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這麽快樂,他們怎麽舍得勸太子


    杜岩說得動情,眼角微微發紅。


    金蘭聽得心頭發顫。


    兩名內官送來香湯巾帕,將內室的幾盞燈燭點燃,杜岩請金蘭去偏殿歇息“殿下先歇著罷,小的們會好好照看千歲爺。”


    金蘭搖搖頭,幫著扶起昏睡的朱瑄,讓他枕在自己膝上,低頭解開他頭上束發的發網。他的頭發濕乎乎的,散落下來,鋪滿她的整個雙膝。


    “這是”


    她拿起朱瑄的發網細看。


    杜岩瞥一眼發網,小聲說“這是殿下您織的網巾,您讓丫鬟收著,丫鬟給扔了,小的無意間撿了回來,千歲爺知道是您織的,就留了下來。”他盡量斟酌用詞,讓自己監視賀家內院的行為聽起來正常一點。


    金蘭當然認得自己織的網巾。織前一半的時候她以為將來會嫁給表哥,織得很用心,後來陳家退親,她翻出網巾匆匆織完,用了懶收網的法子,針法敷衍,她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手筆。


    女兒家出嫁的時候要給夫家人準備見麵禮,親手做的鞋子、茄袋、包頭她嫁的是皇家,不好拿針線禮物送人,祝舅父進京以後幫她置辦了禮物,金銀珠玉、書畫雅物,樣樣精美別致。她根本沒想過要親手做點什麽送給朱瑄,因為她覺得朱瑄不會在意,而且他也不需要,他是高貴的皇太子,穿的用的都是宮人幫著預備的,她做的針線怎麽可能比得上禦用的  朱瑄收走她隨手讓丫鬟塞進箱籠的網巾,在他們大婚的這一天戴在頭上,和她拜堂成親,同床共枕他知道這頂發網是她為誰織的嗎他那麽聰明,想來肯定知情  金蘭攥緊網巾。


    衾被裏也有潮意,杜岩帶著內官換了床嶄新的被褥,給朱瑄沐浴擦身,換一身幹爽裏衣。他們早已經習慣朱瑄半夜發熱,手腳麻利。


    杜岩忙完,抹把汗“殿下也換身衣裳吧,您要是也病了,千歲爺怪罪下來,小的擔當不起。”


    金蘭被朱瑄緊緊抱了那麽久,也是一身的汗,起身去簾後換了身衣衫,回到床榻邊,摸了摸朱瑄的額頭,沒那麽燒了。


    她鬆了口氣,拿起剛才看的剪燈新話靠坐在床欄邊看,看個幾行就低頭看看朱瑄是不是睡得安穩。


    杜岩見她不肯去睡,隻得罷了。


    長夜漫漫,燭火搖晃,帳中光影斑駁交錯。槅扇外遙遙傳來悠遠的打更聲。


    金蘭漫不經心地讀著書中離奇瑰麗的鬼怪故事,回頭看一眼朱瑄,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雙眸幽黑,眼神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您醒了”她撒開書,俯身摸朱瑄的額頭。


    朱瑄看著她,表情有些呆滯。


    “圓圓”他似乎在做夢,聲音壓得低低的,唯恐嚇走她,“你回來了”


    金蘭突然覺得眼眶濕熱。


    “我回來了,殿下。”她輕聲安撫他。


    朱瑄眉頭輕蹙“你叫我什麽”


    金蘭心裏歎口氣,微微一笑,“我回來了,五哥。”


    朱瑄久久地凝視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個淺淺的笑容,神情冰冷,仿佛突然間換了一個人,咬牙嘶聲道“圓圓我恨你”


    金蘭一怔。


    朱瑄望著她,麵孔煞白,神情陰鬱,目光微寒,眉間隱隱戾氣,像是不屑和她多說一個字。


    可他的手卻緊緊攥著她的衣袖,手背青筋猙獰地突起,幽黑眸底有星星點點的淚光浮動。


    他抓著她,眼神如冰“隻要你回來,我就不恨你了。”


    一邊是冷酷的逼視,一邊卻是看似絕情、其實近乎祈求的挽留。


    他那麽愛她。


    金蘭心口脹得酸疼,輕輕握住朱瑄的手,“我不走了,五哥,我不走了。”


    朱瑄還在夢中,呆呆地看她半晌,沉沉睡去。


    後半夜時,朱瑄的燒果然退了,唇色一點一點恢複。


    杜岩道“沒事了。”


    金蘭長籲一口氣,她累了一天,隻睡了半個時辰又被鬧醒,一直守到大半夜,心力交瘁,來不及換衣洗漱,直接躺倒在床邊,剛剛挨到柔軟細滑的錦被就睡著了。


    第33章 又病又嬌


    金蘭沒睡多久就被一陣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吵醒了。


    紗帳高卷,珠簾輕晃,跳躍的燭光傾灑在光滑如鏡的金磚地上,精雕細刻的金屏風前浮動著交錯的華麗光影,香風細細。


    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識喊剪春的名字“什麽時候了”


    一道嘶啞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剛過了五更。”


    金蘭抬起眼簾,對上一雙幽黑沉靜的雙眸。


    朱瑄坐在她身邊,黑發披散,衣衫淩亂,露出半邊胸膛,神情有些憔悴,眉頭輕輕蹙著,眼睫低垂,像是也才剛睡醒的樣子。


    搖曳的燭光映在他蒼白俊美的臉孔上,他目光清冷如雪。


    金蘭眨眨眼睛,和朱瑄目光交匯。兩人大眼對小眼、沉默著對視了一會兒,她慢慢坐起身,摸他的額頭“你醒了還難不難受”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高熱的緣故,朱瑄有點呆呆的,坐著沒動。


    “好了,不熱了。”金蘭收回手,看朱瑄衣襟大敞著,怕他著涼,低頭幫他掩好,“天還沒亮,你再睡會兒吧。”


    朱瑄看著她,目光慢慢向下,忽然眉頭緊皺,伸手握住她的腳踝“你怎麽沒穿襪子”


    金蘭愣住了。


    朱瑄捧著她冰涼的腳丫“你怕冷,夜裏睡覺總要穿襪子。”


    金蘭哆嗦了一下,難怪剛才睡覺的時候覺得冷颼颼的,原來是忘了穿襪子。她一年四季夜裏睡覺都要穿襪子,不然睡不安穩。


    朱瑄放開她的腳,塞進暖和的錦被底下,起身下了床,拿了盞燈燭在手裏,彎腰在屏風後的箱籠裏翻找。


    金蘭看著他的背影發怔。


    他剛剛昏睡醒來,衣衫鬆鬆垮垮,身形單薄清瘦,如弱柳孤鬆,墨黑長發披散在肩頭,更襯得側臉俊美如玉。


    金蘭愣神的工夫,朱瑄找到了一雙綾襪,回到拔步床前,撥開錦被,抬起她的腳,拂開紗褲,在滿室搖曳的朦朧燭火中,低頭給她係上襪子,神情溫柔。


    “怎麽忘了穿”他給她蓋上錦被,輕聲問。


    金蘭咬了咬唇“你突然病了,燒得迷糊不醒,我一時著急,忘了穿襪子。”


    既要做夫妻,就該坦誠相待,他們兩人中總得有個人坦白直率一點,朱瑄肩頭擔負的壓力實在太重了既然他還不想敞開心扉,那她先來吧。


    她不怕被他笑話看不起。


    朱瑄渾身一震,低著頭不說話。


    金蘭扯扯他的袖子,眉眼微彎,語氣柔和“你好了我就放心了。五哥,睡吧。”


    朱瑄一語不發,緊緊攥住她想要收回去的手。金蘭一笑,拉著朱瑄一起躺下。朱瑄罕見的順從,兩人一起睡下,和衣而臥。


    金蘭枕著自己的胳膊,望著蹙金織銀、密密麻麻繡滿吉祥圖案的帳頂,聞到身側朱瑄身上一股淡淡的藥香,小聲問“五哥,你經常這樣嗎明天叫宮裏的禦醫來看看吧”


    朱瑄翻了個身,把金蘭摟進懷裏,低頭聞她發間的茉莉花香,“不用麻煩了我的身體我知道,吃了藥就好了。下次我再這樣,你別害怕。”胳膊收緊了一些,“圓圓,是我不好,嚇著你了。”


    金蘭躺在他臂彎裏,搖了搖頭,“我沒嚇著你沒事就好。”說著忽然笑了一下。


    朱瑄摟著她,低聲問“笑什麽”


    金蘭克製住笑意,輕聲說“殿下恕我無罪的話,我就告訴你。”


    聽見她的笑聲裏不自覺帶了幾分撒嬌的意思,朱瑄不由自主跟著一起嘴角上揚,輕歎一句“我哪敢治你的罪。”


    寶貝還來不及。


    金蘭笑個不住,肩膀直抖“今天大婚,我這個新娘子哭了一場,您這個新郎病了一回我覺得挺好玩的。”其實一點都不好笑,但是她向來心大看得開,不知怎麽的,就是很想笑。朱瑄雖然古裏古怪,但對她十分縱容愛護,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麽體貼溫柔過,不管她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他好像都不會生氣。


    朱瑄果然沒生氣,薄唇輕輕挑起,無聲微笑,低頭吻了一下金蘭的頭發。


    金蘭實在是困,笑了一會兒,重新跌入夢鄉。她是真累著了,呼吸聲有些沉重。


    朱瑄放開她,側過身,讓她枕著自己的胳膊睡,眼神落在她臉上,沉默凝視,看了很久。


    一個時辰後,熟睡的金蘭猛地驚醒過來“今天要去仁壽宮拜見太後,我起遲了”


    她滕地一下爬起來,一邊喚剪春的名字,一邊飛快掩好衣襟,剛要下地,一雙胳膊摟住她,把她輕輕按回錦被裏。


    “做噩夢了”


    朱瑄已經穿戴好了,頭戴翼善冠,一身紅地雲肩通袖襴暗雲紋圓領常服,目若點漆,眸光清亮,豐神俊朗,雍容高貴,和昨晚的樣子判若兩人,坐在床邊,手裏拿了本書,俯身看她。


    金蘭拍拍胸口,舒了口氣,看看左右無人,小聲說“我夢見我起遲了,太後和鄭貴妃都在罵我”


    她夢中驚醒,語氣嬌憨,一副全心信任依賴之態,朱瑄臉上笑意浮動“無事,你再睡一會兒。過了辰時我再叫你起來。”


    金蘭搖搖頭“不睡了,再睡就真要起遲了。”


    杜岩領著宮人進殿伺候金蘭梳洗裝扮,東宮規矩嚴明,宮人循規蹈矩,走路的步子都要輕一些。


    金蘭坐在鏡台前,梳頭發的內官給她梳了個宮中時興的婦人發式,發髻高聳,再罩上金絲發箍,戴珠翠金飾,她還沒起身就感覺到了頭頂累沉沉的重量。


    朱瑄忽然放下手裏的書,走到金蘭背後,目光從她臉上一掠而過,接過內官手裏的銀插梳,解開她的發髻,重新給她梳了個矮髻。


    內侍們一臉駭然,默默退開。


    金蘭也嚇了一跳朱瑄居然會梳發髻麽


    朱瑄手指修長,梳發的動作很靈活。宮人捧著一隻漆盤走到他身邊,漆盤裏是宮女早上趁著露水未幹前采摘的新鮮茉莉編的珍珠茉莉花圍。他拿起花圍,給金蘭戴上,退後一步,示意宮人上前給金蘭梳妝。


    內室鴉雀無聲。


    金蘭試著動了動肩膀,感覺輕鬆了許多,抬眸,看一眼鏡中的朱瑄。


    他站在她身後,靜靜地看著她,兩人的視線在銅鏡裏交匯。


    金蘭朝他笑了一下,“多謝。”宮裏流行高髻,妃嬪的發髻一個賽一個高聳,再戴上固定用的發箍和金飾,恨不能直插入雲霄。她在家的時候被枝玉逼著梳了幾回高髻,隻覺頭重腳輕渾身僵硬,起身的時候必須有人攙扶才能站穩。昨天戴了一整天的鳳冠,她腰酸背痛,真的不想再頂著一座金光閃閃的寶塔在頭上到處晃悠。


    禦用監送來早膳,朱瑄坐在月牙桌旁看書,等金蘭梳好頭發出來才讓宮人揭開捧盒。


    杜岩站在一邊服侍,眼神示意宮人上前拜見金蘭。四個小內官的名字是照著節氣取的,就叫立春,小滿,立秋,白露。四人上前給金蘭磕頭,立春和立秋分別照管金蘭的首飾衣裳、賬本冊子,小滿和白露跟著金蘭出門。


    金蘭還要上妝,不敢多吃,隻喝了幾口粥,心想這幾個名字未免太省事。


    立春和立秋領了賞出去,不一會兒抬來金蘭的禮服,第一次拜見周太後,她不用穿翟衣,不過還是得穿正式一點的禮服。禮服也有禮服的好處,比如不用為穿什麽衣裳出席宴會而發愁。族中大宴,各家小娘子為了豔壓旁人絞盡腦汁,在宮裏用不著愁這個,每次宮中大宴命婦嬪妃都是差不多的服色樣式,差別隻在品階的高低。


    簡而言之,看人,看臉,不看衣裳首飾。


    金蘭打扮好了,一身串枝花卉地綠織金妝花雲肩豎領對襟夾襖,龍趕珠貼邊,遍地四季花,襟前一對嵌寶花蝶鎏金玉花扣,底下係新桑色織金雲龍海水紋襴裙,頭上梳的低髻,戴珍珠茉莉花圍,鬢發如雲,耳邊一對嵌珠寶花蝶金耳環。


    她年紀小,正正經經穿了身嶄新的禮服,臉上妝容有些濃,雙頰紅撲撲的,眨巴著一雙清亮的眼眸打量鏡中的自己,看起來有點像小孩子偷偷穿大人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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