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弼之從他手裏拿過鈴鼓,伴隨著一陣細碎的“嘩啦”聲,露出陳星泛紅的臉,也不知是忍笑忍的,還是害羞鬧的。


    被搶了鈴鼓,陳星也沒反抗,就用那雙笑出些許水光的眼睛看自己。蔣弼之確定了,他的臉紅是因為自己。


    “酒什麽時候醒上的?”蔣弼之同他挨得有些近,低聲問道。


    陳星借看手機的機會稍微和他分開些距離,順便讓自己冷靜下來,眼睛不敢看蔣弼之那邊,隻瞟著大肚子的醒酒器,“醒了十多分鍾了,蔣先生。”


    蔣弼之裝模作樣地對蔣懷中說道:“哦,那還要等很久。懷中,你帶雪茄沒?”


    蔣懷中暗自發笑,從衣服裏摸出個雪茄盒子遞給蔣弼之:“四叔你自己去吧,我還沒唱夠呢,我看陳星剛說的歌詞對不對。”


    蔣弼之接過雪茄盒,看向身邊的人:“陳星,你願意給我點煙嗎?”


    85、


    陳星一踏進那個裝修華麗卻又光線曖昧的吸煙室,再次與蔣弼之獨處於此,之前那次……那種細微醺醉的迷離感便在他體內一點一點地蘇醒過來。


    他懷疑這人是故意的。


    堅決不能再抽煙了。陳星堅定地想。


    然後他就聽見蔣弼之說,“我騙他們的,今天不抽雪茄,我隻是覺得這裏環境不錯,適合品酒。”


    哈,果然,他就是故意的!陳星忿忿。


    蔣弼之這次沒有選擇那個高凳子,而是直接坐進沙發裏,見陳星筆直而拘束地立在矮桌前也沒有說什麽,隻問他:“這隻醒酒器是你自己選的嗎?”


    之前那隻裝了酒的醒酒器在蔣懷中的強烈要求下留在了包間裏,他們將剩下的多半瓶酒和另一隻空的醒酒器帶了過來。


    陳星蹲下、身回答道:“不是的,蔣先生,是劉經理拿給我的,我不懂這個。”他語氣神色正常,但心裏其實是為自己的這份無知感到難為情的。


    蔣弼之笑了,“那你能看出這隻醒酒器和其他醒酒器的區別嗎?”


    “這隻肚子更小一些,脖子更長一些。”他說完,那種羞赧之意更甚,為自己粗陋的描述。


    “說得很對。”蔣弼之卻稱讚他,“這一隻確切來講應該叫潷酒器,和其他常見的醒酒器有些差別,正是你說的那兩點。”


    陳星立馬起了興致,看向蔣弼之的眼神裏隱隱閃動著期待與好奇。


    “你師父給你講過為什麽紅酒需要醒酒嗎?”


    “講過,是為了讓裏麵的……裏麵的一個什麽物質氧化……”陳星暗惱,那個詞就在舌尖卻說不出來。


    “單寧。”蔣弼之和氣地提醒他,“單寧和空氣接觸氧化,變得更柔順,酒裏的其他香氣也會散發出來,使口感更加豐富飽滿,是這樣嗎?”


    陳星誠實而靦腆地搖了搖頭,“我不太懂,師父沒和我說這麽詳細,他隻是說好的紅酒都需要醒酒。”


    蔣弼之微哂,“好的紅酒都需要醒酒,這麽說倒是很簡潔。”


    陳星想起紅白葡萄酒杯的事,當時蔣弼之就說他很聰明,不要用這些小技巧敷衍他。


    “那句話,說錯了嗎?”


    不知是環境的緣故,還是人的緣故,或者二者皆有之——陳星自己並沒有察覺——隻是和蔣弼之說了兩句話而已,他就已經忘了“服務生”的拘謹,整個人呈現出另一種柔軟的局促。


    蔣弼之的語調陡然柔和下來,“也並沒有錯,隻是不完整。比如說這支酒,romanée conti——”


    又來了,陳星的舌頭藏在嘴裏微微動了動,像是要模仿蔣弼之剛剛那個優雅的喉音一般,一隻手也不自覺地搭到桌沿上,幫彎曲的雙腿分擔重量。


    “是bourgogne——”蔣弼之看著陳星臉上細微的表情,適時地念出這地名的中文翻譯,“勃艮第的優質黑皮諾釀成的成熟酒,並且經過了較長的陳年時間,就不需要怎麽醒酒,否則會損害它的風味。”


    什麽跟什麽?陳星暈了。


    蔣弼之溫和地笑道:“過來坐,看我怎麽倒酒。”


    陳星早忘了防備,扶著膝蓋站起身坐到蔣弼之身旁,他一邊無意識地揉著蹲得有些酸軟的膝蓋,一邊聚精會神地看著蔣弼之將酒瓶裏的酒液緩緩地倒進剔透的醒酒器中。


    這男人的動作舒緩而優雅,他神色認真,昏黃的燈光在他微垂的眼簾下投下朦朧的陰影,澄亮的酒液經過細長的玻璃頸流進瓶腹,在燈下閃動出內斂的光彩。


    “對待這種老酒一定要溫柔,它們的第一口就已經具有飽滿的口味,如果過度接觸空氣,會使它們喪失風味。”


    “那為什麽還要換瓶呢?”陳星故意用了“換瓶”這種能顯出專業的詞。


    蔣弼之不吝讚許地看他一眼,陳星暗自得意,臉上也泄露出些許痕跡。


    蔣弼之看他一眼,忍笑繼續道:“因為陳年酒會產生些許雜質,潷酒器可以幫助這些雜質沉澱。”他拿起火柴盒,在陳星好奇的視線裏點燃一根火柴,將火苗湊到潷酒器旁,“你仔細看,底部可以看到一些沉澱。”


    他的嗓音醇厚磁性,語調不疾不徐,言談間是廣博的知識與見識帶來的天然的自信。這些優點都讓他成為最好的老師,使陳星徹底失了戒心,彎下腰就著那火苗的光亮,認真地觀察這色澤晶瑩的紅酒,將自己白淨的後頸毫無防備地露給他看。


    “看到了,真的有雜質。”陳星坐直了身子,很是驚奇地看向蔣弼之:“這麽好的酒竟然有雜質?”


    蔣弼之笑了,這笑容跟之前有了些許不同,掩藏著陳星此時還看不懂的暗流。。“這些雜質理論上是無害的,有的人不介意也可以直接喝掉。”


    陳星跟著笑起來,“你肯定介意,你有潔癖……”說完又意識到不對,忙道歉,“抱歉蔣先生……”


    蔣弼之沒有說什麽,隻是包容地看著他,像是要鼓勵他的這種驕縱似的。


    他又講起其他酒類的醒酒時間,講法國的波爾多和勃艮第。他太敏銳了,早從陳星的表情裏捕捉到這男孩對法語發音的喜愛,便耐心地教他念chateau、domaine……


    年輕人普遍具有蓬勃的好奇心,而陳星,似乎又比一般年輕人的好奇心更重一些。蔣弼之更願意稱之為好學上進之心,對新鮮事物天然的熱情,這些特質都令他眼裏的陳星更加可愛。


    蔣弼之再次點燃火柴看了看,“可以了。”


    他邀請陳星與他共飲,陳星連連擺手,卻又對他的盛情邀請毫無招架之力。


    其實那天過後,陳星私下裏查過romanée conti,有品酒家這樣寫道,每個男人喝下第一口romanée conti時,都會有種帝王之意。


    陳星喝下了他的第一口romanée conti,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口紅酒,卻沒嚐出太多滋味,反而心理負擔頗重地計算著這一口酒喝掉了蔣弼之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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