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小雅站在窗外,遮住了半個月亮,看她喝酒,顯得很驚訝,但什麽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秋薑喃喃道:“爹娘都是釀酒的,身為秋薑,嗜點酒也沒什麽吧?幹嘛一副見鬼了的樣子?”


    這小半年來,雖嫁給了風小雅,成了他的十一夫人,但其實什麽進展都沒有,白天種花發呆,晚上發呆睡覺。草木居一共就三個院子,公爹風樂天一個,風小雅一個,她一個。風樂天的院子有重兵把守,她從外溜達而過,沒找到機會;風小雅的院子靜悄悄,她從外溜達而過,不敢進;她的院子六間房,連地板都撬起來翻過了,什麽都沒有。


    就這樣一天天地純粹在浪費時間。


    事實上,當“秋薑是如意門細作”的身份暴露後,她就喪失了這次任務的主動權。好比一盤棋局,中路已失,隻能往邊角想辦法。


    秋薑鬱卒地將半瓶酒喝光,然後躺下睡了。


    第二天醒來時,睜開眼睛,就看見前方的長案上擺著十個瓶子。


    瓶身極為精致,白地黑花,素雅清新。拔掉蓋子,甜香撲鼻而至。秋薑挑了挑眉——酒?


    風小雅昨夜看她喝酒,所以一大早就送來十瓶酒?


    秋薑喝了一口,味道清甜泛酸,是種果酒,她沉吟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這一次沒急著咽,而是慢慢地在舌尖轉了一圈,盡享其味後才咽下。


    “婆娑酒。”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


    秋薑回頭,果不其然地看見了風小雅。


    她搖了搖酒瓶:“這就是鼎鼎大名的玉京三寶之一的婆娑酒?”


    “不喜歡?”


    “大燕向來推崇陽剛之美,但玉京三寶,一個捏之即死的蝴蝶,一個甜不拉幾的酒,一個……”秋薑瞥了他一眼,把娘裏娘氣改了口,“纏纏綿綿的樂。”


    風小雅並不生氣,抬步走了進來:“物以稀為貴。”


    這倒是,越缺什麽,越稀罕什麽。風小雅這相貌得虧生在燕國,要在璧國,肯定奪不了魁。


    秋薑又喝了一大口婆娑酒,點評道:“此酒綿軟甘甜,用來哄小姑娘不錯。”


    風小雅似一怔。


    秋薑立刻想到風小雅送這酒給她,豈非也等同於“哄小姑娘”……不禁咳嗽起來。


    風小雅忽問:“你何時起喝酒的?”


    秋薑想了想,回答:“一直就會。這次為了扮演酒鋪老板的女兒,更惡補了一番天下美酒。”之前對酒不過爾爾,這次卻似開了悟,覺得酒可真是個好東西。


    風小雅目光閃動:“除了酒,還惡補了什麽?”


    秋薑嘻嘻一笑:“那就多了。比如,把無牙抓來,逼他教我做菜論道。但那老和尚吝嗇得很,到底沒交底。我隻能另辟蹊徑,故意做些味道奇怪的菜應付你。”她那些菜,隻是好看,完全不好吃,但披了人生七味的噱頭,倒也似模似樣。


    隻是當時覺得風小雅被自己唬住了,現在再看,分明是自己被他給唬了。


    風小雅想起當日情形,也勾唇輕笑了一下。


    他笑起來倒真是好看。秋薑忍不住想,很多女人大概會為了博他一笑做任何事的。嘖嘖,妖孽。


    “還有呢?”


    “還有……”秋薑轉了轉眼珠,湊上前踮腳附到他耳邊,“房中術,要試試麽?”


    風小雅怔住了。縱然依舊麵無表情,但耳朵不受控製地紅了。


    秋薑心想不會吧?為何是如此毛頭小子般青澀的反應?她心中起疑,當即靠得更近,嘴唇幾乎貼在他的耳朵上:“如意門中奇技淫巧眾多,但以此術最強。聽聞你的七夫人沈胭脂曾是廣袖樓的花魁,但我保證,我比她更棒……”


    風小雅聽了這話,眼神卻越發悲涼。


    秋薑心想這個眼神倒是跟當初無牙老和尚看她時一模一樣,著實令人生氣。惡意叢生,她索性伸手將他抱住,感到對方的軀體明顯一僵。


    “夫君……想要我嗎?”


    風小雅垂頭看她,秋薑仰著頭,露出修長白皙的脖子,美好的弧線一直延伸入衣襟。她是個非常獨特的美人,可以麵目模糊泯然於眾,也可以風情萬種誘人沉淪。更何況,他本就對她……


    風小雅的喉結動了動。


    秋薑心想有戲!剛要再進一步,風小雅忽然動了。


    也不知他怎麽動的,突然間就脫離了她的懷抱,停在門邊。


    ——就像一隻受了驚嚇後掠三丈的鳥。


    啐,這病鳥果然不讓碰!


    風小雅冷冷地看著她:“七兒。”他第一次如此叫她。


    秋薑的心沉了下去——看來,他不僅知道她是如意門弟子,還知道她的瑪瑙身份。按理說,這次任務是頂級機密,知情者不會超過三人。類似秋氏夫婦那樣的底層螻蟻,隻知“上頭派了個人來”,不會知道“上頭把七主派過來了”。所以,風小雅絕不可能是從秋氏夫婦那獲知的訊息。


    那麽,是誰出賣了她?


    風小雅繼續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會來到我身邊?”


    秋薑不回答。


    “如意夫人是不是跟你說,四國譜在我這,叫你來查核真相?”


    秋薑心中一悸——果然是局!


    “在你之前,如意門已派過三個人來調查我,你是第四人。”


    她知道。因為前麵三個全部失敗了,才會輪到她出馬。


    “那麽,你覺得他們為什麽會失敗?”


    秋薑抬起眼睛,直視著風小雅:“因為四國譜根本不在你手上。這是你故意對外放出的假消息。”


    “沒錯。我的目的隻有一個——你。”


    秋薑的瞳孔在收縮。


    “我想見你,但我不知道你在哪裏。與其滿世界找你,不如等你來找我。四國譜之說,別人不信,如意夫人卻是信的。因為她知道一些事,一些可以證明四國譜是存在的事。”


    “你為什麽要見我?”


    風小雅深深地看著她:“我一直想見你。”


    秋薑的睫毛顫了顫。這是一句很耐人尋味的話。從他口中說出,像情話,也像警告。


    “七年前,程國南沿謝斌找到了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謝柳,帶回族中。謝柳乖巧伶俐,最後超過他的嫡子嫡女,成為他心中的繼承人。謝斌將足镔的配方交給了謝柳。又半年後謝柳出嫁,夫婿李沉未等船到便已病故,謝柳隻好折返回家,途中溺水身亡,屍身浮腫,麵目難辨。”風小雅的目光落到她的佛珠上,“這是你在如意門接的第一個外出任務。幹淨利落,全身而退。”


    秋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那枚佛珠。


    “自那後,你又接了三個任務,一個比一個難,但都成功完成,令如意夫人對你刮目相看。門人皆知今後得其衣缽者,必定是你。”


    “這跟你有何關係?”


    “有。”風小雅重新走回到她麵前,在近在咫尺的距離裏注視著她,“我想救你。”


    秋薑啊哈一聲笑了出來。


    “如意門惡貫滿盈,終將滅亡。在那之前,我要把你拉出來。”


    秋薑道:“你是參禪參傻了麽?還是想要出家了?”


    風小雅並不介意她的調侃,一本正經道:“隻要你留在此地,如意門與你再無幹係。”


    “你想說,你之所以娶我,隻是善心發作,想把我拯救出火坑,並不是——”秋薑眨了眨眼睛,壓著舌尖說出了後三個字,“想、睡、我?”


    風小雅麵色微變,僵了片刻才道:“是。”


    “為什麽?難道你的十位夫人,都是這樣來的?”


    “是。”


    秋薑的目光閃了閃,道:“商青雀,前太傅商廉的嫡女,名滿京都。嫁給龐閣老的二子,婚後不久丈夫意外去世,繈褓中的兒子也不幸夭折。夫家被燕王流放後,她回到娘家閉門不出。結果某個冬日在屋前摔跛了左腳。”


    “她的戀人是馬夫之子,出身卑微,商太傅執意不肯,秘密將那戀人遣往邊疆送馬,在路上偷偷殺害,再逼她嫁入龐家。而她當時已有身孕。丈夫後來發現自己戴了綠帽,要殺兒子。她以命相搏,將丈夫殺了,可惜沒能救回兒子。龐家失勢後,商太傅命她回家,將她再嫁。她無奈之下自斷一足,絕了商太傅的心……”風小雅聲音淡然,眼眸卻似別有深意,“她來求我救她離家,我便娶了。”


    “那麽沈胭脂?”


    “她厭倦了倚欄賣笑的生涯,想找個好人嫁了,但她心儀的書生考中恩科後反而唾棄她的過去,娶了富賈的千金。”


    “所以她十分高調地嫁給你,為的就是氣負心人?”


    “富賈嶽父見到宰相兒媳尚要阿諛討好,女婿又當如何?”


    秋薑心想這倒有趣……風小雅風流好色的表象下,真相竟是如此妙趣橫生。


    “為你育有一女的羅纓呢?”


    “那個女兒是她前夫的。前夫嗜酒成性,酒後頻頻施暴,她無法忍受,得知自己有身孕後,為母則強,毅然決定逃離。逃了兩天暈倒路邊,被我救起。”


    “於是你就娶了她?”


    “一個除了下棋什麽都不會的女人,想要獨自撫育孩子,很艱難。”


    秋薑明眸流轉,又道:“那擅長醫術的張靈總有謀生技能吧?”


    “右驍衛大將軍看上了她,她來求我救她。將軍說要他放棄,除非朋友妻不可戲。”


    “李宛宛呢?”如意門的情報裏,李宛宛是唯一一個空白之人。


    風小雅沉默了一會兒,抬眉:“你問了那麽多,其實都是在為這句做鋪墊吧?”


    秋薑被識破心事,索性攤開直說:“沒錯。我想知道,你那神秘的不得了的、據說因為失寵而出家了的二夫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你常住此間,會見到她的。”


    秋薑沉吟著,悠悠道:“所以,你想告訴我,你的姬妾都是幌子,你一個也沒碰過?”


    風小雅回視著她,神色凝重:“是。”


    秋薑笑了起來,一邊吃吃笑,一邊湊得更近,“怎麽辦?你這個樣子,我反而……更想睡你了。”


    風小雅眼中再次流露出那種古怪的、說不出的悲傷的神情。


    “你睡了我,我就死心塌地地跟著你。怎麽樣?”秋薑提議。


    風小雅伸出手。


    秋薑靜靜地等著,唇角笑意越深。


    風小雅的手遲遲停停,似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最終落在她的頭上:“好。薑花開時,如你所願。”


    秋薑看向花圃裏隻冒出個頭的嫩芽,那豈非還要半年?說到底,是對方的緩兵之計吧?


    她有些不滿,當即一把將他的手甩開,然後挑釁地應了一聲:“一言為定。”


    心中卻想:老娘才不奉陪!


    秋薑當晚就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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