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大氅的人影走在東市的人群中,轉入拐角的背街,蹬上守候多時的駱駝奚車。


    放下門簾,奚車前行出了東市坊門往西邊而去。


    男子撩下兜帽露出大祭司的白袍,等候在奚車內的雅度拉迫不及待地開口,“哥哥,你猜我在西樓看見了誰?”


    葉迦沙側眸看向她。


    婆羅門得到藤原大德今日將扮作樂人參與鬥樂的秘密消息,雅度拉做了女侍的變裝潛入西樓,打探藤原大德的動向,卻有了另外的發現。


    “袁醍醐,藤原大德親自邀請她合奏經變戲的演奏。”


    葉迦沙盤腿打坐,平靜說道:“天助我也,青焰派的人若是傷了袁醍醐,崔湃隻會趕盡殺絕,不用我們出手斬草除根。”


    上一次西市饌坊內崔湃將袁醍醐保護得太好,最終都沒有暴露她的身份。


    這一次,袁醍醐接受了藤原大德的邀請,自己選擇站在舞台的中央成為醒目的靶子。


    奚車外是大唐長安多元交匯的世界,熙攘繁盛,是婆羅門可以生根發芽的理想土壤。


    過了五月節,雅度拉想她和哥哥就會徹底安全了,擺脫前任大祭司暴斃的陰影,真正得活在長安城裏,做他們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傀儡。


    雅度拉想起她們在懷德坊中的初遇。


    燦爛陽光下明媚笑容的少女全然接受來自摩揭陀國的他們,接受異域的文化,其實她是她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唐朋友。


    她握緊含有乳香的香囊,願袁醍醐平安。


    ————


    因著東市鬥樂的熱鬧,服飾各異的人潮擁擠在十字街內交匯的小世界。


    高帽胡人西樓而出,折轉幾個街口,確定身後沒有跟隨的人後,才又回到十字街的中心,潛入一家胡姬酒肆。


    高帽胡人落坐角落的一桌,桌上放著銀製馬頭壺,對坐之人像是等待良久。


    胡人用無聲唇語說:“藤原大德將於鳳棲原上親講經變戲,前往觀禮的世家大族名單已經弄到手了。”


    馬頭壺的主人纏著頭巾,一副沙漠來客的打扮。


    “誅滅槃多婆叉乃是婆羅門人的神旨,摩揭陀人一定會奉神之命。”


    “倘若他們失敗了?”


    “失敗?”


    沙漠來客輕撫馬頭壺,銀光鋥亮,歲月已久。


    “嗬嗬,隻怕婆羅門將在長安城中永遠消失,不管是青色的火焰,還是白袍大祭司。”


    馬頭壺的主人將壺中美酒倒入銀製的高足杯中,送到對坐的高帽胡人麵前,葡萄美酒,紅稠似血。


    “槃多婆叉,食人肉,飲人血,通通該死!”


    作者有話要說:  刪去鎖掉的段落(其實也沒什麽誇張的)囧~~


    增加反派戲份,主角和反派都要消滅槃多婆叉,所以槃多婆叉到底指的誰?


    五月節大戲登台揭秘~


    第50章 長安五月節


    仲夏登高,順陽在上,午日太陽行至中天,達到最高點。


    長安城裏各類大小酒作坊開始售賣雄黃酒,人們忙著采購過節需要的各種物什。


    先民們將五月五日視作惡日,五毒盡出,需得驅邪避毒。


    每家每戶高掛菖蒲,也以艾葉加上柏葉、大風根等煎煮成藥用以沐浴。


    大唐的五月節,不僅祭祀驅邪,亦成了節日歡慶,惡日不惡,逢凶化吉。


    長安人製作角黍(shu),也稱粽,更多是自己食用,不僅為了投江祭賢。


    五月節前,謝梵境挑了一天好天氣,吩咐管事將後廚包粽子的物件都搬到中院庭院裏。


    袁醍醐被女侍請到庭院的時候,袁光逸已經跟著謝梵境在資深廚娘的教導下學包粽子。


    袁醍醐不知道她和娘親沒回長安前袁家是怎麽過五月節的,但是從袁光逸興致勃勃的參與中,她估計他們父子倆就是形式上吃個節令食品就算過節了。


    過節嘛,就要講究儀式感,這是她娘親的強項。


    袁醍醐讓女侍給她綁好袖帶,加入到包粽子大賽中。


    很快,案幾上排滿了角粽、菱粽、筒粽、錐粽等形狀各異的成品,奇形怪狀的都是袁醍醐和袁光逸的傑作,他倆一邊嘲笑對方的粽子更醜一些,一邊又在包著新的競賽物,絕不會輕易認輸。


    袁仆射下朝之後回了家,一路行來越近中院,遠遠就聽見喧鬧之聲,他將頭上的襆頭解下遞給仆從,尋聲而去。


    風和日麗,陽光正好,庭院內謝梵境一臉笑容看著姐弟兩人的醜粽子大賽,姐弟倆比得認真,袁醍醐用手背撓臉,黏性的黍米粘在臉上而不自知。


    庭院中的管事發現站在回廊下的袁仆射,插手作禮,“家主。”


    眾人抬頭看來,紛紛行禮。


    謝梵境的笑眼對上袁訓,袁訓看得愣住,很多年前正是這雙笑眼讓他一見鍾情。


    兩人相對而立,沒有言語。


    袁醍醐的目光在父母間來回打量,“阿耶,快來一較高下,看看是誰的粽子最醜!”


    女兒既然搭了台階,沒有道理不上。


    袁訓直接挽起袖口走過來,都忘記了讓仆從為他更衣,就這樣身著二品大員的紫袍金跨帶加入到混戰中。


    將粳米、大棗、黍米裝入粽葉中包住,再在粽葉外麵用五色彩絲紮縛,便成了魏晉流傳下來的百索粽子。


    袁訓將親手包的粽子遞給謝梵境,“如何?”


    謝梵境撇撇嘴角,睨他一眼,“比你女兒也強不了多少。”


    袁醍醐、袁光逸在一旁哈哈大笑,大唐尚書省左仆射的粽子勇奪袁家最醜粽子冠軍。


    最醜,袁訓也開心。


    有妻、有兒、有女,歡度佳節,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


    東西橫街上一陣馬蹄急促,身著甲胄的軍士自皇城而出,向城東而去,沿街車馬、行人紛紛避讓,大家都認出了他們的身份。


    袁醍醐坐在犢車內撩開窗簾的一角,馳馬上的軍士配弓持刀,威風赫赫。


    速度極快、隊列整齊的從犢車前一晃而過,徒留給袁醍醐一個瀟灑的背影,領隊的人正是金吾衛中郎將,他要去的方向是金吾衛官署。


    袁醍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速速吩咐侍從趕車回去盛業坊。


    回家換了一身回鶻長裙的袁醍醐領著隨從出現在了金吾衛官署門口。


    王參軍將她迎了進門,老規矩一路領到內側院,阿水站在內側院門口看見袁醍醐走來,正要說什麽,袁醍醐開心問到:“中郎將現在內側院內?”


    阿水點頭,正要再說些什麽,被她一把推開,袁醍醐的聲音響起:“我有事情找你。”


    待一腳踏入庭院內,她的另一隻腳僵在了原地。


    視線所及,不隻崔湃在內側院內,盧祁、呂二還有禦史中丞謝潺都站在一起,此時四個人都在回頭看向她。


    阿水小聲念叨,“阿水適才正準備告訴貴女,不隻中郎將一個人。”


    “……”


    袁醍醐硬生生收回後腿,尷尬地朝謝潺擠出微笑,“五哥哥……你也在金吾衛啊,好巧哦。”


    此地無銀三百兩,禦史中丞在朝廷的官署裏走動再正常不過,你袁醍醐一個世家貴女,金吾衛憑什麽放你入內。


    謝潺的眼神掃過崔湃,其中的不合常規足可讓禦史台彈奏金吾衛中郎將。


    讀懂了謝潺的威脅,崔湃恍若未見,對著不知所措的袁醍醐和顏悅色道:“你找我所為何事?”


    袁醍醐立刻招呼隨從上前,呈上抱在手中的多層漆盒,她揭開第一層的蓋子,“我親手做了角黍,想請大家嚐一嚐。”


    站在袁醍醐身側的王參軍哇了一聲,“好精致的九子粽!”


    小小的九顆粽子被一根彩線紮在一起,每一顆的味道都不相同。


    袁醍醐直接從漆盒中拿出一串九子粽遞給王參軍,又分給阿水,才將漆盒抱在崔湃、謝潺等四人麵前,呂二第一個伸出爪子,盧祁緊跟其後,“多謝貴女。”


    袁醍醐選了一顆遞給謝潺,第一層漆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空了。


    “……”


    崔湃看著他們分的開心,心情不好。


    呂二是比不上盧祁這類人精會察言觀色的,盧祁一看崔湃神色不妙,明顯是在隱忍,主動挺身幫崔湃解圍,尋了個理由催著呂二速速離去準備手上的工作,他又側臉看向謝潺。


    “牽涉到鴻臚寺,關係重大,盧某想請禦史中丞往大理寺一敘。”


    謝潺同意,離去之前掃了一眼崔湃,再看向袁醍醐微笑道:“哥哥愛吃醍醐做的粽子,記得給哥哥送一盒來。”


    袁醍醐乖巧點頭稱好。


    金吾衛的訪客紛紛告辭,阿水扯著粽子吃得正歡的王參軍退下,終於清場,隻剩他倆。


    崔湃將袁醍醐抱坐在庭院石凳上,親了一口,頗有怨氣,“原本都是我的,倒被他們分得幹淨。”


    袁醍醐好笑得盯著他不開心的臉,像個被別人搶了心愛之物的總角稚子。


    她連忙揭開漆盒的第二層,安撫道:“黍米中拌了蜂蜜的涼粽子,這才是特意為瀾之準備的。”


    崔湃心滿意足,“我們一起吃。”


    蜂蜜涼粽子,近年長安人最愛的新口味,吃起來清清爽爽,香甜可口。


    兩人吃著粽子,你喂我我喂你,膩歪在一起。


    袁醍醐拉著崔湃陪她玩解粽戲,比較各人解下粽葉的長度,長者為勝的遊戲。


    崔湃贏了,他親了她一口,下一輪袁醍醐贏了,崔湃自動將臉湊到她嘴邊,說:“你可以吻我了。”


    ?


    不管是誰贏了,似乎都沒有區別啊,她都被崔湃占盡了便宜。


    崔湃笑彎嘴角,溺愛地吻上袁醍醐粉紅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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