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微微一驚,這等直接上來就買信,還拋出如此高價,是勢在必得麽?


    其實璧瓷杯雖很傳奇,卻不是什麽稀罕之物,畢竟屬於當代工藝,如果喜歡,大可按著樣子另請工匠再做,基本上二三十金也就夠了。可周笑蓮執念如此,想來在乎的是“曦禾的杯子”這一特質了。


    難道這名譽程國的後起之秀也愛慕那位四國第一美人不成?不傳說他是個修行之人麽?


    艾小小環視眾人道:“唔,還有沒估價的客人麽?鶴公?”


    風小雅目光流轉,微微一笑:“我猜不出來。”停一停,又道,“但我可以出一百零一金買信。”


    四下頓時起了一片騷動——風小雅惹惱了馬覆不夠,又要挑釁周笑蓮麽?


    連馬覆也大感意外,眼睛微微眯起,望著周笑蓮,看他作何反應。結果,周笑蓮的神色卻很平靜,隻是加價道:“二百金。”


    風小雅呷了口茶,“二百零一金。”


    周笑蓮怔了一下,如夢初醒般地回頭,看向風小雅,“我對這杯子勢在必得。”


    風小雅點點頭,“真巧,我也是。”


    周笑蓮皺眉:“我隻帶了三百金……”


    馬覆見機開口:“我借你。”


    眾人本就愛看熱鬧,見此情形全都好生激動。馬覆此舉無疑是要跟周笑蓮結盟,公然跟風小雅對著幹了!且看風小雅如何反擊!


    風小雅一本正經地問馬覆:“你有多少錢?”


    馬覆回答:“多到可以買到這隻酒杯。”


    氣氛僵至頂點,幾乎可見箭在弦上頃刻即發。


    雲閃閃無比興奮,不停念叨:“打起來,打起來,快打起來啊……”


    結果,在眾人殷切期盼的目光中,風小雅轉頭對艾小小道:“那我不要了。”


    艾小小一呆:“也就是說?”


    “三百金,賣給他。”風小雅隨手一指周笑蓮,然後捧起麵前的茶杯津津有味地喝了起來,邊喝邊低聲道,“三百錢的杯子賣出三百金,也算可以了。”


    一客人驚道:“什麽?三百錢?!!”


    眾人齊齊把目光轉向艾小小,艾小小遲疑了一下,將那信封送到周笑蓮麵前,周笑蓮剛打開,他身側的客人已伸頸過去看,並念出了裏麵的內容:“璧瓷杯,購自老宮女賈氏之手,計三百錢!”


    眾人嘩然。


    也就是說,風小雅其實知道這杯子的價格?他是怎麽知道的?!他既然知道,為什麽之前不估價,反而要跟周笑蓮抬價呢?


    一時間,人人腦海中浮現起了四個字——操奇計贏。


    操奇計贏!


    用一點點小花招就讓買主花費百倍的價格購物,這才是真正的操奇計贏!


    葛先生歎道:“我參加快活宴四次,唯獨這次,才真正領悟了這個名字的真諦啊……”


    一客人不滿道:“但賣的錢又不給鶴公!難道鶴公跟胡老爺是一夥兒的……”


    胡九仙哈哈一笑:“先說好了,這錢可不是給我。本就是要白送給大家的寶貝,競個價賣個錢,隻為添興。偶有所得,拿去賑災便是。”


    葛先生附和道:“我可以作證,以往幾次拍到的錢,確實是直接給了我,胡老爺分文未留。”


    一客人目光炯炯的打量著他:“傳聞燕國有個姓葛的大善人,每年四國間遊走,為失去孩子無依無靠的老人們發放米糧衣物……就是閣下麽?”


    葛先生拱手行了一禮:“賤名不足掛齒,叫我老葛即可。”說完又對風小雅搖頭苦笑道,“鶴公此舉害死我也。如今人人都知這三百金是要落我腰包了,免不得懷疑你跟我串通好了來訛錢。”


    風小雅淡淡道:“周郎要修仙,散點錢財做善事正是助他一臂之力,他感激你都來不及。是吧?周郎。”


    周笑蓮睜著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看起來很是心不在焉,就在眾人猜測他什麽時會生氣爆發時,他卻直直走到艾小小麵前,道:“我買到了,杯子給我。”


    艾小小連忙把杯子遞上。


    周笑蓮像捧著至寶一般小心翼翼地接過杯子,回到座位上坐下,眼睛裏就再沒容下別物。


    雲閃閃本還盼著他能跟馬覆聯手對付風小雅的,沒想到此人壓根不以為意,隻要杯子到手就心滿意足萬事不理了。一時間,失望不已。


    艾小小見廳內氣氛有些異樣,連忙轉移話題道:“咱們繼續看下一個寶貝吧!”說罷打了個手勢。


    男仆敲響花盆鼓,帷幕緩緩來開,一個蒙著麵紗的紅衣女童,輕盈如花地走了出來。


    眾人都盯著她的手,卻發現伊兩手空空,剛在納悶,紅衣女童伸手摘下了麵紗。


    好幾人同時咦了一聲。


    她蒙著麵紗時,大家以為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孩,但摘下麵紗才發現,此人分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隻不過身形太過嬌小,讓人誤會罷了。


    身子雖矮,臉卻生得真真是好。巴掌大的臉龐上,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帶著種與生俱來的天真好奇,一笑起來就有兩顆小虎牙,真是可愛的不得了。


    艾小小介紹道:“小玉兒,十八歲,身高四尺,體重四十。”


    被喚作小玉兒的少女衝客人們嫣然一笑。


    客人們則麵麵相覷——難道,這第二件寶物,竟是活人?


    頤非則瞳孔一縮,目光閃爍起來。


    艾小小問小玉兒:“小玉兒,你是寶貝嗎?”


    “回艾爺,小玉兒是。”


    “為什麽?”


    “小玉兒會跳舞。”


    “會跳舞的姑娘多著呢。”


    “但我會跳這種舞。”小玉兒大眼睛一眨,整個人忽然淩空躍起,宛如蝴蝶一般飛到了艾小小的手掌上。


    幕後的樂師們連忙再次彈奏,絲竹聲悠悠響起。小玉兒便應著樂聲開始翩翩起舞。


    她身形嬌小本已得天獨厚,再加上腰肢輕軟舞藝出眾,在人掌上起舞,便真如蝴蝶般輕盈飄逸。


    葛先生不禁歎服道:“好一個掌中舞蝶肆歡笑,嬛嬛一嫋楚宮腰。竟是失傳已久的飛燕舞。”


    “不是。”風小雅隨口應了一聲。


    “不是?”葛先生詫異。而就在這時,小玉兒足尖輕點,突從艾小小的掌心掠上了他的肩頭。樂聲也隨之變了,鼓點帶著某種獨特的神韻,跟小玉兒的腳一起,蜻蜓點水般從艾小小的翳風、天牗、浮突、天鼎、肩井……一路滑下。


    廳內眾人齊齊一振——至此,終於看出了名堂。


    小玉兒的舞步,竟一一對應著人身上的一百零八處穴位。而與平日裏趴著針灸不同,艾小小此刻是站著的,可以腹背同時受力。一種又癢又麻、又痛苦又愉悅的表情在他臉上糾結,若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隻怕早就叫了出來。


    鼓點密集,小玉兒身形更快,真如一隻繞著花枝忙碌不休的彩蝶。伴隨著最後一記鼓響,小玉兒重新飛回到他手掌上,俯身一拜。


    艾小小手一軟,身體因極度放鬆而踉蹌後退了幾步,啪地坐到了地上,羞澀道:“失態了,見諒,見諒。”


    “人小姑娘都沒啥呢,你這個享受的倒先腳軟了。小艾啊,你那個,不行啊。”滿堂哄笑。


    笑聲裏,風小雅握著茶杯,思緒突然飛揚,仿佛回到了五年之前——


    六月初一。緣木寺內。秋薑拉出的那條白練。同樣的蝴蝶,小玉兒跳得花團錦簇,秋薑卻跳出了生離死別。


    他的眼底泛起層層漣漪。


    身後的焦不棄有些激動:“公子,這丫頭不錯,可以買來給公子按按!”


    再看廳內其他貴客們也都眼神發亮,躍躍欲試。


    艾小小跟放小貓似地將小玉兒輕輕放到地上,然後拍拍衣袍起身拱手:“剛才跳的舞名‘鵬遊蝶夢’,起源於遠古時代一種白骨生肌祛病辟邪的巫舞,然而傳承至今已無那分神奇。隻能用於鬆緩筋骨、消減疲累,跟針灸一術很像,又有不同之妙。至於究竟怎麽個奇妙滋味,嗬嗬,還待貴客親自體驗了。”


    “妙極妙極!此舞既賞心悅目,又養身健體,真正是一舉兩得。還等什麽?快估價吧!”一位豪客已經迫不及待。


    艾小小不再廢話:“好,請諸位估價。若無人猜對,再進行比價。”


    葛先生對風小雅道:“鶴公喜歡?我若猜中,轉送於你。”繼而提高聲音喊道,“我猜五百金。”


    他既開了頭,其他賓客也都不再猶豫,紛紛報出了自己的猜價。雲閃閃更是猜出一千金的高價,秋薑瞥他一眼,他連忙陪笑道:“隻是猜猜,我不買,不買。”他可還欠著賭場錢呢!


    倒是周笑蓮,依舊全神貫注地盯著手裏的瓷杯,對小玉兒毫無興趣。如此一來,就隻剩下風小雅還沒猜。


    艾小小笑望著風小雅道:“風公子不猜上一猜麽?”


    風小雅抬頭,注視著自跳完舞後就跪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小玉兒,似乎感應到他的目光,小玉兒抬起頭,小臉紅紅地朝他笑了笑。


    “一錢。”風小雅道。


    群客嘩然。這個報價,當真是比之前那個瓷杯的三百錢還離譜。


    然而,小玉兒聽了這個價格,眼睛一彎,卻是笑得更開心了幾分。


    艾小小將寫著實價的信箋遞給葛先生:“勞煩先生公布吧。”居然沒有進入比價環節,說明有人猜對了。會是誰?


    葛先生拆掉信上的火漆,打開來念道:“上月初九於宜國會晤永信禪師,得贈舞姬一人,名小玉兒。推辭無方,不得已,取一錢酬之。”


    還真是一錢!!最讓人驚訝的是,這個小玉兒居然是個和尚送給胡九仙的!


    主位上的胡九仙哈哈一笑道:“此緣法太盛,胡某不敢受,故而讓出,盼有緣者接。如今看來,鶴公就是有緣人了。”


    小玉兒十分識趣,當即走到風小雅麵前,拿起茶壺將他空了的茶杯斟滿,然後舉過頭頂捧到他麵前:“小玉兒拜見公子,以後就是公子的人了。望公子不要嫌奴粗鄙。”


    頤非見秋薑直勾勾地盯著這一幕看,便揶揄地低聲笑道:“吃醋了?”


    秋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連忙抬手:“當我什麽都沒說。”


    那邊,風小雅也什麽也沒說,接過了她捧的茶,垂下眼瞼呷了一口,長長的睫毛覆下來,遮住眸色萬千。


    葛先生感慨道:“你這一猜一個準的,看來第三樣寶物也要花落你手了。”話音剛落,第三樣寶物被人捧進了大廳。


    同樣是一方紅巾蓋著托盤,第三樣寶物的體積看上去比瓷杯更小,毫無隆起之處。


    艾小小道:“剛才見過了璧國的骨瓷,宜國的蝶伶,下麵這樣東西,產自燕國,造於程國,可謂是集兩國之精華於大成。”將眾人的胃口吊起後,他掀開了紅巾。


    托盤上是一塊布。


    說是布也不盡然,顏色剔透,頗像傳說中“穿五層還可見痣的素紗禪衣”。然而,燈光映於其上,流光溢彩,又說明其材質絕不是紗。


    馬覆的眼神一下子熱了起來:“謝家的至寶天衣甲!”


    “長琴公子好眼力!”艾小小讚了一聲,拈起那塊似紗非紗的織物,抖落開來,真是一件比甲。


    “謝家?程國的謝家?也就是說這件衣服是用五色足繽做的?可五色足繽不是由五色稀鐵提煉而成的嗎?五色稀鐵是璧國的產物,怎會說出自燕國?”賓客們紛紛質疑。


    艾小小笑了笑,解釋道:“因為它不是鐵,而是骨。燕國平妥縣產一種金頂蠶,平日裏與家蠶並無兩樣,但到了要吐絲時頭會變成金色,這時取冰凍住,摘其金頂,融為骨膠,再以謝家的冶繽術淬為絲線,編織成甲。此小小一甲,需耗費十萬隻蠶。因此,這麽多年,也不過得了兩件。”


    有客問:“這天衣甲有何特別之處?”


    艾小小直接將一盞油燈的燈罩摘掉,將比甲放在上麵,半天也點不燃;再用一把匕首在上麵劃來劃去,未留絲毫痕跡。如此一來大家立刻明白了——水火不侵,刀槍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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