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燈放在地上,束起頭發道:“既然是陣法,那麽應有生門。休、生、傷、杜、景、死、驚。正東為生,就那根吧!”


    秋薑抓準時機,拔出匕首跳上不斷運轉中的風葉,剛抓住正東方向的杆子,杆子突然掉轉方向朝她砸下來。


    秋薑立刻腳尖一點,橫飛出去,然而杆頭還是砸在了她的後背上,喉嚨頓時一甜,噗地噴出一口血。


    秋薑心想都已經挨砸了,更沒道理放棄,索性反手一抱,抓住木杆爬了上去,抓著杆頭跳到橫梁上,用镔絲在橫梁上飛快切出一個缺口,再將木杆死死地嵌在了上麵。


    伴隨著哢哢哢哢一陣震動聲,風葉停下了。


    秋薑也累出了一身大汗,更糟糕的是再次咳血,咳得停不下來。


    她坐在橫梁上,氣喘籲籲地掏出藥瓶,數了數,還在猶豫吃幾顆,就聽到了腳步聲。她索性將瓶子裏剩下的藥一口氣全吞了下去。


    上方的暗板輕輕滑開,一人像白紗般輕飄飄地墜落於地,在微弱的燈光中抬起頭,望將杆頭死死按住橫梁的她,微微一笑:“需要幫忙嗎?七主?”


    此人正是無論什麽時候都很親切的朱小招。


    秋薑回了他一個微笑:“你來的正好,快,快上來倒把手,我都按累了。”


    “如此勞累,我勸七主還是放棄吧,夫人還在等您回去呢。”


    “那你又是什麽情況?為何不好好留在瀲灩城照顧我姑姑,跑這裏來監視我?”


    朱小招歎了口氣:“我是來幫您的。”


    “那你就快上來呀。”秋薑露出十分急切的樣子。如此一來,朱小招反而不敢上去了,停步在她下方道:“七主,可願聽我一言?”


    秋薑笑眯眯道:“我聽著呀。”


    “雖然我不知道七主心中是不是另有想法,但我看得出,您跟夫人是不一樣的人。”


    “哦?”


    “您也看得出來,夫人已是強弩之末,肯定鬥不過老師。”


    “原來你是老師那邊的呀?”


    “老師是個了不起的人,但他有個缺點,致命的缺點——太婆婆媽媽。他非要四國譜,所以非要留著夫人,他要留著夫人,就得留著頤殊。結果呢?瘋狂的頤殊作出了這般瘋狂的事。”朱小招說著指了指密室中的機關,臉上的神色有些悲憫,有些感慨,但更多的是坦然,“這一切,本可以不發生。”


    秋薑眨了眨眼睛:“也許四國譜真的很重要?”


    “會比蘆灣的三萬百姓性命更重要?再放而任之下去,不止蘆灣,整個程國乃至唯方四國,都將再起動蕩。你從燕國來,相信您會看得更清楚——如意門,已是四麵楚歌,三國公敵,必將滅亡。”


    秋薑歎了口氣:“一百二十年的基業了啊……”


    “這都是因為夫人無能,而老師過柔所致。”


    “那你覺得應該怎麽辦?”


    朱小招笑了起來:“我覺得七主就很好。”


    “哪裏哪裏。”


    “七主有姬家血脈,是如意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老師又一向很疼愛你。我之前聽說過您的諸多傳說,這些日子親眼見到您,又跟您相處了一段時間,覺得您無論才學品行,都十分出眾,若是由您帶領如意門,必將破蛹化蝶,重振輝煌!”


    “謬讚謬讚。”


    “我願奉七主為主,馬首是瞻。”


    “你說了這麽多,卻連上來幫我按著它都不肯。”


    朱小招的笑容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那是因為,這不是如意夫人該做的事。”


    “如意夫人應該做什麽事?”


    “蘆灣沉沒,程失國都,必定大亂。頤殊也好,頤非也罷,他們狗咬狗,就無暇顧及別的事情。我們送走夫人,說服老師,重新整合如意門,重建螽斯山,等到時機成熟,趁頤殊和頤非兩敗俱傷之際出手,將女王的罪行公布天下,再行伐王義舉取而代之!”


    秋薑眯起眼睛,悠悠道:“原來你想當程王?”


    “我的一切都是為了如意門。如意門要錢有錢,要人有人,為何要一直活在暗處?為何不能化暗為明?為何非要姓程的人坐龍椅?她們已經證明了,她們既不能當好皇帝,也當不了好傀儡。”


    秋薑沉思了一會兒,緩緩道:“可是,你若坐了龍椅,又如何保證對如意門的忠誠呢?”


    朱小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道:“若七主肯紆尊降貴,嫁與我為妻,那麽,如意門門主就是程國的皇後!我們始終利益相關,一體同心。”


    秋薑似有些錯愕地挑起了眉毛:“原來如此,你倒是為我想得很周全。”


    “七主風姿過人,實令我寤寐思服。”朱小招說著拱手行了一個大禮。


    秋薑不禁莞爾一笑:“我同意。”


    “當真?”朱小招露出驚喜之色。


    “但是,我沒有信心送走姑姑。”


    “我自會助七主一臂之力!”


    “我也沒有信心說服老師。”


    “隻要七主把那杆子放下。老師此刻正在蘆灣城中,他不會武功,蘆灣城若沉了,他就無需我們去說服了。”


    “有道理!”


    “而且,隻有蘆灣沉沒,我們才有理由討伐女王。所以,蘆灣,是必須要沉的。”


    “你說的對,是我想岔了!”秋薑說著鬆開手,又一陣哢哢聲後,杆頭脫離橫梁上的缺口,彈回了原位。而原本停止的風車,再次旋轉了起來。


    秋薑朝朱小招招手道:“我聽你的了。我要下去咯。”


    朱小招張開雙臂:“我接著您!”


    秋薑咯咯一笑,朝他跳了下去。朱小招一把將她接住。


    秋薑在他懷中順勢摟住了他的脖子,笑問:“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自然是從……”


    在朱小招的回答聲中,秋薑手指微彈,彈出镔絲,悄無聲息地朝他的後頸靠緊,眼看就要係上時,朱小招突在秋薑心口重重一按。


    一陣劇痛頓時令她眼前一黑,手指無力鬆脫。


    朱小招反手將镔絲從她手中抽走,笑著道:“自然是從看見七主用此物幹脆利落地殺人開始。”


    “你胡說。”秋薑身體劇痛,但臉上還是笑吟吟的,“我從沒用它殺過人。”


    朱小招也笑眯眯地:“這樣啊……那看來,我自然也是從——沒有喜歡過七主了。”


    兩人目光相對,彼此笑得就像一對情投意合的戀人。


    秋薑歎了口氣:“我都什麽都聽你的了,你卻不喜歡我。”


    “你若一直這麽聽我的,我肯定會喜歡上你的。”朱小招說著抱著秋薑轉身要走。


    秋薑突道:“阿喲!我疼!我難受!”


    “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朱小招腳步未停。


    秋薑伸手抓住牆上的突起物道:“你先帶我回去見夫人吧。我們想想怎麽才能送她走。”


    朱小招在她心口又狠狠地按了一下,秋薑頓時痛的雙手無力垂落,再也抓不住任何東西。“見到夫人後,盡管聽我的就好。”跟他狠辣的動作截然相反的,他的聲音依然很親切,笑容依舊很溫文。


    “好吧好吧。那你好好走。我好累,好困啊……”秋薑見她偷偷撕下的那片衣服碎布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飄到了角落裏,便放心地在他懷中閉上了眼睛。她來此地風小雅是知道的,若他稍後尋來,便會知道是誰帶走自己。她確實已經精疲力盡,又被朱小招狠狠按了兩下,沒好多少的五髒六腑估計又開裂了。


    朱小招對她的溫順雖感到些許詫異,但搭她的脈息確實是油盡燈枯之勢。這個女人暫時還不能死。


    他一邊想著,一邊抱著秋薑從爐洞裏重新跳了出去……


    ***


    密室裏的風小雅飛身跳上斷裂的橫梁,看到了斷口處留下的镔絲痕跡。秋薑一開始在這裏用镔絲劃了個缺口,將木杆卡在此處。然後,在她跳下去前,用內力暗中一擊。因此橫梁上半部分是光滑切痕,後半部分卻是毛刺的斷層。


    “她跟朱小招離開後,這根橫梁才斷,倒下來,卡住風葉。再次停止了機關。”


    “也就是說,朱小招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帶走夫人。不想此地的機關還是被毀去了?”焦不棄提出疑惑道,“蘆灣未沉,他應該知道是機關又出了問題,但他沒有回來,為什麽?”


    “想必是又發生了一些事,他沒法再回來了……”風小雅看到這裏,當機立斷道,“走。我們找找看他們去了哪裏!”


    孟不離當即背起袁宿往上跳。袁宿至此忍不住出聲道:“你們就這麽肯定自己推斷的是事實?沒準是你們的好夫人劫持朱小招走的,而橫梁是朱小招弄斷的呢?”


    風小雅和焦不棄還沒回答,孟不離已開口道:“沒準、是、長旗、兄。”


    袁宿頓時緊閉嘴巴,再也不說話了。


    ***


    頤非站在城樓上,久久凝望著十室九空、瘡痍滿目的蘆灣城。


    這時,薛采匆匆走了上來,睨著他道:“你很閑?”


    頤非苦笑道:“總得讓我喘口氣啊,都兩天兩夜沒睡過覺了。”


    “既如此,為何不去睡?”


    頤非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這裏疼得很,怎麽也睡不著。總覺得還有什麽事沒做,還有更大的危機在前方。”


    薛采沉默了一會兒,道:“你是不是想問頤殊在哪裏?”


    頤非立刻站直了,正色道:“可否告知?”


    “告訴了你,甚至把她帶到你麵前,你能如何?”


    頤非一怔,麵上猶豫之色漸起。


    “你什麽也做不了。你畢竟是她哥哥,也許還有什麽軟肋在她手上。她一哭一求一威脅,你就會束手束腳。頤非,你的心還不夠狠。”薛采神色淡漠,說出的話更是字字誅心,“所以,把她給我才是最合適的。放心,殺她之前,我會告訴你的。”


    頤非忍不住又敲打起自己的腦袋,薛采的這番話不無道理,卻讓他的頭更加疼了。


    “至於你所擔心的事……我的人已追上鶴公,從他那得知,南沿的機關徹底被毀,蘆灣不會沉了。”


    “當真?!”頤非大大鬆了口氣,再看著蘆灣城時,便看出了百廢待興的希望來。


    這時一人飛身上樓,赫然是消失了一段時間的朱龍。頤非忍不住問道:“朱爺?這段時間去哪了?”


    朱龍哈哈一笑。


    那一天,朱龍去朱家鋪子前院開門,落入朱小招手中,又被朱小招送給了品從目。品從目自然將他放了,但他沒有回到薛采身邊,而是奉薛采之命去追查如意夫人的下落。


    “如意夫人本在瀲灩城,昨天下午,突然來了一輛華麗馬車,將她接走了。我沒能及時追上,目前失去了她的下落。”


    “記住馬車的樣子了嗎?”


    “是。”朱龍從懷中掏出一幅畫,“大致畫了下來。”


    薛采看著那幅畫,眼角微微抽動:“此番事了,回去後好好練練畫吧。”


    頤非好奇地湊過去一看,然後安慰地拍了拍朱龍的肩膀:“人無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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