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了了,他認出來那髒了半邊臉的男子,如果他不是崔家九郎還能是誰?!


    他娘的,這是神仙在打架啊!!!


    好死不死,崔湃抬眸對上劉隊正的眼睛。


    短須隊正立刻變了臉色,上前幾步,單膝跪地,行插手禮,“屬下冒失!不知中郎將在此。”


    在場金吾衛兵士反應過來,通通跪地行禮,“中郎將!”


    一下子酒就醒了,庫爾麥神情微變,領著胡人也單膝跪地。


    “今日實屬一場誤會,鄙人無意冒犯。”


    南衙十六衛中郎將,著緋袍佩銀魚袋。


    袁醍醐微覺窘迫,眼前被自己潑了酒的男人可是堂堂正四品的武將。


    波斯掌櫃領著小廝撲通跪了一地,著實沒想到店中還有正四品的大官。


    崔湃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在袁醍醐的臉上停了半刻,又看向立在遠處的隨從阿水,阿水立刻捧著濕巾上前,崔湃拿起濕巾慢騰騰擦臉,說道:“毆打果毅巡迣,你們可認罰?”


    話中有話,袁醍醐立刻明白了點什麽,中郎將沒有選食肆挑事來判罰,因為聚眾鬥毆會涉及到在場貴女們。


    果毅巡迣,西市市署執法者,想要處罰胡人,隻這一個理由便足夠了,按唐律,胡人會受鞭打。


    僅僅是毆打果毅巡迣,這表明中郎將並沒有判罰他們跟他動了手,毆打四品大員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


    雖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庫爾麥領會到了崔湃的意思,今天酒後闖禍將會以一個不算重的懲罰了結,庫爾麥直覺中郎將已經認出他們,算是留了顏麵,自己以後必當小心,不再冒失。


    “認罰!”


    “波斯食肆的損失由你四人賠付,可認?”


    “認罰。”


    “劉隊正,現將此四人帶回衙署聽候發落。”


    “喏!”


    兵士將四名胡人帶了出去。


    劉隊正瞄了一眼一旁站著的一眾貴女,不知如何是好,該說她們是涉嫌鬥毆人員呢,還是受害的一方?隻好向崔湃請示。


    剛才還特別英勇的貴女們,似乎有點點緊張了。


    酉時已至,初春日落得早,日落前七刻,西市市署就要敲鉦關市門,所以對於貴女們而言,回不了家,禍就闖大了。


    崔湃玩味開口:“是誰先動的手?”


    高文珺顫了一下,她握了握藏在背後的馬鞭。


    今日女社之局是她邀約,她也當站出來解決棘手的金吾衛。


    高家的力役接收到高文珺的眼色,小步上前,跪在崔湃身前,遞上腰牌。


    崔湃隻看了一眼,點頭,“高氏子弟。”


    高文珺知道長安城的人都還是要給高氏幾分薄麵的。


    崔湃道:“可以走了。”


    高文珺行禮謝過,招呼眾貴女離開,崔湃打斷:“是你一個人可以走了。”


    ???


    高文珺傻掉,什麽狀況?


    貴女們慌了神,紛紛示意自家的力役上前表明身份,凡是表明身份的貴女都已經陸陸續續離開。


    袁醍醐不解中郎將此意為何。


    明明將她們從聚眾鬥毆中摘了出去,全了貴女的顏麵,現下為何又逼她們自認身份?


    難道?這是!


    這是留了把柄在他手裏!今日參與聚會的貴女在他手中都如同留了案底!好奸詐的人!


    袁醍醐抬首,瞪大雙眸!


    崔湃輕扯嘴角,還不傻嘛。


    ————


    袁醍醐還沒有讓力役報上家門,她在賭。


    高文珺很仗義的陪著她,高文珺心想多半是袁醍醐初到長安,愛惜名聲,不願自曝。


    無妨,待到最後,自己上前跟中郎將好好說說,也能放了她倆離去。


    守在波斯食肆外的兵士匆匆來報:“稟報中郎將,禦史中丞來了,此刻正在門外。”


    崔湃輕哂一聲,今天是吹的什麽風,新老冤家齊聚一堂。


    盧祁莞爾,是什麽樣的緣分能讓謝五郎和崔九郎聚首?這熱鬧,看的值!


    盧祁起身,替崔湃做了主,“快快將禦史中丞請進來。”


    禦史台,禦史中丞,正五品,亦著緋袍。


    今日休沐,一身卷雲紋常服的謝五郎,步入肆中。


    麵容清雋,風采高雅,隻肖一人站著,好似望舒一般的仙人,讓人情不自禁地欣賞。


    待謝五郎真正站在眼前,弘文館的人又不敢再貶低一詞。


    崔湃嗤笑,如玉的樣子,溫潤了二十來年,忍得也是辛苦萬分。


    老熟人互相寒暄之後,崔湃開口:“禦史中丞現下前來,所為何事?”


    高門子弟的好榜樣今天來趟什麽渾水?


    謝五郎望著崔湃,平淡道:“為吾妹而來。”


    謝潺,陳郡謝氏的嫡子,族中排行老五,正是袁醍醐的親親五表哥。


    五哥果然來了,袁醍醐眉開眼笑,她賭贏了。


    第6章 怪裏怪氣


    崔家九郎和謝氏五郎的不睦,真要算起來,可能要從名字算起。


    一個名“湃”,取水波相擊之意,另一個名“潺”,喻義水流和緩。


    同樣是水,追求的意境則完全相反。


    一個尚武,一個崇文。


    自幼年起始便是長安高門子弟不同陣營的兩麵旗幟,等兩人及冠後出仕,這邊崔湃才由聖人欽點成了南衙十六衛裏最年輕的金吾衛中郎將,官運一片大好,那邊謝潺就進了禦史台。


    禦史台,監督國家法令,彈劾百官,禦吏品軼並不算高,選拔卻很嚴格,一旦身居其位,遷轉迅速,易登相位,一般官員遠遠不能相比,羨煞旁人。


    妹妹?


    陳郡謝氏到了謝潺這一輩,都是男丁,哪有什麽妹妹。


    眾人的目光落在袁醍醐身上,若是真要論起親源,是還可以算一位。


    謝梵境的女兒,汝南袁氏的嫡女。


    高家貴女身旁這位婷婷而立的女郎,怕不就是前段時間從東都洛陽返回長安的大長公主外孫女?


    光環加身,本就明豔的少女更顯耀眼,與眾不同。


    盧祁想起她的強硬做派,難怪!


    崔湃目光深深,多了一絲道不明的探究。


    在眾人眼中加了光環的袁醍醐自小就習慣了成為目光焦點,沒有任何不適應。


    她走到謝潺身邊,甜甜一聲,“五哥哥。”


    謝潺點頭,將她打量一遍,未見損傷,方才轉首對崔湃說道:“聽聞女社今日遭遇登徒子,所幸得遇中郎將解圍,誠謝九郎。”


    謝潺明顯已經知道了事情經過,這是有意忽略貴女鬥毆,轉移重點,將崔湃捧高,言下之意,中郎將的這份人情他認領。


    高明,盧祁領教了。


    眼下謝潺要帶走自己的妹妹,身為金吾衛中郎將的崔湃也不好再挑刺什麽參與鬥毆。


    謝潺微笑道了告辭,崔湃開口:“五郎,且慢。”


    謝潺和袁醍醐站著,沒有轉身,笑容還掛在他臉上,絲毫未減。


    崔湃拍手,阿水捧著黑狐毛大氅呈到謝潺身前。


    長毛大氅之上一片泥點點,讓人惋惜暴殄天物。


    袁醍醐和高文珺互看一眼,心中涼涼,不好的預感。


    謝潺不知緣由,半側過臉來。


    崔湃語調平常慢道:“於鬧市之中,無故縱馬,按唐律應當如何,禦史中丞又道如何?”


    你妹妹在西市內街跑馬,這一筆又該怎麽算?按唐律應當鞭笞二十。


    謝潺一看袁醍醐和高文珺麵有難色,便知道是真的。


    嗬嗬,這個崔湃是在清算月前關於京兆府的彈奏,雖無關大礙,也掃了京兆尹的顏麵,京兆尹乃是崔湃父親的門生。


    謝潺徹底轉過身,直視崔湃,笑意昂然。


    左仆射之女,你又能如何?


    兩人目光在空中閃電交接,在場看熱鬧的弘文館之眾大氣不敢出。


    這算是把柄落在了崔九郎手裏。


    袁醍醐哪裏曉得其中種種,隻知自己犯了事情讓哥哥為難。


    她取過阿水手中的黑狐毛大氅認真審視,想了想,轉身走到崔湃身前,光明磊落說道:“中郎將,我賠你一件,如何?”


    就算是他的心愛之物,不過是一件皮毛大氅罷了,又不是買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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