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間。”


    “那咱們就回房間。順便——”頤非眨眼,“見見雲二。我知道,他一定是落到你手裏了,所以你才得到了這鏈子。”


    秋薑下意識伸手想拿回鏈子,頤非卻輕飄飄地飛了起來,蝴蝶一樣輕盈地落到樓梯上,然後,用賤得能氣死人的表情衝她甜甜一笑:“你都知道這是我的蠻蠻了,還眼巴巴地搶,難道想跟我比翼雙飛?”


    秋薑嘲諷道:“這鏈子之前戴在雲閃閃腳上,難道你原本打算跟他比翼雙飛?”


    “這鏈子是我給雲笛的信物,約好了事成之後娶雲家的姑娘做皇後,誰知道怎麽會在二貨腳上。”頤非一邊搖頭歎息,一邊打開船艙的門走了出去。


    秋薑隻好跟上。


    沿途遇到隨船侍奉的婢女們,看著她們目瞪口呆的表情,頤非招了招手:“大家好,我又被放出來了。”


    一名婢女丟了手中的水瓶尖叫一聲轉頭跑了。


    頤非痛心疾首地看著地上碎裂的瓶子和四下流淌的清水:“清水在海上比黃金還珍貴,就這麽浪費了,罪孽啊……”


    他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往房間走。秋薑也不管他,隔了五步遠的跟著。


    沒過多會兒,刀客們就氣勢洶洶地從甲板上衝進來:“丁三三逃了?逃哪了?在哪在哪?”


    此時頤非已走到秋薑之前的房間門前,一腳踢開門邁進去,回頭露出半張臉懶洋洋地應道:“在這裏——”


    刀客們立刻揮刀向他衝去,頤非突然手臂一長,把秋薑也拉進屋,然後砰地關上房門,厚實的門板就這樣跟第一個衝到跟前的刀客來了個親密接觸。


    刀客立刻丟刀捂住自己的鼻梁:“痛痛痛痛痛……”再一放手,兩道血從鼻孔裏緩緩流下。


    該刀客大怒,撿起地上的刀哢地砍進門內,入木三分,正要拔出再砍,頤非在房中道:“別進來。進來我就奸了你們二公子。”


    刀客們集體僵硬。


    頤非走到床邊,望著簾子內鼓囊囊的被子,一手掩唇吃吃賤笑了兩聲:“你們可想清楚了,就你們二公子這樣的,被打被罵被殺被剮都沒什麽,但如果被人那個啥了,還是被個男人給那個啥了,他會怎麽樣?”


    刀客們集體顫抖,正一片寂靜時,一個聲音帶著幾分憤怒幾分冷傲幾分難以言說的羞恥地響了起來——


    “會怎樣?”


    屋內的頤非怔了怔,看向秋薑:“我好像耳朵出錯了?”


    “你沒聽錯。是他。”


    頤非變色,立刻扯掉床簾掀開被子一看,裏麵鼓起來的是兩個枕頭,哪裏有雲閃閃的身影?


    與此同時,一人砰地一腳踢在房門上,整扇門就那樣倒了下來,震得船身都跟著抖動。


    而雲閃閃憤怒到極致的麵容,赫然映入眼簾:“你要對我怎麽啥?說!什麽是那個啥?!!!”


    他身後,刀客們訓練有素地圍成兩圈,宛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廊道堵了個水泄不通。


    這裏是甲板下的下等船艙,沒有窗,唯一的門被踢掉了。門外有個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的雲二公子,雲二公子身後有二十多把亮閃閃的刀,而在他們腳底下,還有一大群能把人心都給叫碎了的鴨子。


    頤非眼珠一轉間,已審時度勢完畢,當即上前兩步,單膝曲地跪下,把圖騰項鏈恭恭敬敬地舉過頭頂,呈遞到雲閃閃麵前。


    “小人從那臭娘們手中奪回了蠻蠻,特地來獻給二公子的。”


    他身後的秋薑翻了個白眼——


    她就知道!


    這家夥,危急時刻果然又出賣她了!


    雲閃閃怒衝衝地上前一步拿鏈子,誰料指尖剛碰到鏈身腳下就一滑,整個人前傾,而下一瞬,頤非已迅雷不及掩耳地將他一把架住,囚固在自己身前。


    刀客們大驚失色,剛要救人,頤非已將那條頭發絲般粗細的鏈子繞在了雲閃閃的脖子上,作勢輕輕一拉,雲閃閃已殺豬般地叫了起來:“我聽你的!什麽都聽你的!”


    “識時務。”頤非笑眯眯地瞟了他一眼,“先告訴我,是誰把你給放了的啊?”


    “我。”


    清幽飛揚的語音,分明清晰入耳,卻一時間讓人分不出來自何方。


    頤非的眼神亂了一下,而就在那一亂間,隻聽一陣重響,頭頂上方的天花板破了個大洞,數條拴著繩索的鐵鉤從上麵擲下來,將頤非的袖子、腿、衣領、後腰穿了個透,然後跟釣魚似地一拉,頤非就被拉上去了。


    秋薑一看不好,連忙飛身抓著跌在一旁沒來得及有所反應的雲閃閃一起也從洞口跳出去。


    洞外就是甲板,微腥的海風把她的頭發吹的朝後筆直飛起。


    與此同時,無數把槍戳過來將她圍在了中間。


    秋薑立刻鬆開雲閃閃——從某種角度來說,她比頤非還要識時務。


    甲板上,烏壓壓的士兵。


    跟刀客們截然不同的充滿肅殺之氣的士兵們。


    這是久戰沙場訓練有素的精兵才有的氣勢。


    秋薑的心格了一下——不妙。


    在她頭頂上方,頤非被鐵鉤吊在船帆上,見秋薑也被擒,不禁苦笑道:“你跟著出來幹嘛,瞎折騰。”


    秋薑咬下了嘴唇,沒有回答。


    前方的士兵忽然轉身,立正手中的長槍,齊聲道:“將軍!”


    一三十出頭身穿鎧甲的英武男子,像一杆最鋒利的槍,氣勢逼人地從船頭走過來。


    雖然秋薑是第一次見這個人,但她立刻猜出了此人的身份——雲笛。


    此人就是程國當朝第一名將雲笛麽?


    沒想到,他也在船上!


    秋薑剛這麽想,就發現自己錯了。因為在這艘大船對麵,還有另一艘更大更威武的戰船。


    也就是說,在她提燈去船艙底層救頤非的時候,雲笛已登到這艘船上救了他弟弟,不僅如此,此刻他還生擒了頤非。


    他……要抓的,是丁三三,還是頤非?


    如果是丁三三,為什麽?如果是頤非……頤非跟他不是一夥的嗎?


    秋薑正在思索,雲笛已大步筆直走到了她麵前,盯著她,表情古怪。


    “你怎麽在這裏?”


    秋薑一頭霧水,但她最擅長的就是不動聲色,腦袋裏雖是一團紊亂,表情卻波瀾不驚,她靜靜地回視著雲笛,並不答話。


    雲閃閃嬌呼一聲,衝到了雲笛身邊:“哥,就是這女人欺負我!你要給我報仇啊!”


    “我沒有。”秋薑道。


    雲閃閃大怒:“什麽?你不承認?你脫我衣服羞辱我!”


    “我是女人。”


    “什、什、什麽?”


    “我想獻身給你,才脫你衣服。我這叫自薦枕席,不叫羞辱。”


    “你!你!你……”雲閃閃氣得鼻子都歪了,一跺腳,轉向雲笛,“哥,你可一定要給我做主啊!”


    雲笛沒理他,徑自盯著秋薑,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跟我進船艙。”說著一揮手,指著秋薑的長槍立刻收走,讓出一條路來。


    秋薑隻好硬著頭皮跟雲笛走。


    頭頂上方,頤非忽然開口叫道:“等等,我怎麽辦?”


    雲笛壓根沒理他,隻有雲閃閃一聽這話,眼睛一亮,抬起頭朝他獰笑:“你?就讓小爺我來跟你玩玩吧!”


    頤非哀嚎。


    ***


    哀嚎聲很快就被關到了門外。


    一層船艙前半部分,乃是個巨大的花廳,布置極為華美,左右各有八扇窗,全部大開著,風呼啦啦地往裏灌,海風很冷,秋薑不禁打了個寒噤。


    雲笛看了她一眼,走過去把窗戶關上。


    秋薑留意著他的舉動,心中全是疑問。


    雲笛關完最後一扇窗,卻不回身,背對著她,忽然開口道:“我以為你在燕國。”


    秋薑眉睫微顫。


    “閃閃飛鴿傳書來說抓了份大禮給我,我以為他是指丁三三,沒想到卻是你……”雲笛的手在窗欞上握緊,又鬆開,又握緊,聲音越發低沉,“你為什麽要回來?你……你若不回來,我雖然思念,但心是平靜的。你一回來……我……我的心就亂了。”


    秋薑呆住了。


    如果此人不是那麽的嚴肅,如果此人不是身穿鎧甲,如果此人說得再柔情蜜意一些,如果此地不是船艙而是花前月下……那麽,這樣的對話足以成為情人重逢的感人場景。


    可惜,被表白的對象,卻是失憶了的秋薑。


    她隻覺得異常尷尬,還有點憐憫,又有點自厭——她之前到底是個什麽人,跟風小雅糾纏不清不算,還跟這位程國的名將有一腿?


    雲笛突然一拍窗板,像是終於做了什麽決定似的,轉過身來。與此同時,腰間的寶劍也呲地一聲脫鞘而出,明晃晃地指向了秋薑的眉心。


    “我對你說過,也對自己說過——不要再回來。隻要你再踏上程國半步,我就殺了你!”明晃晃的劍刃,也格外清晰地倒映在了雲笛眼中,令原本就嚴肅的他看起來越發淩厲,冷靜而冷酷。


    劍尖,距離秋薑的眉心,隻有一分。


    而這一分,秋薑知道,自己逃不過去。


    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空有架子的花瓶,他的每一分功勳都是由廝殺而來,他殺的人比許多人一輩子見過的人都還要多。他的交手經驗之豐富,遠在她之上。


    作為細作,她擅長的是暗殺,是謀略,而不是明刀明槍的決戰。


    因此,秋薑索性將眼睛閉上。


    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就不信,一個看她冷就立刻去關窗的人,還能真的動手殺她。


    果然,劍尖抵住了她的眉心,卻沒再往裏刺入,而是停住了。


    劍刃冰涼,讓她的肌膚起了一陣寒栗。


    但她很快冷靜,因為刃上的輕微顫動,沒有停。


    秋薑知道——雲笛的心,是真的亂了。


    因為心亂,所以手抖,因為手抖,所以劍顫。


    這一劍,他不會刺進來了。


    她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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