不枯燥,每天的日記都不一樣,把一天來的所思所想寫在日記裏。有一次柳秋莎翻看了他的日記,讀了兩篇,臉便白了。她衝邱雲飛急赤白臉地說:你還在寫呀。當初你不那麽寫,能有今天嗎?


    他就認真地說:這是為了明天才寫的。


    她說:打你反革命你不冤,這是在農村,要是在城裏,就憑你寫的這些,就該讓你坐十年大牢。


    他說:就是槍斃我,我也要說真心話。


    她說:別忘了,我還是個黨員,你在黨員鼻子下幹這些事,就不怕我揭發你。


    他說:你要揭發早就揭了,也沒有必要跟我來這裏受苦。


    她不說話了,就那麽呆呆地看著他,然後說:雲飛,我求求你,把這些東西燒了吧,我怕遲早會給你惹禍。


    他平淡地說:我已經惹禍了,不再怕禍了。


    她歎了口氣,為了他的固執。當年,他吸引她的是因為他腦子裏的文化,她愛聽他講課,也愛看他沉思時的樣子。那是一個文化人的樣子,就是這種樣子,深深地吸引了她幾十年。中間她也遊移過,說過他是吃閑飯的,但她從來沒有對他失望過。直到現在,她也堅信,他是對的。可白紙黑字,有些話不能那麽說呀。她為他擔憂,也為這個家擔憂,更為兩個在部隊的孩子擔憂。


    那天晚上,兩人躺在炕上,他嚴肅著神情說:秋莎,你信不信,這種樣子持續不了多長時間了。她去捂他的嘴,他推開她的手說:你不讓我說我也要說,這樣的日子,遲早有一天就該結束了。她說:雲飛,求你了,你別說了。


    他不說了,半晌又說了一句:不信咱倆打賭。


    她說:我知道,自從你來到這裏,從來沒把這裏當過家。


    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手抱著頭,衝著天棚發呆。


    邱柳北在最近的一封信中,提到了劉天山和王英,勾起了柳秋莎對延安的回憶。


    柳北在信裏並沒有提到自己的幸與不幸,她隻是說:劉天山軍長和王英阿姨,對自己很好,並向父母問好。


    柳秋莎做夢也沒有想到,女兒邱柳北就在劉天山的軍裏。延安別後幾十年沒見了,隻是從戰友嘴裏知道劉天山一家在新疆。想想王英都是後勤處長了,自己卻在靠山屯安心當著農民,是女兒的來信勾起了她要去看看戰友的想法。從地裏回來後,她就對邱雲飛說了,邱雲飛嘴唇抖了抖說:那地方遠得很。


    她反問:當年咱們從東北一直打到海南島遠不遠?聽她這麽說,他便合上書不說話了。他知道,柳秋莎並不是在和他商量,這麽多年,家裏家外的事都是她做主,她認準的事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想到這,他說了句:也好,順便看看柳北。


    在邱雲飛說這話時,柳秋莎已開始找出門穿的衣裳,最後還是穿上了那身久違的草綠色軍裝。她在鏡子裏左看右看總覺得少了些什麽,最後才意識到是少了紅彤彤的領章。晚上,她躺在炕上,心情複雜地盼著天亮,邱雲飛也默然地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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