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想到了自己的母親,“人無完人,你娘這樣,已經比很多人都強了。”


    “是啊。”容真真點點頭,“我以前其實還偷偷埋怨過她,我怨她不聰明,不能幹,別人來害我們的時候,她除了哭,什麽也做不了,我怨她隻能軟弱的靠著男人才能活下去。”


    “咱們學校裏有許多教書的女先生,她們溫柔、美麗、大方,報社裏也有才華橫溢的女編輯,女作者,我曾經想過,要是我娘是那樣的人,我是不是就不會顛沛流離,連個家也沒有。”


    “我那時候嫌她不夠好,當不好娘,可我後來才想明白,其實我也不好啊,我也很無能,別人來欺負我們時,我隻能自以為是的使一點根本不起作用的小手段,我沒辦法保護我的家。”


    她看著秦慕,繼續道:“你看,你以前比我更艱難,可你不僅應付了自己的開銷,還能養活你的母親,可我呢?我要吸著我娘的血才能活下去。”


    “容真真。”秦慕打斷她,“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三歲起就請了家庭教師專門教導多國語言,但你三歲時呢?”


    容真真的三歲,抽大煙的親爹還沒死,還在不遺餘力的拖累著妻女,她是在一聲聲“不帶把兒”的嫌棄中,戰戰兢兢的活著,時時恐懼著不知什麽時候會落下的巴掌。


    後來她親爹死了,親娘改嫁,又有了很好的後爹,才從那種恐懼中逃離出來。


    她看著秦慕嚴肅而鄭重的模樣,還有那深深的擔憂,驀然一笑:“你想什麽呢?你以為我會為自己當初比不上你而沮喪嗎?我當然知道這是因為我學的東西比你少,可這並不是我的過錯。我娘也一樣,她沒讀過書,也沒見過什麽世麵,她隻能受人欺負,卻沒辦法    反抗,這同樣不能怪她。”


    “不過請別擔心,一切都在變好,我和我娘,也漸漸開始成為厲害的人,今天的我們比昨天厲害,明天的我們比今天厲害,這是多好的事情啊。”


    清晨的光輝灑在容真真臉上,似乎為她鍍上了一層光輝,可比那更明亮的,是熠熠生輝的明亮眼眸,那裏麵盛放的,是曆經艱難困苦卻不屈不撓的心,是見過世間汙濁卻依舊熱愛生活的靈魂。


    秦慕注視著她,幾乎要看呆了。


    他看到了怒放的美,如同數九隆冬裏,寒風呼嘯中,頑強盛開在雪原的花。


    這種美與容貌無關,與權勢財富無關,它來自於最本真的靈魂。


    他此時腦子裏沒有更多的想法,隻是覺得,在這一刻,沒有任何光芒能比得過眼前這個女孩子的璀璨。


    這是他所遇見過的,最好的女孩。


    “看,考場到了。”容真真看著前方,那是她這一段路途結束的地方,也是下一段路途開始的地方。


    她露出了一個純粹而充滿朝氣的微笑,笑容裏沒有一絲緊張,也沒有一絲猶豫,她是昂揚的,自信的。


    她真誠的祝福自己的同伴:“秦慕,願你一切順利。”


    然後,大步向考場走去。


    秦慕看著她的背影,低聲道:“也願你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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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容真真和秦慕的畢業考核當然不成問題,如果連常年占據學校一二名的優等生都有問題,那就沒人能畢業了。


    考完之後,潘二娘鬆了口氣,容真真也鬆了口氣。


    為什麽說容真真也鬆了口氣?因為每次看見她娘頂著日頭守在外麵,她心裏就壓力很大。


    潘二娘生怕她有什麽東西沒帶,或者考場上筆壞了墨沒了,每次都提著個與她一樣的考籃,在外邊等她。


    現在的天氣已經有些熱了,在外麵站幾個小時豈能好受?容真真看著也心疼。


    幸好也隻考了三天半,容真真考完就估摸到了自己的分數,所以她一點也不擔憂。


    畢業考試其實是很重要的,因為各大學對各地考生的畢業分數都有要求,沒達到這個分數,連參加入學考試的資格都沒有。


    光是畢業分數,就能刷下一大半人。而有資格參加考試的,平均錄取率不到6%,報考名校則更低,幾乎達到了百裏挑一千裏挑一的地步。


    仔細想想,能走上讀書這條路的有多少?


    讀了小學有資質有財力讀中學的有多少?


    讀完中學畢業考試分數達到要求的有多少?


    達到要求的人裏又有幾個能通過大學入學考試?


    而能進到大學裏讀書就算完事了嗎?不,如果不能足夠努力,是沒辦法畢業的,越好的大學畢業要求就越高。


    可想而知,這樣層層篩選下來,有大學文憑的大學生有多金貴。


    容真真倒不擔心能不能達到畢業分數要求,畢竟對她來說,閉著眼睛都能考進頭兩名。至於是第一還是第二,那要看秦慕考得怎麽樣。


    因此,她和秦慕都很心平氣和,班裏的其他同學急急忙忙討論答案,或急切或浮躁或興奮,隻有他們巋然不動。


    作為大名鼎鼎的兩個“標準答案”,秦慕和容真真自然被許多同學纏著發問。


    一群人裏裏外外將他們圍了幾層,嘈嘈雜雜的,一個個又是興奮又是忐忑,口裏亂紛紛嚷道:“秦慕/容真真,文法題第三題你是怎麽答的?”


    也有人哭喪著臉,帶著幾分僥幸問道:“英文翻譯題‘善與人交,久而敬之’你們翻譯出來了嗎?”


    旁邊幾人答道:“嗐,我空著呢,這鬼東西誰搞的懂?”


    “我倒是勉勉強強寫了幾個詞上去,可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兒。”


    “我也是,翻譯題一大半都是瞎寫的,我自己都看不懂。”


    “你好歹寫了,我幾乎都空著呢。”


    問問題的那人不耐道:“去去去,我又沒問你們。”


    容真真擅長國文,答了前一題,秦慕擅長英文,答了後一題。


    雖然這些同學做題不會做,可答案擺出來了,判斷對錯的能力還是有的。


    他們一個個唉聲歎氣,麵布愁容。一連問了好幾道,越問越心慌。


    若有人問了某道題,旁邊的人心裏明明不想再受打擊,可又偏偏管不住自己的耳朵,結果一聽下來,果然被打擊得很慘。


    不知什麽時候,問答案的頻率漸漸小了,某一刻,徹底消失不見。


    大家麵麵相覷,有人遲疑著說:“剛剛考完,大家樂嗬樂嗬,別討論這些掃興的事了。”


    伴隨著幾聲尷尬的笑聲,所有人都閉了嘴,容真真總算得到了清靜。


    她下意識的望了秦慕一眼,發現他似乎也鬆了口氣。


    眾人亂哄哄的閑談時,教導了他們幾年的各科先生都走了進來,課室裏的喧鬧幾乎是瞬間就停止了。


    這是他們在這裏上課的最後一天,今天過後,許多人都不會再回到這裏,許多人終其一生都不會再見麵。


    先生們在向諸位同學做最後的道別,也在為他們上最後一節課。


    他們結合自己的經驗,耐心告訴各位同學要如何挑選合適的大學,要怎樣準備入學考試。


    打算留學的,要注意什麽,計劃工作的,又要選擇什麽職位……他們講得很細很透。


    講著講著,各個角落裏就傳來細碎的抽泣聲,離別的傷感迅速蔓延,不知是誰哇的大哭了一聲,所有強忍著的嗚咽猛然爆發了,許多人都放肆大哭起來。


    哭聲傳到隔壁班,幾乎是瞬間的工夫,另一股嚎啕聲又響了起來。


    漸漸地,整個學校的畢業班,都被一陣陣哭聲所掩埋,連先生們都眼圈發紅,不能再講下去。


    最後一次班會結束後,容真真被於先生叫去了教員室。


    她進去的時候,於先生正在寫推薦信,有些同學畢業後會直接去找工作,先生們若是知道哪裏有合適的職位,往往會替自己學生寫封推薦信,也是盡了師生間的情誼。


    拿了信的學生感激不盡的鞠躬出去了,於先生看見容真真,指了指前麵的椅子,“坐。”


    他沉吟片刻,說道:“平京與燕京相距不遠,因此燕京的大多數大學都沒有在平京設考場,要想應考,得趕往燕京去,你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容真真答道:“下月中旬。”


    “下月中旬?”於先生微微蹙了蹙眉,“怕是有點晚,越早動身越好。”


    容真真解釋道:“學生也知道該早些去,隻是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不得不再留一段日子。”


    人家既有事,自然也沒有辦法,可於先生還是勸了一句:“我知道你成績好,但燕京大學入學考試不簡單,出題方式也複雜多變,你要謹慎些。”


    容真真道:“雖然這裏有事要耽擱,卻可以請人寄些題集來,在家裏學也是一樣的。”


    旁邊教英文的先生問她:“我記得秦慕也要考燕京大學?”


    見容真真點了頭,他有些遺憾道:“可惜了,他要是考複旦,我還能推薦一二。”


    “這倒不妨事,他是你的學生,難道不是我的學生?”於先生打趣他。


    他往日總是很嚴肅,容真真其實有點怕他,但現在畢業了,她竟然發現於先生其實也有和藹風趣的一麵。


    於先生拿出兩份推薦信,遞給容真真,“一封是給你的,一封是給秦慕同學的,我那個老師,雖長於國文,在外語上沒什麽研究——話又說回來,秦慕同學的外語已不需人來教了,隻是你們年紀小小的,若遇著什麽事,有個長輩照看著也好。”


    容真真萬分感恩的接過信,眼圈紅紅的說:“多謝先生費心了。”


    於先生擺擺手,“不要謝我,這個信,你要考進了再用,你若沒考進,拿著也是廢紙。”


    “對了。”他又問道,“你們兩個,都隻考燕京大學?”


    容真真道:“學生是這麽打算的,秦同學多半也是這樣。”


    於先生道:“其實其他學校也有好的,燕京大學實在難考,我當年能考進去,也有幾分運道在,你們很該多試試其他學校的,若是時間安排得出來,可以多趕幾趟考場。”


    不同大學的入學考試時間不一樣,因為好學校的錄取率低,所以許多人都會盡可能的多參加幾次考試,也好多兩分機會。


    容真真猶豫了一下,說了實話:“先生考慮得確實很有道理,隻是我想多給自己一次機會,今年若考不上,明年就再考一次。”


    於先生也不多勸,他點點頭,“你自己有打算就好,別的我也不多說了,現在外頭世道亂,要注意安全,最好跟幾個去燕京考試的同學結伴。”


    要是旁人,他也沒這麽操心,但是容真真是校長特地囑托過,說她家裏不好,要多看顧看顧,兼之這個女同學認真上進,很有才華,他不免多愛惜幾分。


    容真真十分認真的道了謝,才從教員室離開。


    其他的同學有交情好的,都三五為伴去吃散夥飯,容真真找到秦慕,將於先生的那封推薦信給他。


    她看著其他同學都鬧哄哄的去聚餐了,突然想起自己先前的承諾:“我原先說過,等我發達了,就請你吃大肘子,我如何雖然不敢說發達,肘子還是請得起的,今天就把這一頓請了,如何?”


    ……


    她請客的地點在五福樓。


    這裏曾經是容真真隻敢站在外頭看,而不舍得進去吃飯的地方,裏麵的大廚都是積年的老師傅,手藝絕佳,十分了得,據說祖上是在宮裏做過禦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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