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母親的柳秋莎,一想起柳北從樓上跳下來,心就發抖。別人的孩子可以無憂無慮地唱歌跳舞,惟獨自己的孩子,連這樣的權利都沒有。如果沒有劉天山的幫助,說不定柳北已經複員了。在火車上,她就下了決心,都是那些不著調的書害了邱雲飛,害了他們全家。


    當她望著最後一點火星在眼前消失後,她才長長地籲了口氣,此時,她的心裏,如同秋收後的土地,空蕩一片。邱雲飛收工回來的時候,她甚至衝他笑了笑,邱雲飛一臉疑惑地看了眼院子的灰燼,又看了一眼她的臉。她平靜地說:看啥,不認識了。


    忽然他意識到了什麽,回到屋裏就去找那些書。一時間,他的臉白了,顫抖著聲音問:書呢?我的書呢?


    她看都沒看他一眼,說:燒了,燒了省心,那些不著調的東西,是幫咱們吃了還是喝了。


    邱雲飛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門坎上,抱著頭,無限蒼涼地望著院子中的灰燼。


    她把飯菜擺在桌子上招呼吃飯,出來的隻有柳東,母親燒書的過程他全看在了眼裏,他連問也沒問,隻看了一眼,就伏在桌前寫作業了。柳秋莎就賭氣地衝柳東說:媽做的飯好吃不好吃?


    柳東點點頭,兩人就齊心協力地埋下頭搶飯似地吃,那天兩人的食欲竟出奇地好。


    兩人吃完了,邱雲飛還在門坎上坐著。柳秋莎把碗筷都收拾完了,才衝邱雲飛的後背說:有啥呀,又不是死了娘。


    邱雲飛就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柳秋莎,你是秦始皇。


    柳秋莎聽清了,走過去站在邱雲飛的身後,也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是秦始皇,是武則天。邱雲飛似呻似喚地說:你這是焚書坑儒。


    柳秋莎聽了這話就哈哈大笑起來,她說:我說老邱哇,以後咱就別說那些文縐縐的詞了,整點明白的,有啥說啥。


    柳東站在一旁,聽著母親的話,心裏麵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快意。他和母親同樣恨父親那些書,不過出發點不太一樣,從小到大,他見到最多的是父親看書的身影,姐姐還在家時,父親不看書的時候,一定是跟柳北和柳南在一起說笑,他在一旁,父親就像沒看到一樣。那時,他不僅恨父親的書,也恨兩個姐姐。後來兩個姐姐走了,父親便一門心思鑽到了書裏,回家後就到書房裏,不是看就是寫的。就是吃飯也要拿本書放在桌子旁,吃一口看上一段。父親的目光從來不在他身上停留,那時他恨透了父親的書。母親焚燒父親的書時,他是興奮和激動的。


    他在城裏上初中的時候,有一天,父親在學院裏沒有回來,他偷偷地溜進了母親的房間,憋了半晌,鼓足勇氣問了句:媽,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認真地回答我。


    母親被他一臉的嚴肅弄愣了,便拍拍他的肩說:啥事?你問吧。


    他這才說:媽,你告訴我,我是不是我爸親生的?他這麽說完,柳秋莎便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半晌,她用手摸了一下兒子的頭說:兒子,你沒發燒吧。她這麽說完,邱柳東深深地失望了。他歎了一口氣就要走,母親在他身後喊:你就住這屋吧。柳東頭也不回地說:我煩他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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