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弼之站起身,對鍾喬說:“和他解約。”


    司機大驚:“蔣先生!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不再犯!請您原諒我這一次吧!”


    他嗓門太大,實在吵人,蔣弼之轉過頭看著他:“如果你隻是犯了第一個錯,那是失誤,我不會讓你離開。但是第二個錯誤反映了你的工作態度,不可原諒。”


    司機還要說什麽,蔣弼之厭倦地擺了下手,向樓上走去。


    司機轉而去求鍾喬,鍾喬歎氣:“蔣先生決定的事,誰都沒辦法的。”


    司機滿心委屈,他為蔣家工作了這麽多年,一直沒出過什麽差錯,怎麽能因為這一個錯誤就要開除呢?小姐不好好的嘛,又沒出什麽事!


    鍾喬見他有些糾纏不休的意思,還埋怨蔣弼之苛刻,言辭便也強硬起來:“我也是為蔣先生工作,平心而論,同樣的薪金和工作內容,再找不到比蔣先生更寬厚的老板了。你平時因為私事請假、或者偶爾因為堵車遲到,隻要你提前請示,蔣先生有說過你什麽嗎?每年的獎金還不夠豐厚嗎?”


    他越這麽說,司機就越舍不得這份工作。他當然也知道這份工作不可多得,否則怎麽會在發現安怡小姐不在學校後選擇了隱而不報?


    鍾喬將他請至門口,不客氣地說道:“在蔣先生這裏,有些錯可以原諒,有些錯就絕對不可以,一次也不行。很遺憾,你犯了不可原諒的那種。這份工作可能對你來說過於清閑,你已經沒有當初應聘時的警覺與敏銳了。”


    而樓上蔣安怡的房間裏,蔣弼之也在同蔣安怡說著類似的話:“可能是我這兩年對你管教得太過寬鬆,讓你越發的膽大妄為了。”


    他對著蔣安怡自然收斂了怒氣,可蔣安怡還是怕他,即使被他的話激怒也是敢怒不敢言。


    蔣弼之又道:“你是因為我不讓你轉學的事故意向我挑釁嗎?所以專挑我從天水回來的這天?”


    蔣安怡不可思議地看向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你憑什麽以為別人都是圍著你轉?就因為你是董事長?就因為你手裏的股份最多?”


    這實在有些失禮,蔣弼之臉色沉得更厲害,“你知道撒謊最壞的結果是什麽嗎?”


    蔣安怡怨恨地瞪著他。


    “不是謊言被拆穿,而是你因為這一個謊言而失去信譽,此後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將受到質疑。”蔣弼之看向張姨,淡淡地道:“這件事裏你沒有錯,如果是我也會同意她去參加那個什麽,戲劇社。”


    張嫂偷偷鬆了口氣。


    “從明天起,小姐不用去學校了,鍾喬會為小姐請家庭教師。”


    蔣安怡呆愣住,等他轉身離去後才爆發出響亮的哭喊:“憑什麽!你憑什麽不讓我上學!”


    張姨忙抱住她:“小姐,我的好小姐!蔣先生現在正在氣頭上,你同他吵也沒有好結果!蔣先生一向是吃軟不吃硬,等他氣消了,你再好好同他求求情不就好了嘛?現在就別觸他黴頭啦!”


    她摟著蔣安怡,心疼地撫摸她的頭發:“小姐,張姨也忍不住要說一句,你這件事做得太大膽了,萬一真要出個什麽事,你讓我們可怎麽辦?小姐,你以前多聽話啊,怎麽自從認識那個女生以後就這麽不乖了呢?蔣先生是心疼小姐的,你要能像以前那樣懂事的話,蔣先生肯定還會讓你繼續上學的。”


    蔣安怡把張姨推出門,自己撲到床上抱著一隻大兔子布偶哇哇大哭起來。


    每個人都要她聽話、懂事,可誰關心那個聽話的蔣安怡是不是真正的她呢!誰會喜歡真正的她呢!


    蔣弼之站在陽台上抽悶煙,鍾喬拿著治淤傷的噴霧過去。蔣弼之剛才同那司機生氣,用力敲了下桌子,把食指和中指的指節都敲出淤血了,高高地腫起來。


    鍾喬在他手上噴了兩下,歎道:“您好久沒發脾氣了。”


    蔣弼之吐了口煙,心想,也並不是很久,四個月前,他也曾在車裏對一個男孩兒這樣暴怒過。


    他抬手看看自己給自己造成的傷,用力地歎了口氣:“所以我不願生氣,一生氣就控製不了自己。”


    鍾喬笑起來,“誰生氣時都控製不了自己,您的涵養已經很好了。”


    蔣弼之想著陳星,苦笑著搖了搖頭。


    “安怡這是怎麽了呢?怎麽越來越不聽話呢?”蔣弼之情緒有些低落,“讓她留在我身邊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我是不是養不好她?”


    鍾喬安慰他:“不在您身邊,還能在誰身邊呢……小姐她,可能是青春期到了,荷爾蒙變化劇烈,身體還不適應,導致性情變化,比較易怒,也比較敏感。”


    蔣弼之恍然大悟,這點他倒從沒想到過,“那怎麽辦?不是說男孩兒的青春期比女孩兒更難度過嗎?我那會兒也不像她現在這樣。”


    他似乎沒有青春期,其他男孩兒青春期的時候他在臥薪嚐膽、韜光養晦,根本沒有所謂的叛逆期,也或者說,他一直處於叛逆期。


    鍾喬也沒有青春期,他一直是伏案讀書的“好學生”。


    兩個大男人犯了難。


    鍾喬說:“我以前修過心理學的課,不過都忘得差不多了,要不我再去翻翻書?”


    蔣弼之搖頭,“太低效了,直接找心理醫生吧。”


    100、畫


    心理醫生說:“青春期的孩子需要家人的陪伴。”


    蔣弼之不得不將手頭的工作向後順延,騰出一天時間陪蔣安怡去藝術館看展覽。


    從他對酒的偏好就不難看出,他的審美是偏古典式的,而這裏的作品多是後現代手法,看得蔣弼之一陣犯困,強忍著哈欠跟在蔣安怡身後兩三米的距離,看她對著一團黑乎乎的作品發呆。


    事實上蔣安怡並不需要他的陪伴,她甚至還在為他不讓自己再去學校的決定而同他冷戰。


    蔣弼之也覺出自己多餘,給不遠處的便衣保鏢打了個手勢,自己則踱步到別的區域。


    一對年輕戀人相擁在一起,靜靜地欣賞一幅手法傳統的油畫——一個少年裸露的後背,正舉著一隻水桶往自己頭頂澆水,激流打在他的淩亂的短發上,濺起大片水珠,後背光潔的皮膚被水澆灌散發出勃勃生機,像一株正在生長的植物。


    蔣弼之站在他們身後,既看那畫,也看那對戀人,然後拿出手機。


    陳星單手接起電話,聽到電話那頭的男人說:“陳星,是我。我記得你今天輪休,能否請你出來喝杯咖啡?”


    陳星剛要說什麽,就聽那男人自顧自地低笑一聲,磁性的震顫直達耳蝸,令陳星險些握不住車把——“我很想在檀闕以外的地方看到你。”


    “我……對不起蔣先生,我今天有事。”


    “……那明天呢?明天中午, 我們可以一起吃頓飯,或者,如果你想睡懶覺,我們可以在你上班之前喝個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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