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蘭看一眼慌裏慌張的枝玉,目光落到不遠處躺在地上呻|吟的小表弟身上,眼睛微微睜大。


    小枝玉一臉驚恐。


    小金蘭沒有吱聲。


    附近傳來腳步聲。


    小金蘭的丫頭跟上來了。


    小表弟的丫頭也找過來了。


    丫頭們發現小表弟受傷,尖叫聲響起。


    小枝玉滿臉是淚,渾渾噩噩站在那裏。


    忽然感覺胳膊被輕輕推了一下。


    小金蘭輕聲道:“妹妹,別怕,去竹林。”


    小枝玉又是害怕又是愧疚又是後悔又是難為情,命都沒了半條,聽到這一句,眼淚奪眶而出,下意識照著小金蘭說的,飛也似地跑了。


    外祖母的院子後麵有一片竹林,穿過竹林可以走小路回枝玉自己住的屋子。


    小枝玉走進竹林裏,越想越覺得傷心害怕,找了塊石凳,坐下掉眼淚。


    竹林裏蚊蟲多,嗡嗡嗡嗡吵得小枝玉頭昏腦漲。


    她覺得自己從此不幹淨了,髒了,變壞了,被邪惡醜陋的東西占據了。她會被所有人咒罵厭惡,爹娘、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媽、表哥表姐……所有人都會討厭她,罵她是個陰險小人,把她趕出家門。她這輩子完了,不會再有人喜歡她,對她好。


    連府裏的下人也會瞧不起她。


    如果小表弟沒死,落下什麽毛病,她還是會被抓到大獄裏去。


    什麽光宗耀祖、報複族人的雄心壯誌,全都完了。


    她還是個小孩子,就這麽走入歧途,成了壞蛋。從此隻能一條路走到黑。


    小枝玉躲在竹林裏哭了好久,不敢回去麵對自己闖下的大禍。


    她任眼淚爬滿兩腮,望著竹林外閃碎著瀲灩水光的湖麵,心想自己不如幹脆死了算了,這樣就不用被人罵了。


    可想想又覺得不甘心,她怕水鬼真來拉她。


    最後是丫頭找到小枝玉的。


    小枝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知道自己死期到了,不敢挪步,任丫頭怎麽拖都不動彈。


    丫頭有些詫異,安慰她:“小姐別傷心了,表少爺就是腦殼上破了個小口,已經止了血,貼了膏藥,不礙事的。”


    小枝玉覺得丫頭的語氣有點奇怪,沒敢吭聲。


    丫頭繼續道:“三小姐也真是的,居然這麽不小心,表少爺出了那麽多血,看著可嚇人了!老太太和舅太太差點哭暈過去,要是石頭子再大一點打出毛病可怎麽辦?太太氣得不得了……罰三小姐去佛堂跪著給表少爺祈福……”


    小枝玉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傻傻地問:“關金蘭什麽事?”


    丫頭拉著枝玉往她外祖母的正院走去,漫不經心地道:“三小姐打傷了表少爺,太太當然要罰她了。”


    小枝玉呆了一呆。


    小金蘭替她頂了罪。天色昏暗,小表弟不知道扔石頭的人是小枝玉,丫頭們離得遠,看到小金蘭站在那兒,肯定以為石頭子是她扔的。


    小枝玉陡然鬆了口氣。


    三魂七魄重新歸位。


    那一刻,她如獲新生。


    她沒有被醜惡玷汙,還是長輩們寵愛的四小姐,是賀老爺和祝氏心目中孝順的乖女兒,是舅父舅母誇讚的“小機靈兒”,是親戚中最拔尖、最厲害的賀家四姑娘。


    那次之後,外祖母和舅父、舅母還誇枝玉,說小表弟受傷,就數她哭得最傷心,平時看她毛毛躁躁的,其實她心地最好。


    小枝玉訥訥地躲在祝氏身後,不敢多說什麽。


    小表弟好了以後,大概從舅母那裏聽說了枝玉為他哭的事,加上年紀大了懂事了,以後沒那麽針對她了。


    小枝玉的性子也越來越沉穩,不再像小時候渾身是刺,但凡有點不順心就非要頂別人幾句。


    更不敢隨便動手傷人。


    小金蘭從沒有和別人說起替枝玉頂罪的事,連剪春都不知道那塊石頭子是枝玉扔的。


    她默默替枝玉頂了罪,在佛堂一跪就是一整天,好脾氣地任枝玉的舅母和外祖母當麵指桑罵槐。


    祝氏回家罰她做針線,當著賀老爺的麵罵她不懂去別人家做客的禮數,她也沒漏一絲口風。


    那之後祝氏就不帶金蘭去祝家了。


    小枝玉怕金蘭說出自己,怕得整宿整宿睡不著。


    她心裏藏不住事,風風火火去找金蘭,要給她銀子賠罪。


    小金蘭歡歡喜喜收了銀子,枝玉知道她愛攢錢,因為沒有娘家依靠,隻有錢實在。


    小枝玉問金蘭為什麽要替自己認罪。


    小金蘭傻乎乎的,似乎很奇怪枝玉會問這個。


    “因為我是你姐姐啊!”


    她低頭整理打結的絲線,鼻尖微微一皺,道:“他真壞,總欺負你,我也想打他的!”說完,嘿嘿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叮囑枝玉,“枝玉,下次別打他了,真打出毛病也不好。你可以和他講道理。”


    小枝玉失笑。


    她頭一次覺得自己被保護了。


    心裏驀地軟成一團。


    她從來不開口叫金蘭姐姐,總是直呼其名。


    但在心裏,枝玉覺得姐姐金蘭比母親祝氏更了解自己。


    她的很多小心思都可以直接告訴金蘭。


    嫉妒誰家的小姐,恨不能對方越長越醜。討厭誰家的太太,詛咒那個太太喝水塞牙。想嫁給當官的人家,這樣就沒人敢笑話祝氏生不了兒子。縣裏哪家少爺人品不錯,她挺喜歡的……


    這些都可以跟金蘭講。


    小金蘭傻裏傻氣的,每次聽得咋舌,但絕不會因此用異樣的眼光看枝玉。


    她總是認真聽枝玉傾訴。


    枝玉有次聽見丫鬟說金蘭和別人家的小姐吵起來了。


    金蘭是個菩薩性子,從來不會動怒,真動怒了也不過是氣得臉通紅,說不出什麽狠話髒字。


    她和人吵嘴,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枝玉嘖嘖稱奇,問金蘭為什麽和人吵。


    丫鬟說:“本家那幾個小姐恁地壞!打秋千的時候說小姐您規矩不好,整天和外麵的少爺們爭風頭。三小姐就生氣了,她說您是咱們賀家生得最標致的,也是最聰明的,會讀書寫字,會畫畫彈琴,哪一點不比少爺們強?誰都喜歡您,您大大方方的,規矩好著呢!外頭少爺們別不服氣,誰叫他們不中用!”


    枝玉沒想到金蘭這個好脾性的人居然會因為自己和別人吵起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丫鬟接著道:“三小姐還說,那架秋千是咱們家的,她們要是還敢說您的壞話,以後不許她們到咱們家來玩,也不許她們走咱們家修的路,過咱們家修的橋。”


    枝玉撲哧一聲笑了。


    真是孩子氣。


    她似嗔非嗔了一句,心裏一股暖流湧過。


    族裏沒人懂她,親戚們喜歡她,但也隱隱提防她,嫌她不安分,怕她鑄成大錯,母親祝氏也是如此。


    誰能想到,最懂她,最欣賞她,最支持她的人,竟然會是金蘭呢?


    枝玉多麽希望金蘭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啊。


    沒有祝氏的束縛,金蘭一定會和自己一樣上學讀書,姐妹倆互相扶持,勤學苦讀,把族中所有男孩子壓在腳底下,讓其他人知道,她們女兒家讀書不一定比男孩差!


    可是金蘭為她得罪了舅母,祝家不可能答應讓金蘭和她一起去祝家上學。


    ……


    枝玉越想越傷心,嗚嗚哭出了聲。


    她從小在祝家養大,祝家就是她的依靠,隻要舅舅舅母給她撐腰,不管她在賀家怎麽鬧騰,族裏的人不敢多說什麽。如果舅母知道那塊石頭是她扔的,知道她差點打死小表弟,她以後哪還有臉麵去祝家?外祖母、舅舅們還會像以前那樣疼她嗎?


    金蘭毫不猶豫地替她頂罪,金蘭笑著說:“妹妹,不要緊……反正祝家人也不喜歡我。”


    枝玉哭得肩膀直抖。


    金蘭本來可以和她一起上學,心裏有疙瘩的舅母不答應,金蘭隻能每天站在桂樹後,目送她去祝家上學。


    第100章 小別扭


    祝舅父慌了,圍著枝玉一疊聲問:“是不是哪裏傷著了?你這些天躲在哪兒?”


    枝玉沒有搭理他,趴在桌前哭了個痛快,舉袖擦幹眼淚,紅著眼睛道:“我要留下來。”


    姐姐教過她,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沒法改變,她得往前看。


    祝舅父聽她口氣堅定,嚇得眼皮直跳:“你一個姑娘家留下來幹什麽?”看一眼守在房門前的掃墨,聲音一低,“枝玉,你還不明白?太子妃因為顧忌你才沒揭開枝堂的身世,太子爺看重太子妃,所以不喜歡賀家人,不樂意我們進京來打擾太子妃,咱們還是家去的好,你……你想想,太子妃一看到你就會想到你娘,太子妃她心裏舒服嗎?”


    枝玉臉色一白。


    她娘是怎麽管教金蘭的,她都看在眼裏,如果換做是她,肯定一輩子都不想再見祝氏。


    祝舅父歎口氣,小聲勸她:“太子妃性情好,沒有遷怒到你身上,太子爺可不一樣!你和枝堂偷偷上京,假如路上出了什麽意外,太子妃一點風聲都不會知道!到時候賀家給太子妃寫封信說你們病死了,太子妃難道還能親自回湖廣查證?就算太子妃真派人查證,太子爺也能把事情處理妥當。太子爺是儲君,是以後的萬歲!他有的是辦法讓你們一輩子都見不著太子妃。太子爺手下留情,還不是因為心疼太子妃?枝玉,聽舅舅的話,太子妃在宮中過得很好,她和太子爺如膠似漆,同進同出,宮裏宮外都曉得,舅舅今天也親眼見著了,太子妃下車的時候是太子爺親自扶下來的。”


    枝玉咬了咬唇。


    她躲在京師的這些天也聽說了不少從宮中傳出的流言,宮裏宮外都說皇太子對太子妃很好。


    祝舅父看她麵色和緩,接著勸:“過了年咱們就回去,你也大了,也該懂事些,別由著性子來。”


    枝玉驀地一笑:“我不走……舅舅,姐姐進宮前,你和爹爹還有表舅、表叔們湊了幾萬兩銀子給姐姐當陪嫁,你知道那筆銀子去哪兒了嗎?”


    祝舅父怔住。


    枝玉剛才哭了一會兒,眼睛格外清澈:“那筆銀子在我這,姐姐沒有帶進宮,她把銀子交給我,她說我誌向大,讓我幫她打理,其實我知道,姐姐是怕我被逼著嫁人,又怕她在宮裏有什麽意外,所以才留下錢鈔給我傍身,有了錢,哪怕她不在了,長輩也不能逼迫我出閣。舅舅,去年我跟著你從北走到南,去四川,去南直隸,去廣州府,一路上我跟著你學販貨,學管賬,學置辦田地莊子……我用的是姐姐給我的銀子,不是賀家賬上的錢。”


    祝舅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全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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