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挑明後,劉克豪和王迎香有了一次專門暢談的機會。這次傾談自然也是謝政委一手策劃和導演的。


    地點在駐地外的一個山坡上。時間是下午,陽光不再那麽熱烈,兩個警衛員牽著各自的馬,不遠不近地跟在兩個人身後。馬兒自在地在山坡上嗅著。


    兩個人的距離不遠、也不近,王迎香仍然是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她不看劉克豪,隻望著遠處的秋陽。


    劉克豪清了清嗓子說:迎香同誌,事情是這樣的,謝政委找我談話了。


    王迎香不領情地翻了翻眼睛:他和你談你的個人問題,和我有什麽關係。


    劉克豪似乎下了最後的決心,終於吐出句:當然和你有關係,他建議咱倆好好談談。


    咱們不是談著嗎?好,你說,我奉陪。


    劉克豪就喋喋不休地說下去,從東北說到了濟南,又從濟南說到了現在。說來說去,都是在表揚著王迎香,讚美她對革命的堅定,和對同誌火一般的熱情與溫暖。


    王迎香就突然笑了:劉克豪同誌,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別兜那麽大圈子,我又沒有犧牲,你就別跟念悼詞似的,有什麽話,你就痛快地說。


    劉克豪站在那裏,漲紅了臉說:王迎香同誌,我想和你結婚。


    王迎香用勁兒地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突然眼圈就紅了。她用手捂著臉,慢慢地蹲下了,剛開始是一陣嗚咽,然後就大聲地哭起來。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此時會哭出來。


    她突然而至的哭聲,弄得他一時手足無措。回過身,掃一眼遠處呆立的警衛員,再看眼蹲在地上的王迎香,就揮揮手說:王迎香同誌,你這是幹什麽?我要是說錯了,請你原諒。你別哭啊——


    王迎香把手從臉上移開,抽抽咽咽道:你別管,我願意。你走開——


    說完,她一屁股坐在了山坡上。


    劉克豪沒有走,他先是繞著王迎香走了兩圈,見她一時半會兒沒有起來的意思,就坐了下來。他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這一坐就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劉克豪尷尬地解釋道:你別哭了,謝政委說你願意,我才來跟你說的。你要是不願意,看我這人別扭,那我就把剛才的話收回,行不?


    王迎香驚叫一聲,一下子歪倒在他的懷裏,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狠勁兒咬了一口,說:劉克豪,我恨你!


    這一咬,讓劉克豪疼得齜牙咧嘴。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她使出渾身的力氣,一下子把他的腰抱住了。由痛徹入骨到美夢成真,他差點暈了過去。這時,他仍沒忘記回頭看一眼身後的警衛員,發現人和馬早就不知躲到哪兒去了,他這才把王迎香抱住了,氣喘不已地說:迎香,其實我早就喜歡上你了。


    王迎香背過臉去,不停地用手捶打著他的背說:我恨你,恨你!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是一目了然了。接下來,劉克豪和王迎香就向眾人宣布他們要結婚了。


    這是剿匪團進城後的第一個婚禮。盡管剿匪團的人曾參加過無數次的婚禮,但那是別人的婚禮,自己的團辦婚禮還是頭一遭。


    婚禮由謝政委一手操辦,張燈結彩自然不用說了,還派人買了頭豬,熱熱鬧鬧地殺了。謝政委又派出通訊員,滿世界地去送通知。


    謝政委覺得親手操辦的這門婚事,是自己的神來之筆,也是自己的傑作。因此,這場婚事也被他張羅得熱情高漲,激情四溢。


    婚禮那天,師長、包括全師的團以上幹部都到場,表示祝賀。那時送禮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就分別以團的名義趕來一頭豬或者是牽來一隻羊。


    劉克豪和王迎香作為新人,也隻是在胸前戴了紅花。他們站在門口,迎接著前來賀喜的人們,先是師長和政委捉住他們的手,一邊激動地搖著,一邊說:祝賀你們啊,你們這是遲來的婚禮呀!


    劉克豪咧著嘴,不好意思地打著哈哈:不晚,不晚,來得正好哩。


    王迎香卻已是一臉酡紅了。


    那些團長和團政委倒不像師長、政委那般客氣,幾天前王迎香還和他們相過親呢,此時的再見就多了幾分意味。


    伍團長瞅著王迎香道:咦,你這丫頭,上個星期還和我見麵,我還等著你的信兒呢,咋就和劉團長結了,那我以後咋整?


    王迎香羞得低下了頭。


    文工團長也來了,他捉住劉克豪的手,笑嘻嘻道:劉團長啊,你說你,文工團的丫頭見了一大堆,咋一個都沒看上。我說呐,敢情你是肚裏有糧啊,害得我跟著瞎著急。


    也有和劉克豪熟悉的家夥,不管不顧地當胸就是一拳:你小子真能裝,當初我就不信,你和王迎香在一起那麽多年,就沒點兒意思?現在你承認了吧。


    劉克豪此時就擺出一副要殺要刮隨你的架式,任憑你怎麽說,他就迎了笑臉,一句話:多喝,多吃!今天是我劉克豪結婚,豬肉燉粉條子,大家可勁兒吃啊。


    婚禮是熱鬧的,接下來就是劉克豪和王迎香挨個給大家敬酒了。王迎香的酒在部隊上也練了出來,不喝則已,一喝就是“咕嘟”灌下去。敬酒時,先端著碗幹了,也不管別人喝不喝,從警衛員手裏抱過酒壇子,咕咚咚地滿上,又朝下一個人奔去。


    劉克豪也喝了幾圈了,此時頭重腳輕,看見王迎香喝得起勁兒,就趔趄著去攔:你不行了,別喝了,我和他們幹。


    王迎香把他的手撥拉開,道:你別管我,我就是你老婆,你也別想管我。以前搭檔時你就管我太多,現在我高興,不聽你的。我要喝!


    眾人就一旁起哄,嗷嗷地叫著。劉克豪也跟著笑起來,一副癡呆的模樣。他看著王迎香舉著酒碗又殺進歡樂的人群中,仿佛看到了當年打遊擊時的王迎香。


    終於,王迎香倒下了。倒下的她還試圖站起來,最後還是劉克豪把她扶住了,她嘴裏仍不服地說:沒事,我沒事,我還能喝——


    劉克豪不由分說把她抱進了新房。


    新娘子都喝倒了,婚禮也就結束了。


    劉克豪呆怔地望著躺在床上的王迎香,忽然想到應該讓她躺得舒服些,便過去搬她,順手也想把她的腰帶解下。這時王迎香驚醒了,用手護住腰間的槍,厲聲道:別動我的槍,誰也別想動。說完,雙手死死地把槍抓住了。


    劉克豪木著舌頭說:沒人動你的槍,動你槍幹什麽?說完,一歪頭,也睡了過去。他在睡前還想著:王迎香是我老婆了!這個問題還沒想完呢,他就一頭“婚睡”了過去。


    夜裏,王迎香突然就醒了,她驚驚乍乍地喊:我的槍,我的槍呢?


    劉克豪也醒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下意識地把腰裏的槍拔了出來,滾下床,一把拉亮了燈。


    燈光下,兩個人拔槍相向,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等他們清醒後,王迎香仍迷迷瞪瞪地問:你怎麽在我的房間裏?


    劉克豪怔了一下:咱們結婚了啊。


    王迎香這才徹底清醒過來。她放下手裏的槍,抱著頭說:克豪,對不起,我喝多了,客人呢?


    客人早就走了。劉克豪看著她的眼睛。


    王迎香猛地撲到他的懷裏,顫聲道:克豪,咱們真的是一家人了?


    是,我們是一家人!克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她撫著他軍裝上的紐扣,兩行淚水幸福地奔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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