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天朝終於在沈陽的前線指揮所看到了那張沈陽兵力布防圖。他是以軍統局東北站副官的身份走進前指的,前線指揮所裏一副忙亂的景象,電台收發電報的嘀噠聲,指揮官衝著電話訓斥下級的聲音不絕於耳。作為軍人,隻有身處前線指揮所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什麽是臨戰狀態。喬天朝一走進指揮所,心裏猛然一凜。到東北都這麽長時間了,他還是第一次走進作戰指揮部。一位上校作戰科長陪著他,不離左右,並不停地向他介紹著指揮所裏的各個部門,他對這一切並無興趣,他急於要看到的是那張軍事布防圖,那才是他所關心的。


    轉了一圈之後,上校科長別無選擇地把他帶到了中心指揮部。這裏才是整個指揮中心的首腦機關,中將、少將一堆人,似乎正在討論著什麽。上校科長在門口雙腳一並,發出一聲脆響,然後喊了聲:報告!


    喬天朝不失時機地從上校科長身後走出來,表情是微笑的,甚至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他戴著雪白的手套,不經意地舉起了右手,揮了揮道:各位辛苦了。


    那些忙碌的下級軍官們趕忙立正站好,少將、中將雖沒有站正身子,但也都友好地衝他笑笑,樣子是“表示歡迎”。他走進去,站在一麵牆壁前,那裏厚厚地拉了一層布簾,喬天朝知道這裏就是核心機密了。他伸出手,試圖去拉動那個簾子,陪在他身旁的上校科長,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阻止也不是,不去阻止也不是。喬天朝就笑了笑道:兵力布防連軍統的人也不許看嗎?


    上校就用目光去尋找上司的意思,這時一位少將走過來,“嘩啦”一聲,拉開了簾子,一張清晰的沈陽地區軍事布防圖映入喬天朝的眼簾,紅色箭頭標明的是國軍,藍色箭頭顯示著共軍的圍攻態勢。喬天朝在地圖上看到紅色箭頭之外,已被藍色的汪洋包圍了。


    少將簡潔地介紹了一下兵力配置,便隨手把簾子拉上了。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鍾裏,喬天朝便把軍事布防在心裏記下了,沈陽城內共有兩個軍的兵力,加上一個預備師,分東南西北四個方麵安排了兵力布置。喬天朝鎮靜地詢問少將:守住沈陽有把握嗎?


    少將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指了一下身後的地圖說:堅守一個月沒有問題。共軍如先攻打沈陽,錦州的駐軍會全力支援我們;如果共軍攻打錦州,我們也可以派部隊先解錦州之急;如若他們對沈、錦同時發動進攻,共軍的兵力分散,恐怕一年半載也休想吃掉我們。到那時蔣委員長會派援軍從海上到陸地支援我軍,待共軍人困馬乏之時,我們再發動反攻,那將是我們與共軍算總賬的大好時機。


    喬天朝聽著少將在理論上左右逢源的陳述,獨自拍起了巴掌,嘴裏還叫了聲:好!


    然後,他揮了揮手,例行公事地衝大家道:各位辛苦了。說完,便轉身出去了。一路上他都在微笑著,樣子慈祥得很。


    沈陽的軍事布防情況是王曉鳳送到聯絡站的。那是坐落在三經街上的一家食雜店。店主姓劉,五十多歲。日本人在時,他就是地下交通員,現在日本人投降了,這裏仍然是共產黨的交通站。


    王曉鳳來到沈陽後,喬天朝就帶她與交通站的人見了麵,打算以後就把接送情報的任務交給王曉鳳去做,畢竟女人走街串巷的,不易引人注意。


    這是王曉鳳單獨的一次行動。她回來的時候一臉的喜氣。喬天朝問詢了送情報時的整個過程,她興奮地作了描述。喬天朝這才舒了一口氣,畢竟這是王曉鳳的第一次行動,他不能不緊張。


    王曉鳳後來就天天追著問喬天朝還有情報要送嗎,看來送情報的工作已經讓她有了一種成就感。的確,這樣的工作讓她得到了滿足。在這之前她一直閑在家裏,不是陪著軍統站的人出去吃飯,就是和沈麗娜逛街。她對這樣的日子已經厭煩透頂了,這時她就會想起昔日火熱的戰鬥歲月。槍炮聲讓她感到振奮,和戰友們在一起的日子,她的心裏是踏實的。剛開始的日子,她連喬天朝都不信任,原因就是喬天朝那身國民黨的製服,隻要喬天朝穿上那身製服,她有時會感到壓抑得氣都透不上來。隻要喬天朝穿上那身衣服,便覺得他和那些人沒什麽兩樣了。恍惚中,她感受到了孤獨,她想喊想叫。有一次,她把喬天朝的槍偷偷地藏到了自己的枕頭下,她覺得自己時時刻刻要提防著。早晨,喬天朝要去軍統站執行公務,發現自己的槍沒有了,從客廳找到臥室,又從臥室找到洗手間。任憑喬天朝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她倚在床邊,冷靜地衝喬天朝道:丟就丟了唄,上司會再發你一支的。


    直到這時,喬天朝才意識到是王曉鳳搗的鬼,他伸出手,壓低聲音說:快把槍給我,這是在工作。


    她見喬天朝認真了,才把槍從枕頭底下拿出來,不情願地還給喬天朝:國民黨有那麽多槍,丟一支算什麽?


    喬天朝急著出門,沒說什麽,隻是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那以後,她纏著喬天朝給她配一支槍,喬天朝不解地問:你要槍幹什麽?


    她用手指做了一個射擊的動作,然後說:萬一敵人發現我們了,我們也好反擊呀。我掩護你,殺出沈陽城。


    喬天朝看著她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以後她再提起配槍的事,喬天朝就答複她:你要槍就朝組織上要,若組織配你槍,我不反對。


    她果然給組織上寫了一份報告,並把配槍的理由作了闡述。兩日後,他們從阿廖沙那裏取得了組織上的回信。組織嚴厲批評了她的想法,並指出配合喬天朝的工作就是她目前最主要的事情。索槍的事告一段落後,她又迷上了摸槍。隻要喬天朝回來,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喬天朝的槍別在自己的腰上,然後再拔出來,不時地在手裏把玩一番。她從裏到外地把槍研究過了,便有些不屑的樣子:你這擼子中看不中用,別說打仗,就是防身,也不比一個燒火棍強多少。然後又反問道:你知道我打遊擊時用的是什麽槍嗎?


    喬天朝不理她,翻著眼皮看她。


    她就自顧自地說下去:我那可是二十響的盒子炮,兩支就是四十響,打起來左右開弓。說著,意猶未盡地左、右手一起比劃起來,嘴裏還伴著“叭叭”的射擊聲。


    喬天朝就在心裏歎口氣,他知道,現在的這份工作並不適合她,看來組織上派她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既然他們現在是同一個戰壕的戰友,目前的工作也隻能是他自己做得細一點了。


    每天晚上臨睡前,王曉鳳都把槍壓到自己的枕頭下,然後衝喬天朝揮揮手道:今天晚上我就和它睡了。


    有幾次,喬天朝決意把槍拿了回來,他怕夜裏有什麽情況。失去槍的王曉鳳就整夜睡不著覺,不睡覺的她一遍遍地在地下走,一邊走還一邊嘮叨:不就是一把槍嘛,等回老家我給你十支八支的,讓你看看。然後就反反複複地邁著遊擊隊員的步伐,把房間走得地動山搖。


    喬天朝忍無可忍地把槍從門縫裏塞過去。她拿到槍立刻眉開眼笑了,放在枕頭下不踏實,又拿出來放在眼前,總之,放在哪裏都感到不放心。後來,她幹脆把槍握在手裏,這才踏實下來,慢慢睡了過去。


    每天,喬天朝都帶著那支被王曉鳳的身體焐熱的槍走出去。他在軍統站上班的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王曉鳳一個人在家生出什麽事端。直到下班回到家裏,看到她安然無恙地立在他麵前,他的一顆心才踏實下來。


    她見到喬天朝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身上的槍拿過來,別在自己的身上。而喬天朝一走,那支槍就遠離了她的身體和視線,她就在心裏發著狠:不就是支槍嘛,看我自己搞一支來。


    從那一刻起,她就有了搞到一支槍的打算。這個念頭在她的腦海裏始終是那麽的清晰,終於,盼星星、盼月亮,這樣的機會來了。


    徐寅初要帶著副官喬天朝去戰前的錦州督戰,陸路是走不通了,沈陽和錦州之間是共產黨活躍的地帶,他們沒有選擇地坐了飛機。在東北的戰場上,隻剩下沈陽和錦州這兩步活棋了,指揮官明白這兩個城市是他們的左膀右臂,隻有相互策應,方可完成這場惡戰;否則,將毀於一旦。


    軍統局東北站的官員們,不敢對錦州掉以輕心,於是徐寅初要去錦州做最後的督戰。他選擇了喬天朝陪同左右,這也正是喬天朝求之不得的。錦州戰區的兵力配置他一直沒有拿到手,組織上幾次來信都在催促他快些行動,東北的戰役沒有打響的原因就是我方尚未摸清敵人的兵力配置。知己知彼,才能保證一場戰爭的勝利。喬天朝也一直在尋找接近錦州的機會,現在機會終於來了。他是懷著激動又迫切的心情和徐寅初及沈陽方麵的指揮官,登上了飛往錦州的飛機。


    此時的喬天朝放心不下獨自在家的王曉鳳。這段時間以來,他越來越覺得王曉鳳不適合做地下工作,她身上遊擊隊員的習性太深刻了,稍有不慎,就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如果暴露了,組織上苦心經營的東北地下工作便功虧一簣。他在尋找人不知鬼不覺的機會,讓組織把她撤走,但一直覺得時機尚不成熟,更怕引起徐寅初的懷疑。他始終在尋找著這樣的機會。去錦州前,他特意跑回家一趟,又一次重申了地下工作的紀律和危險性。王曉鳳一邊點頭,一邊認真地說:放心吧,我又不是個孩子。別忘了,我是遊擊隊員出身,啥仗沒打過,不就是地下工作嘛,我待在家裏,哪兒也不去,行了吧。


    雖然,她嘴上這麽說,喬天朝的心裏仍然感到不踏實,心裏隱隱地在替她擔著心。但一時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他隻能忐忑著一顆心出發了。


    喬天朝走了,王曉鳳覺得頭上的天晴了一大塊,自從她來到東北,頭上就罩著沉重的陰影。她說不清是一種怎樣的陰影,直到喬天朝走了,她才“忽啦”一下子明白,原來這層陰影正是喬天朝。她漸漸理清了思路,喬天朝直接影響了她的生活質量,他在她的生活中可以說無處不在,他對她的行為有著太多的製約。他走了,她才感受到頭上的天空是明豔的,就連空氣都是那麽的清新。


    她要到外麵走一走,看一看,感受一下戰前的沈陽的氣息,此時,她早把對喬天朝說過的話完全忘記了。


    她要走出去,就必須經過兩道門崗,第一道是家屬院門前的崗哨,這是個單人崗,衛兵手持長槍,腰上還挎了支短槍。她早就在留意崗哨的槍,她不明白,一個哨兵為什麽要配備兩支槍,且一長一短。哨兵腰間的槍讓她感到眼饞,槍八成新,槍身泛著藍瑩瑩的光。她每次走到哨兵的眼皮底下,都會用勁兒地看幾眼那槍。長槍是美式卡賓槍,全金屬,小巧而結實,握在手裏一定感覺不錯。她從成為遊擊隊員擁有槍的那天開始,槍便成了她的影子,她的夥伴,就是睡覺,槍也不離左右。如今,她的生活中突然沒有了槍,這讓她無論如何也難以適應。


    第二道門崗就是軍統局東北站的辦公區了,那裏的門崗要威嚴一些,一左一右,配的都是長槍,哨兵頭上戴著鋼盔,對進出的車輛及人員進行著嚴格的檢查。這些哨兵幾乎都認識王曉鳳,當她走到門崗邊,哨兵會立正站好,問一聲:夫人好。然後目送她走出去或走進來。


    她無所事事地一連進出了兩趟,也沒想起自己要做什麽,心裏慌慌的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她百無聊賴地走到了沈麗娜家。徐寅初一走,沈麗娜也就徹底解放了,此時的她更像個上海舞女了,塗脂抹粉地把自己描了,正熱火朝天地和劉半腳、尚品的夫人在打麻將。劉半腳似乎不是在玩麻將,而是下死力氣地在搬磚,一塊塊麻將牌在她的手裏重似千斤,這會兒她一定是輸了,鼻子周圍沁滿了汗,雙眼死死地盯著麻將桌,王曉鳳走進來,她頭都沒有抬一下,倒是沈麗娜笑盈盈地打了招呼。


    王曉鳳看了一會兒打麻將的女人,就懨懨地走開了。


    回到家裏,麵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然後她不可遏止地開始思念起老家。一想起老家,她就想到了那些朝夕相處的戰友們,戰友們此時又在幹什麽呢?是正在進行訓練,還是剛剛打完一場勝仗?她開始後悔自己深入敵後的工作,這種地下工作簡直就是老鼠一樣的生活,自己也不過是喬天朝身邊的一件擺設。盡管來到東北後,她也去交通站取送過情報,但那也都是喬天朝弄來的情報,她甚至不知道情報的具體內容,大部分的時間裏她都是在碌碌無為中度過的。她心裏開始不平衡了,在老家的部隊上,她是叱吒風雲的人物,當遊擊隊長時手下也有著二三百號人,那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啊!現在的她,除了一天三頓飯外,她就是喬副官的太太,在別人眼裏,她和那些太太沒有什麽不同,這麽一想,她就變得格外的焦灼和失落,她後悔當初如此草率地同意來到東北。當時,在她的想象裏,地下工作一定是驚心動魄,充滿了刺激和挑戰,而現實中地下工作與自己的想象竟千差萬別。


    王曉鳳的目光透過窗口,望見了家屬院門口的哨兵,確切地說,她是望見了哨兵腰間的那支短槍,她的心髒狂跳起來。她躺在床上,望著天棚,眼前晃動的就隻有那支槍了。一想到槍,她就激動起來:如果自己有了槍,就又是一名戰士了。她知道,東北這場大戰一觸即發,圍在沈陽城外的我軍,隻是沒有布置好兵力,一旦兵力配備完畢,炮火便會遮天蔽日地向沈陽的守軍傾瀉而來。她越想越興奮,自己一定要像一名戰士一樣,拿起槍,迎接大部隊的到來。


    想到這兒,她的目光再也離不開哨兵腰間的那支槍了。


    她是在夜半時分開始行動的。行動前,她翻箱倒櫃地把喬天朝的便服找了出來,穿在身上雖然有些肥大,但挽了衣袖、褲腳倒也湊合。她又找出塊布頭,在上麵挖了兩個洞,蒙在頭上,露出兩隻眼睛,此時的她完全是一副夜行俠的裝扮了。她又把晾衣繩解下來,那是一條質地很好的麻線繩,她握在手裏,用力地抻了抻。


    她沒有走正門,從後窗跳了出去,然後影子一樣一步步向哨兵摸去。


    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她又從原路返回。這時,她的手裏多了一支槍,而勒死哨兵的麻線繩早已掛在了原處。槍還是溫熱的,她把那支槍放到了天棚的縫隙裏。做完這一切,她才踏實下來。


    迷迷糊糊地剛要睡過去,家屬院門口就亂了。不一會兒,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跑步向這裏集結。她趴著窗子向外看了看,笑笑,心想:你們忙活去吧。然後用被子蒙了頭,她要睡覺了。果然很快就睡去了。


    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她走出家門,才發現了外麵的變化。在家屬院的周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到處是荷槍實彈的士兵。軍統局執行隊的馬天成臉色鐵青,像一條瘋狗似的轉來轉去。這裏的哨兵也都是執行隊的人,執行隊的士兵都是經過專門訓練的,就是這樣的一名哨兵在軍統局的眼皮底下被人活活勒死了,而且還丟失了一把短槍。這件事令馬天成羞辱不已。此時的馬天成真的是瘋了,他提著槍,在院門口茫然地轉來轉去。如果這事發生在作戰部隊,死上一個士兵,丟一支槍,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現在的沈陽和錦州兩地已被共軍團團包圍,共產黨的宣傳攻勢如火如荼,幾乎每一天都有士兵攜槍投降,有的甚至是整個建製地投誠。這些事,本來就讓軍統局的人頭疼不已了,畢竟是督戰不利的結果。沒想到,部隊彈壓不力,就在軍統局東北站自己的眼皮底下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件,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過去的。軍統局的人便都緊張起來,機要主任尚品給在錦州督戰的徐寅初發了密電。徐寅初匆忙帶著喬天朝坐飛機回到了沈陽。


    喬天朝一回軍統局東北站,就知道事情闖下了。他在錦州時,就看到了尚品拍去的密電,對事情有了大致的了解,當時他就想到了王曉鳳。這事隻有她能幹得出來。別人是無法對軍統局的人下手的,先不說國民黨城裏城外的駐軍,幾乎把沈陽城圍了個風雨不透,就是一般人也很難走進東北站的院子。大門有雙崗,馬路上還有夜巡的隊伍,想偷襲東北站,就是插翅也難以飛進來。況且這時候,組織上也不可能派人搞這種毫無意義的偷襲。這件事情早就在喬天朝的心裏水落石出了。


    在飛機上,徐寅初就和他分析過案情,分析來分析去,徐寅初堅信這是自己人幹的。也就是說,東北站內部出現了內鬼。究竟誰是內鬼,徐寅初不知道,但喬天朝知道。喬天朝就順著徐寅初的話茬兒說下去:看來,我們內部應該整肅了。


    徐寅初一臉的嚴峻,眉頭緊鎖地望著舷窗外,不知在想什麽。


    此時的喬天朝開始考慮王曉鳳的問題,自從她來後,不僅沒幫上他的忙,還不停地給他添亂,如今竟做出這件荒唐的事情,簡直太沒有工作經驗了。為此,若是暴露了自己,自己犧牲事小,影響整個戰局,這事情可就大了。喬天朝越想越感覺到後怕。


    喬天朝一走回到東北站,便感受到了那種緊張的壓迫感。車還沒有到東北站,他就看到車窗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


    車停到東北站門口,馬天成正在那裏迎接他們。徐寅初一聲不吭,掃視了一眼院子裏的衛兵們,瞪了眼馬天成後,頭也不回地向辦公室走去。


    喬天朝和馬天成等人,緊緊跟上。進了辦公室,徐寅初還沒坐穩,便拍著桌子衝馬天成喝道:馬上把那些人給我撤走,怕別人不知道軍統局丟人現眼呢。


    馬天成不明就裏地說:我是擔心再出意外。


    徐寅初的情緒似乎平息下來了,靠在椅背上,半睜著眼睛道:這是內鬼幹的,你布置那麽多兵力,有什麽用?!


    馬天成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地說:站長,我明白了。他忙跑出去,下令撤掉了院子裏的衛兵。


    喬天朝為徐寅初倒了一杯茶,然後衝閉目養神的徐寅初叫了聲:站長——


    徐寅初這才睜開眼睛,緩緩說道:這兩天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喬天朝又喊了一聲:那站長你……


    徐寅初揮揮手道:沒關係,這隻是個小內鬼,還沒到我們的核心機構,如果那樣的話,問題可就大了。現在的情形,大戰在即,共產黨無孔不入,不得不防啊。


    喬天朝回到家裏,王曉鳳的情緒從來沒有這麽好過。她一邊做飯,一邊哼著歌兒,看見走進來的喬天朝,竟主動問候:回來了,這次去錦州有收獲嗎?


    他不回答她的話,盯著她的眼睛用力看。王曉鳳不明白喬天朝是怎麽了,她伸出手,摸了把自己的臉道:看什麽看?不認識我了。


    喬天朝氣咻咻地說:你過來一下。說完,走進了裏間。


    王曉鳳還沒見喬天朝如此嚴肅過,忙跟進來,站在他的身後。這兩天她的情緒是高漲、熱情的,自己隻是小試身手,敵人就亂成這個樣子,如果自己和喬天朝聯手,主動出擊,那整個沈陽城還不炸了鍋?說不定,不用外圍的部隊攻打沈陽,她就能把整個沈陽城攪得人仰馬翻。


    喬天朝回過頭,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那件事是不是你幹的?說完,用手指了一下窗外崗哨的方向,那裏剛才還站著兩個哨兵,此時已被馬天成下令撤掉了一個。


    王曉鳳明白了,她沒想把這件事情瞞下去,就點點頭說:是啊,我想給自己搞個武器嘛,要是外麵的部隊打進來,我也能衝出去呀。這裏我早就呆夠了。


    喬天朝用手指著王曉鳳的鼻子說:你這是違反紀律,差點壞了大事。


    王曉鳳一臉無辜說:這是我一個人幹的,誰也沒有發現,怕啥?槍我都藏起來了。


    提到槍,喬天朝就想起了槍,他馬上問:槍呢?


    王曉鳳站到床上,從天棚裏把槍拿出來。喬天朝用舊報紙把槍包好,塞到公文包裏,頭也不回地出去了。一個時辰後,他才回到家,手裏仍提著公文包。


    王曉鳳撲過去,就將公文包裏外翻了個遍,發現槍不見了,就問:我的槍呢?


    喬天朝的頭都大了,他頭也不抬地說:以後你別再跟我提槍的事。


    就在這個時候,家屬院裏亂了,馬天成帶著十幾個執行隊的衛兵衝了進來。馬天成一邊拍門,一邊喊:喬副官,我奉徐站長的命令,對你家進行搜查,請你配合。


    喬天朝打開門,就進來幾個持槍的衛兵,馬天成笑著解釋道:徐站長懷疑家屬院讓共軍裝了炸彈,為了東北站的安全,讓我們來搜一搜。


    喬天朝知道,徐寅初這隻老狐狸懷疑出了內鬼,現在連自己的人都不放過,幸虧他有先見之明,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想到這兒,他一抬手道:請吧,好好搜一搜,別留下什麽後患。


    馬天成一邊點頭,一邊指示衛兵這裏那裏地搜了一圈,就連天棚也被搜了一遍。馬天成賠著笑臉,嘴裏打著哈哈地帶著人走了。


    這時的王曉鳳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訕訕地說:你還沒吃飯呢,我把飯給你熱一下。


    喬天朝冷冷地道:我不餓。


    這時的喬天朝要給組織打一份報告,要求組織把王曉鳳調走,至於如何對徐寅初解釋王曉鳳離開沈陽的理由,他已經想妥了。他把要求調走王曉鳳的信件交給交通站後,才將消息告訴她。


    王曉鳳隻說了一句:行。你是我的領導,我聽從你的安排。然後,就氣鼓鼓地收拾東西,被喬天朝給製止了,他淡然地說:組織上還沒回信呢,你的去留組織還沒安排,等消息吧。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王曉鳳不再主動和喬天朝說話了,她似乎在和誰賭氣。隻要喬天朝回來,她的第一句話就是:老家有消息了嗎?


    喬天朝心平氣和地告訴她:還沒有。


    然後,兩個人就沒話了。


    徐寅初沒有抓到真正的內鬼,卻抓到了兩個替死鬼。查來查去的,那天晚上有兩名外出喝酒的衛兵被逮了個正著,即便不是他倆幹的,畢竟也是違反了紀律,還是被拉出去,斃了。行刑前,那兩個哭爹喊娘的衛兵的樣子,讓喬天朝看了都有些於心不忍。他轉過身去,直到行刑車開出東北站。但他知道,這場風波之後,徐寅初肯定會更加謹慎、小心。


    在他打了那份要求組織調離王曉鳳報告的一個星期之後,老家來信了,信很短,隻有一句話:這時離開不合時宜。


    喬天朝是在腦子發熱的情況下打了這份報告,事實上在他走出交通站後,他就後悔了——大戰在即,組織上如何可能撤離王曉鳳?即便撤走她,又如何過得了徐寅初這一關,萬一露了馬腳,將關乎整個東北戰役。


    紙條在王曉鳳看過後,就被燒掉了。喬天朝小聲地衝她說:我對你的態度不好,請你原諒。


    王曉鳳什麽也沒說,她有些失落,從內心來講,她倒真希望組織上能把她撤走,讓她返回部隊,到時重新殺回沈陽城,讓喬天朝看看,她不是一個隻會犯錯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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