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閃閃眼睛一亮:“也就是說……”


    “她很快就會落到你哥手裏,你可以好好想想,怎麽報這一腳之仇。”


    雲閃閃頓時神清氣爽,剛要說話,頤非笑眯眯道:“不過二公子在那之前,還要想一件事。”


    “想什麽?”


    “欠莊家的三千金怎麽還。”


    雲閃閃頓時蔫了。


    ***


    風小雅坐在花瓶前,靜靜地凝視著薑花,直到“立秋”的房門被敲響。


    孟不離打開門,隻見艾小小拱手行禮道:“晚宴已備好,我家老爺正在廳中等候,為公子接風。”


    風小雅注意到他的臉上紅腫一片,問道:“臉怎麽了?”


    艾小小苦笑道:“小姐見薛相沒來,氣衝衝地走了,沒攔住……”


    風小雅瞥了眼外麵的天色,沒再說什麽,示意孟不離和焦不棄抬起滑竿。


    四人坐著鐵籠降到一層宴客廳,廳中已坐了好些人,見孟不離和焦不棄抬著風小雅進來,紛紛側目。


    而在雲閃閃身後,頤非看向秋薑,秋薑垂首安安靜靜地跪坐在陰影中,跟灰暗的背景幾乎融為一體,不刻意去看的話真的注意不到還有這麽個老仆。


    天賦啊……頤非想,她可真是天生細作的料。


    胡九仙從主座上起身,迎到風小雅麵前,拱手道:“鶴公好久不見。一切還好?”


    “很好。多謝你在屋中為我備了薑花。”


    “我這個人記憶不太好,但有些東西想忘記卻是很難的……”胡九仙一邊笑,一邊親自引他入座,位置緊挨著主座,倒是離雲閃閃較遠。頤非暗中鬆了口氣。


    “……比如,若幹年前有位多情的公子托我在天竺的商隊為他帶薑花的種子,就因為他的新夫人名字叫薑……”


    頤非聽到這裏,情不自禁地再去看秋薑。秋薑低垂的眉眼沒有絲毫變化,依舊一幅木訥老實的模樣。偽裝功力比在薛采府時更精進了。看來,恢複了記憶的秋薑,才展現出了真正的實力。


    那邊,葛先生跟在風小雅身後進了大廳,接話道:“鶴公向來心思過人。”


    胡九仙向他行禮,三人一起入座。


    胡九仙笑嗬嗬地繼續道:“那位夫人想必很滿意。”


    葛先生道:“別提了,被他休了。”


    胡九仙目光閃動,一笑道:“也好,前方也許有更好的等著呢。”


    一個聲音突然插了進來——“隻可惜等在前麵的,未必就是你的。”


    風小雅隨著聲音來源處回頭,就在廳門處看見了長琴。


    與人等高的古琴,被抱在一個男子懷中。古琴極高,他卻走得十分從容。長發飛揚,雲袖寬廣,端的是畫裏的謫仙、書中的玉人。


    頤非垂下頭,用隻有兩人能夠聽見的聲音耳語道:“馬覆。”


    雲閃閃撇了撇嘴,不屑道:“裝腔作勢的家夥。”


    隻見馬覆一路走到風小雅麵前,繼續說了後半句話:“也許是小弟的。鶴公以為呢?”


    雲閃閃小聲地興奮道:“喲,這就開戰了?”


    頤非也意外地揚眉,馬覆在他印象中是個城府頗深之人,怎麽這次一來就挑釁?


    風小雅沉默了一下,學馬覆的樣子笑了笑:“我認為,你應該效仿令尊騎象出行,讓我也開開眼界。”


    此言一出,全場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唯獨頤非作為這個典故的始作俑者一口氣堵在胸口,想笑不能笑,想咳又不能咳,忍得很是辛苦。


    雲閃閃慢悠悠地夾了筷子菜,喃喃道:“這兩人真是來參加快活宴的?我怎麽看著像是來把快活變成不快活的呢?”


    不得不說,雲二公子說出了很多人的心聲。


    第十七章 亂心


    胡倩娘坐在紅帆船頭,注視著下方的大海,心中充滿了惆悵。


    雨已經停了,大海波濤不驚,平靜的海麵宛如一整塊上好的藍寶石,倒映出她的影子。都說她命好,會投胎,生在了當世首富家,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然而,她既無娘親可以依靠,也無父親可以撒嬌,更沒有可以談心的朋友——跟在她身旁的,不是仆婢就是趨炎附勢之輩,虛偽的嘴臉看得多了,也就懶得去一一分辨和較真了。


    十六歲的胡倩娘,正在人生最能感受到孤獨的階段。偏偏在這時,遇到了薛采。


    她至今還記得那天發生的所有細節。小到薛采鞋子上繡著的銀鳳凰,大到當時天邊的彤雲,還有鼎沸的人群,斷弦的古琴,全都深深地烙印在記憶中……


    胡倩娘在見到薛采之前,就已經耳聞他許多許多年了。


    唯方大陸共有四個國家,總計人口七千萬,這是一個百家爭鳴的年代,驚采絕豔的人物層出不窮,但是,細究其中最最著名的,便是薛采。


    他是圖璧前大將軍薛懷的孫子,姑姑薛茗曾是皇後,因為得罪了皇帝昭尹,被滿門抄斬。當時的白澤侯姬嬰求情留下了他,自那以後他便成了姬嬰的奴隸,侍奉左右。後姬嬰逝世,將白澤之號傳給了他,在新後薑沉魚掌權後,更是提拔他當了丞相。


    那一年,薛采九歲。


    而她,十五歲。


    自胡倩娘有記憶起,便聽過他的若幹傳聞,對這位久負盛名的神童充滿了好奇,一心盼著能夠親眼見一見。


    機會終於在去年秋天姍姍而至。


    薑皇後提拔薛采為相,書生不服鬧事,每日在市井街頭胡說八道地詆毀他。


    薛采被激怒了,當街貼出告示,以鼎烹說湯為例,宣稱七天之內,無論是誰,隻要覺得比他更有實力做璧國的丞相,都可以去挑戰他,若能將他擊敗,就將相位拱手相讓。


    此言一出,天下俱驚。


    得聞訊息的人從四麵八方匯集帝都,胡倩娘當時正好途徑紅園,便在婢女石榴的陪伴下換了男裝去湊熱鬧。


    整整七天。


    從午時到戌時。


    那個個子還沒她肩膀高的孩童,穿著白衣,鞋子上繡著鳳凰,就那麽大喇喇地往主座上一坐,舌戰群儒,雄辯滔滔,直將一幹書生們,辯得啞口無言。


    胡倩娘第一日去,是好奇;


    第二日去,是興奮;


    第三日去,是探究;


    第四日去,是驚訝;


    第五日去,是欽佩;


    第六日去,是歎服;


    而到了第七日,則是徹徹底底地來了興趣。


    她是胡不歸的女兒。


    打出生起,命運就與凡人不同。按父親胡九仙的話說——便是一國的公主也沒有她矜貴。


    富甲天下,其實是很可怕的字眼。因為無所缺,也就無所求。


    這個世界上能讓她感興趣的東西,並不多。


    然而,那一刻,胡倩娘望著眉目漠然、年僅九歲的薛采,卻像看見了世間最稀罕的珍寶,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一種名叫渴望的東西在她內心深處發了芽,長出嘴巴,開開合合間,叫囂著兩個字——


    我要。


    我要!


    我要這個人。


    她打定了主意,抱起琴,就在眾人以為大勢已定的第七日戌時時分,走出人群,走上大堂,朗聲道:“且慢。晚生不才,想與丞相一較琴藝。”


    滿堂皆驚。


    薛采設台,與人比的是經略之才、為相之術,而她卻要與他比八竿子都打不著關係的琴藝,其實胡倩娘自知也是無理取鬧,但心中不知為何,就是知道——薛采一定會答應的。


    他如果真是傳說中的那個冰璃,就應該允諾她,並狠狠地擊潰她,才不負傲世之名。


    來吧,薛采,讓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我心目中的那個人。


    那個可以淩駕我、壓製我,讓我也與世人一樣對你俯首稱臣的人。


    薛采臉上沒有太多驚訝的表情,隻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有點不耐煩:“你說什麽?”


    “我要與你比琴。”胡倩娘朝他走近了幾步,在拉近的距離裏,他的五官變得越發清晰,黑瞳沉沉,睫翼濃長——一個九歲的孩子,竟長了一雙看不出深淺的眼睛。


    她心頭一顫,表麵卻不動聲色,“丞相不是說,這七日內無論誰來挑戰你都可以的麽?我,就來挑戰看看丞相的琴藝。”


    四周議論紛紛。


    薛采睨著她,半響,冷冷一笑:“好。”


    四周的議論聲頓時變成了抽氣聲。


    而她心中的芽卻抽長著,開出了花。


    薛采又道:“我知道你心裏想的是什麽,如果我不答應你,你肯定會對外宣稱我設下的擂台有漏洞,如此有漏洞的比賽規定,比出來了,也根本做不得準算不得數,從而進一步將我這七日來的輝煌成績全部抹殺——對麽?”


    對,對,你說的都對。胡倩娘有些著迷地望著他。


    薛采一字一字沉聲道:“所以,我絕對不會如你所願。你要比琴是吧?來啊!那就來比吧!”


    他如她所願的接下了挑戰。


    也如她所願的贏了我。


    直到今天她還記得那天薛采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權勢也是一種實力。你若沒有超越我的實力,憑什麽想要取代我?”


    一個明明不會彈琴的人,卻用一種絕對強勢的方式贏了精通琴技的她,別人以為他用的是武功、是權勢,但隻有胡倩娘自己知道——那是傲氣。


    讓她宛如飲下毒酒般既致命又銷魂的,是他的傲氣。


    百年難見的傲氣。


    胡倩娘回想到這裏,感覺自己的臉很涼,伸手一摸,眼淚竟不知不覺中流了一臉。


    她自那天起便決定要嫁給薛采。可所有人都覺得那是異想天開。


    便連父親,也覺得她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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