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讓海檀拿了些藥放在一旁。


    一刻鍾後,葉驪珠從水裏出來了。


    房間內有一麵很大的穿衣鏡,葉輔安花了重金打造, 說是女孩子都愛美,要有一麵華貴的鏡子。


    她裹了一層絨布站在了鏡子前麵。


    她的膚色白,所以身上但凡有一點傷痕都會很清晰的顯露出來。


    葉驪珠眉目精致漂亮,眉心一點朱砂映襯著晶瑩勝雪的肌膚更為耀眼,唇瓣比平時更顯得嫣紅飽滿,唇角處受了傷,被撕裂了一點。


    她沾了一點藥膏塗在了唇角處。


    等用過早膳,葉輔安叫葉驪珠去他那邊。


    葉驪珠本來想推脫,可又擔心自己推脫之後葉輔安會親自過來。


    想了想,葉驪珠穿好衣服過去了。


    葉輔安穿著常服,他坐在上首,手中端著一碗茶。


    葉驪珠喊了一聲“爹”,又道:“您叫女兒過來有什麽事情?”


    葉輔安道:“珠珠,你的嘴角怎麽破了?”


    葉驪珠道:“昨晚上沒睡好,染了風寒,一覺醒來嗓子都啞了,口幹舌燥,嘴角可能夢裏不小心咬破了。”


    葉輔安知曉葉驪珠的身體一向不好,他點了點頭道:“既然這樣,你在家裏養養病,就先回去吧,以後注意著點兒。”


    葉驪珠覺出了葉輔安有事情要講,她道:“爹,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沒有說?”


    葉輔安道:“臨近年關,你在京外住不了多少天就要回來,回來後要頻頻入宮。二皇子對你心思不純,秦王殿下三番兩次來葉府,想必還未打消讓你和太子結好的念頭。昨天晚上我收到了明佛寺來的信,是兩個小尼姑寫的,說是想你了,想讓你去住兩天。”


    葉驪珠明白了葉輔安的意思,她點了點頭道:“倒是可以去明佛寺住段時間,這樣我也清淨。隻是——爹,我想問一下,秦王殿下尚未成親,您怎麽認為,他是為太子提親?”


    葉輔安道:“他素來瞧不上任何人,女兒,他長得雖俊,真不是什麽好人,你隻和他見過一次,不知道他的為人。秦王私下裏不近人情,待人又粗魯,誰家女兒嫁給他這座冰山,肯定要做小伏低去伺候。”


    葉驪珠張了張口,不知道要說什麽。


    葉輔安知曉,葉驪珠很少在他麵前提起過其他男人,如今她突然提起提驍,想必見過那一麵,對提驍留了意。


    光看提驍那張臉,和他渾身的尊貴威嚴氣度,太子和二皇子就望塵莫及,女兒家留意這樣的男人,也不算什麽罕事。


    葉輔安道:“秦王長得確實好看,你讓爹給你找個比他還好看的男人,爹真找不出。珠珠,他是你長輩,看人不能隻看外表,還要看對你好不好,喜不喜歡你。你年紀小,身子又柔弱,他們這些打仗的男人成天舞刀弄棒的嚇唬人,欣賞不來我們珠珠的好。”


    葉驪珠臉色一紅,低著頭道:“您就知道胡說八道,什麽喜不喜歡,我隻是隨口問問而已。”


    葉輔安樂嗬嗬的道:“好了,珠珠你不要多想。哪怕他真的色膽包天看上了你,爹也不舍得你嫁一個武將,鹹州絕對去不得,山高水遠,你出了什麽事情,真會要了爹爹的命。”


    葉驪珠抿了抿唇。


    葉輔安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先回去吃藥,你若想回去看看悟心師太,改日爹讓人送你過去住兩天,過年時再回來。悟心師太養了你那麽多年,心裏也很疼你。”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太過讓人不適。葉驪珠也想找個地方安靜一下,她點了頭道:“好。”


    等葉驪珠離開了,葉輔安端著茶盞在房間裏踱來踱去。


    良久,葉輔安突然道:“等公子回來了,讓他來我這邊。”


    一名下人應了一聲。


    葉輔安猜葉驪珠應該有什麽事情在瞞著自己。她看起來神色不太正常。


    作為一個父親,葉輔安自然想讓自己的兒女能夠過得好。葉嘉佑在同輩中出類拔萃,年紀輕輕卻有一顆玲瓏心,將來入了官場,肯定也能大顯身手,位及三公。


    葉家有葉嘉佑撐著就夠了。葉輔安不會把葉家的女兒當成工具謀取更多。


    太子妃,皇妃什麽的,誰愛當誰當。這麽多年的經曆,在權力正中浮沉,葉輔安什麽沒見過,他曉得,當皇後不一定比當五品官員的夫人更快樂。他當位高權重的丞相也不一定比手無權力的閑散王爺更開心。


    他不希望葉驪珠卷入權力的中心任人宰割,更不希望葉驪珠成親後小心翼翼低眉順眼的服侍夫君。表麵上的榮耀,私下裏卻是說不出的苦楚。


    葉輔安隻希望找個門風清正的人家結親,最好是自己的門生,在京任職,隻要長得斯文俊雅,品行端正高潔,葉驪珠喜歡就成。這樣兩人雖然生活平淡,但幸福美滿,不被外界打擾。


    葉驪珠性子單純,柔和易拿捏,容易輕信人,也適合這樣的人家。


    將來若受了半點委屈,葉輔安或葉嘉佑輕輕鬆鬆就能為葉驪珠出氣。


    ...


    葉驪珠回了靜水軒,睡了一覺之後,用了午膳,她身上總覺得很困,昨晚實在熬太晚,眼下真的撐不住。


    下午她和薑冉衣彈了會兒琴,回來後已經傍晚了,葉嘉佑下學回來,先是被叫到了葉輔安那邊,之後就來了葉驪珠這裏。


    晚膳還沒有上來,葉嘉佑聽了今天晚膳的菜品,也要留下來吃。


    葉驪珠把他拉了過來,給他摘下了沉甸甸的發冠:“過兩天你們也該休息了吧?都要過年了,每天早晚去學堂也挺冷的。”


    葉嘉佑道:“再過七八天就不去了。珠珠,我有個朋友,他得了這麽大一個西瓜,轉手送了我,你想不想看?明日我讓人給你送來。吃倒是不要吃了,你不能吃涼,擺在桌子上也覺得新奇好看。”


    葉嘉佑比劃了一下,居然是比一歲小孩還大的一個大西瓜,都十二月了,也不知道怎麽種出來的。葉嘉佑是丞相嫡子,往來巴結他的人也多,什麽稀奇的東西都能得到。


    葉驪珠道:“不要送來了,桌子上擺個大西瓜並不好看,你請客和人分著吃。”


    海檀笑著道:“公子看,皇後前段時間還賞了小姐這個翡翠西瓜,玲瓏小巧,雕刻得栩栩如生,擺在這裏比個真的西瓜要好看。”


    葉嘉佑等的就是海檀接話,他看了看海檀,笑著道:“海檀姐姐倒是能說會道,我屋裏正好差個得力的大丫鬟,珠珠這裏已經有玉沙了,你去我那裏做事吧。”


    海檀臉上的笑一僵:“奴婢是皇後賞給小姐的。”


    葉驪珠也知曉海檀絕對不能送人,她道:“你房間缺人,直接讓管家給你買個聽話的丫頭就是了。海檀服侍了我這麽長時間,我也用習慣了。”


    葉嘉佑又細細看了海檀一番。今日葉輔安告訴他,葉驪珠可能是受了皇後派來的丫鬟蠱惑,居然對秦王上了心,他便言語試探一下。


    一個丫鬟,在哪裏不是伺候。去公子的院裏伺候還更體麵一些,但海檀的神色卻值得琢磨。


    葉嘉佑捏著手中的茶盞,道:“那我先借海檀姐姐幾天,珠珠,等你回來了,我再讓她來伺候你。”


    海檀曉得葉輔安這邊已經起了疑心,不等葉驪珠開口,海檀便道:“能伺候公子是奴婢的榮幸,既然公子需要,奴婢就在您院中做幾天事情。”


    葉驪珠改日去明佛寺,海檀未能跟著。深山藏古寺,明佛寺在哪座山,葉驪珠又住在哪個院,外人是不知曉的。畢竟是丞相的女兒,某些信息可以透露,關係人身安全的信息卻不能透露。


    離開半年,再度踏入寺廟時,葉驪珠覺得什麽都變了。這裏的人未變,是她和離開時不同了。


    清慧和清雙兩個小尼姑聽說葉驪珠回來了,都放下了手中的經書,跑出來見葉驪珠。


    遠遠看到一身錦繡,墨發如雲的葉驪珠時,清慧和清雙都吃了一驚,清慧摸著葉驪珠的衣服:“珠珠,你的衣服好漂亮啊,頭上是什麽?讓我摸一摸。”


    葉驪珠笑著和昔日的好友一起說話。這一路上,她的心始終都不清淨,腦海中總是浮現提驍的麵容。


    一會兒是提驍立在她眼前,他麵色冰冷,無任何情緒,隻將一隻玉雕的小狐狸遞給她。


    一會兒是提驍衣衫淩亂,他居高臨下,抬了葉驪珠的下巴,指腹抹去她唇角的一抹水澤,眸中是濃重的欲念。


    她不懂提驍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假如她告訴提驍,她所有的接近,隻是因為身體需求,再無其他。她隻要身體暫時滿足了就行,不要複雜的婚事……一想起提驍冰冷的麵容,她微微打了個寒噤。


    在明佛寺中,遠離京城,遠離提驍,晚上睡在床上,葉驪珠覺得,那種窒息沉重的感覺又回來了,甚至比以往還要重。


    她將兩人親密相處的畫麵又回想了一遍,越是回想,身體越是難受。比戒了日常要喝的補藥還要難受一百倍。


    ...


    提驍聽聞葉驪珠離開京城時,隻淡淡問道:“什麽時候回來?”


    海檀這兩日被葉嘉佑這個小毛孩指使著做各種事情,也不曉得具體的消息,她道:“小姐沒說什麽時候回來,奴婢暫時在葉公子這裏。”


    提驍心裏清楚。


    他看著檀木桌麵上未開封的酒,眸色越來越冷。


    在得到他之後,,葉驪珠居然敢一走了之,這個薄情的女人。


    等他將她捉回來,一定要……


    提驍想不到如何懲罰她才好。哪怕知曉葉驪珠沒心沒肺,隻想和他歡好不想對他負責。


    提驍修長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了兩下,窗子突然開了,兩道身影飛了進來。


    “秦王殿下。”


    提驍冷冷的道:“打探一下葉驪珠所在的寺廟。”


    第47章


    葉驪珠在明佛寺的第三天, 恰好是臘八節。


    這天的天氣很好, 葉驪珠回來後, 與昔日同吃同住數年的好友見麵,自然換下了在京城裏穿的華貴衣裘,穿著往日的舊衣。


    臘八當天,葉驪珠和清慧、清雙一起喝粥, 清慧本來就話多,嘰嘰喳喳的問個不停,葉驪珠把自己在京城中的情況都詳細告訴了她們。隻是沒有提起過秦王。


    葉驪珠一想起提驍,心口就悶悶的疼,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提驍,也不知該怎麽解釋。


    吃過早飯,葉驪珠去了悟心師太的身邊抄經。


    悟心師太年少時就出家, 一晃幾十年過去,她仍舊潔淨祥和, 葉驪珠幼時最害怕悟心師太,又害怕又喜歡。


    抄不下經書的時候, 葉驪珠就在一旁敲木魚,她穿著青色的衣袍,長發被掩藏在了帽子裏,和寺廟中每一個尼姑的穿著都相同, 素淨且樸實。


    葉驪珠天生殊色難掩,寬大的青色衣袍遮不住她玲瓏身段,衣物越素淨, 越顯得她本身姿色惑人。


    葉驪珠素手敲著木魚,輕聲道:“師父,我遇到了你所說的那個貴人……”


    悟心師太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葉驪珠又道:“他心地善良,待我很好,是除了父親和兄弟外,我心中最好的男人,可是……仿若我因為我的一己之私,騙他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對不住他?”


    悟心師太就在葉驪珠的麵前,葉驪珠說什麽,她自然都能聽到。


    葉驪珠其實心中有答案,她隻是想說出來,說出來,什麽都好了。


    “他對我的感情和我對他的感情不一樣,他想要的情感,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葉驪珠繼續喃喃道,“如果最後,他發現我和他在一起,僅僅因為他是所謂的貴人,能醫我病症,是一味良藥……”


    木魚越敲越亂,葉驪珠的手腕驀然被人握住了。


    悟心師太冰冷柔軟的手擦了擦葉驪珠的臉:“驪珠,你選擇入紅塵,就要接受這些煩擾。”


    葉驪珠在這裏長大,從五歲到十五歲,見到的人都是同一批人,所有的煩惱都來源於自身不足之症。


    如今,她突然發現,有些事情比她身上的病還要折磨人。


    葉驪珠撇了撇嘴,有些想哭,她本來就是柔弱的小姑娘,遇到事情會手足無措,想要找人撒嬌:“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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