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煜長睫低垂,“阿煜哥哥從未騙過你什麽,倒是你,騙起阿煜哥哥,一點不心軟。”他無聲歎氣,語調憂愁得寧姒都慌了,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壞事。


    寧姒伸出手,“阿煜哥哥,你打我好了。你打。”


    薑煜一瞧,一隻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指尖倒是細細的,微微蜷著,露出修剪漂亮的小指甲蓋兒。


    她抖著手,閉著眼,抬了抬下巴催他趕快打。


    薑煜憋笑到不行,將她的手握住了,“打了你的手,阿澈該找我算賬了。畢竟,阿澈說你最愛告狀的。”


    寧姒陡然睜眼,瞪圓了,不可置信道,“他說我,愛告狀?!我那不是告狀,是報複!誰叫他愛惹我。”寧姒覺得自己是很有原則的,並不為告狀而告狀,她不會因為告狀而快樂。她之所以將哥哥幹的壞事告訴爹娘,都是因為哥哥前不久才招惹了她,她還回去罷了。


    薑煜收起笑意,拍了拍她頭頂,“不氣了,先練琴。你的小同窗都在悄悄看你呢。”


    寧姒一瞧,果真是這樣。


    往嘉明郡主那兒看去,嘉明正瞪著她呢。那目光,惡狠狠的,就好像寧姒搶了她的東西。


    寧姒並不害怕,還躲在薑煜身後衝她吐了吐舌,氣得嘉明臉色越發難看,直到薑煜又走到另一邊為學生答疑解惑。


    右手邊的謝林晚轉過頭來,笑著道,“看起來表哥很喜歡你呢。”


    她這麽一說,寧姒就想起阿煜哥哥對謝林晚並沒有什麽特殊待遇,倒是對她顯得親近些,走進屋的時候也第一眼看見了她。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


    於是寧姒矜持地點點頭,又憋不住樂,抿出一個竊喜的小梨渦。


    小小的寧姒還沒有意識到,此刻的她已經生出某種不妙的心思:她希望阿煜哥哥是她一個人的。


    阿煜哥哥要最喜歡她,隻喜歡她。


    好像太霸道了?那……再加一個哥哥吧。可不能再多了。


    ……


    這天過後,寧姒總盼著薑煜什麽時候再來代一次課。


    可等來等去,等到年終考試也沒有等到“薑夫子”。


    寧姒從哥哥那裏得知,薑煜和寧澈都在為結業事宜忙碌。由於在三院大比中拔得頭籌,薑煜和寧澈都有兩門考試直接記了甲等,但剩餘的考試科目以及四書五經仍舊需要溫習。這段日子連寧澈都安分下來,一門心思準備考試。


    十一月,明嵐書院第一次年終考試。


    寧姒在常氏的監督下認真複習了十幾天,將筆墨好生裝在她的小書袋裏,出門的時候就見謝林晚俏生生的立在那裏,身披寶藍色披風,頸邊一圈雪白狐裘,顯得肌膚雪白。


    “晚晚姐姐,久等了!”寧姒衝她笑。


    謝林晚看見了從寧府走出來的寧姒寧澈兄妹,兩人一著紅一著黑,披著同樣款式一大一小的月白披風,腳步一致地邁出門檻,畫麵格外和諧。謝林晚嘴角泛出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


    寧澈也對謝林晚點點頭,為寧姒扶正了頭頂的羊毛小帽,隨即俯身將寧姒抱上馬車。西山書院與明嵐書院並不同路,寧澈今日要去書院上早課,因而不能送寧姒上學,見到謝林晚在門口等寧姒一起,這下心安了。


    馬車即將出發,寧姒掀開車簾,“哥哥,你去吧。”


    “嗯,好好考試。”寧澈拍了拍寧姒的車窗,“要是考了丙等別說你是我妹妹。”


    寧姒瞪他,“你的結業考要是沒有門門甲等我就換個哥哥!不要你了。”


    馬兒揚起前蹄,寧澈還沒走,執著地問她,“你換誰?寧嘟嘟你說清楚再走。”


    寧姒衝他揮揮手,笑出一顆小虎牙,“不告訴你!”隨即吩咐駕車的陳伯趕緊走。


    寧澈跟了幾步,喊道,“嘟嘟有你這樣為難哥哥的嘛?門門甲等我做不到——”


    待寧姒馬車走遠了,寧澈臉上苦意一收,好笑得搖搖頭,嘀咕道,“這個小沒良心的。”


    寧姒考六門,詩、書、史、琴、禮、武。頭天考詩、書、史,二十人一起作答,第二天的考試不是筆頭考試,則一個一個排隊進考場,單獨考校,並由授課夫子當場給成績。


    第二天考完,寧姒已經拿到了琴、禮、武三門的成績。


    蘭央見寧姒落了單,立馬湊過來,“四四,你什麽等?我已經有一個丙了,爹娘肯定要笑我。”


    寧姒皺起眉頭,“武藝課丙等?”


    蘭央搖頭,“是琴藝課丙等……沒想到謝夫子這麽嚴格。哎你還沒說呢。”蘭央輕輕撞了撞寧姒肩膀。


    寧姒笑眯眯,“告訴你啊,我甲乙乙。”


    蘭央驚歎,“考得真好,哪門甲?”


    “琴藝課。”


    “啊?哦……”蘭央沮喪了。


    兩個小學雞正互相交流著,便聽身旁傳來一聲冷哼,兩人轉過頭去,見嘉明郡主拖著調子道,“現在甲乙乙也好炫耀了?三個甲等的人都還沒說什麽呢。”


    寧姒瞅她一眼,將蘭央拉走,邊走邊嘀咕,“她最喜歡懟人了,習慣就好。”


    嘉明自然聽見了,瞪眼,“你——”


    寧姒走到謝林晚身邊,“晚晚姐姐,你肯定是三個甲吧?”


    謝林晚點頭,將寧姒拉到身後去,看了遠處橫眉怒目的嘉明一眼,小聲叮囑,“姒兒做得對,離她一點。她是郡主,我們就是占著理也容易吃虧。”


    三天後,剩餘的三門也出了成績。寧姒去了一趟書院,拿到了她的成績單。


    詩經課甲等,書法課乙等,史學課乙等,琴藝課甲等,禮儀課乙等,武藝課乙等。


    還好沒有丙……


    寧姒歡歡喜喜地將成績單拿回家,並且重點感謝了她那溫柔嫻雅博學多才的娘親,要是沒有常氏幫她複習,她的詩經課不會考這麽好,史學課就更為難了。


    常玉柔將卷起來的成績單展開,先看了成績,再看排名。


    大概因為給分寬鬆,頭名竟有三人,謝林晚、沈明芳和平民班一個叫白蕊兒的姑娘並列第一。


    常玉柔輕輕笑了笑,她家的小姑娘,在二十人中排十三,雖說靠後了,但常玉柔並不打算責怪寧姒,畢竟年紀小,基礎比不上別人紮實。


    “噫。”寧姒湊過來瞧,發現最後一名赫然寫著蘭央的名字,她指頭一點,“娘,這是我的好朋友,跟你提過的。她人很好,成績不能說明一切。”


    寧姒生怕娘親看見排名,會覺得蘭央是個壞孩子。


    常玉柔失笑,伸手摸了摸寧姒擱在她肩上的小腦袋,“娘知道。這是尚書府的女孩兒吧,她身子骨不好,家裏便嬌養著,小時候連門都不能出,現在倒好些了。”


    寧姒頭一回聽說這些,心裏對蘭央小姑娘生出些疼惜來,“娘,那我以後要好好保護她。”


    常玉柔捏了捏她的臉,“嗯,嘟嘟是最懂事的小姑娘。”


    晚膳時分,寧姒又噠噠噠地把成績單拿過來給爹爹看,寧大學士連連點頭,“嗯……比你哥哥小時候強多了。”


    這話一說,寧澈不幹了,“他們這也太寬鬆了,嘟嘟的琴藝能甲等嗎?爹,娘,你們評評。阿煜的琴藝是甲等,嘟嘟也是甲等,他們倆能是一個水平?”


    寧大學士瞪他,“你們和嘟嘟能用一個標準嗎?你都快成大人了,真有臉跟小孩子比。”


    寧姒嘻嘻笑著,衝寧澈吐舌做鬼臉。


    寧澈還待說什麽,寧大學士卻說起了他的事,“你也快結業考了,準備得如何?”


    “差不離了。”


    寧大學士點點頭,“今天宣遠侯還問起你來,他家的嫡長子也要去金吾衛,到時候你們也好做個伴。”


    寧澈抿抿唇,不說話了。


    “或者你明年去考武舉,要是拿了好名次,或許能直接從小隊長做起。”


    寧澈無可無不可地輕輕挑眉。


    寧姒察覺到寧澈微妙的抗拒態度,一邊喝梨湯一邊瞧他。她甚至不知道,她的悠閑觀望,將寧澈襯得愈發狼狽無措。


    寧大學士也停下話,盯了寧澈一陣,指關節叩了兩下桌案,“說,決定。”


    “考武舉吧。”寧澈慢吞吞地答。


    “行,決定了的事不要輕易反悔。”


    寧澈濃睫低垂,默了一瞬,歎氣道,“阿煜他還可以去外地遊曆一段時間,說實話,我也想休息休息。”


    寧姒圓眼一抬,脆聲問,“阿煜哥哥去哪裏?”


    對上寧澈漆黑的眼珠子,察覺他情緒不佳,寧姒又慢慢低下頭。


    “玉門,去薑大將軍那裏。現在戰事暫歇,二十萬大軍駐紮在玉門。”寧澈眼睛亮了亮,“不知道有多壯觀。”


    寧大學士自寧澈談起玉門時便一直在觀察寧澈的神色,哪能看不出來他的希冀與熱情,他道,“你也想去?邊防重地,哪裏是說去就去的。”


    寧澈神情掙紮。


    他看見托著下巴望著他的嘟嘟,那雙眼幹淨透澈,不諳世事;看見秀眉微蹙的母親,她的眉眼裏藏著憐愛與關切;還有正質問他的父親,寧大學士嘴角緊抿,目色嚴厲。但他們都不懂他的抱負。


    靜謐中,寧大學士開口:


    “還是說,你不是去玩耍,而是想參軍?”


    寧逸風眼神漸漸銳利,如刀。


    ☆、腦後反骨


    這一刻,寧澈想逃離這裏。但他不能。


    他攥緊了拳,迎上父親的逼視,努力睜大眼,不讓自己在父親經年的官威下屈服。他逼著自己與父親對視,用力到眼眶發紅。


    寧姒也覺得寧大學士的眼神在此刻嚴厲尖刻得可怖,於是弱聲喚他,“爹爹……”


    寧大學士看她一眼,眼神轉柔,周身凜冽的氣勢一收,仿佛就此放過了寧澈。


    寧澈卻不服輸,舔了舔牙齒,開口質問,“為何幼時您讚我是練武奇才,不允我浪費了這上好資質,督促我舞刀弄槍日後好保家衛國,真到了想要上戰場的時候,您又百般阻攔?出爾反爾,是君子所為?”


    寧大學士目色沉鬱,緩緩開口,“二十年前的大周,民貧兵弱,虎狼環伺,好男兒自當保家衛國。薑大將軍就是在這樣的時候強勢崛起,以二流世家旁支子弟的出身,在朝堂上、戰場上為自己拚出一席之地,還娶了謝家嫡女,眾人無不為之側目。但現在的大周兵力強盛,除了薑大將軍手握西北二十萬大軍,西南孫家,嶺南木家,皆是世代從軍,手中兵力數萬,大周早已不是當年的積貧弱國。甚而近些年,開始向外擴張,口口聲聲說要收複失地,將遊牧民族趕到最北邊去。”


    “我問你,你現在參軍是在保家衛國?爹以為,現在的大周最需要的是變法、是富國,你既不願從文,那便守好我們的京都,何必遠赴邊疆,平白叫你娘擔心?”


    寧澈細細聽下來,聽到這裏手指一顫,“爹,我也不願叫你們日日憂怖。但我年紀也不小,即將成人,您不能將您的關切變作捆縛我的枷鎖,讓我不得伸展。這不公平。”


    “還有,爹您別當我真不知曉,那些馬背上的韃子何曾真正安分?他們吃的喝的,有多少是從我們的子民手裏搶的、屋裏搜刮的?京城百姓是大周的子民,邊塞百姓同樣也是大周子民,怎能分作貧富貴賤?你們朝廷的變法,從來先富京都,再富中原、江浙,什麽時候能惠及邊塞,您什麽時候再來阻攔我罷!”


    他說到最後,眼眶通紅,踉蹌著腳步衝出正堂,掀袍邁過門檻時險些摔倒。


    “哥哥!”寧姒睜大了眼,不知為何發展成這樣。


    但那一刻,哥哥匆忙又踉蹌的背影深深刻進她的心裏。


    她覺得,哥哥雖然頂撞長輩、狼狽離開,但他激動強硬又微帶嘲諷的話語裏,藏著某種力量。是捍衛,是覺醒,是雛鷹長鳴。


    寧大學士盯著寧澈離開的方向,怔了一會兒,歎道,“這混小子!”歎的這口氣,包含了諸多無奈、關切,還有一絲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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