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的燈光齊齊打向了易朗,在並不熱烈的掌聲中,易朗卻久久沒有起身。


    本來還囉裏囉嗦的席朝木沉默了,他安靜的看著電視直播,看著易朗最終站起了身,一步步堅定的走向了頒獎台,又認認真真的說著獲獎感言,在夕晚照把金雀獎視帝獎杯遞給易朗的一刻,席朝木忽然發出了一聲嘲笑,他忍著滿腔悲憤說道,“墨墨,那可是金雀獎啊。”


    金雀獎,全華國的電視人都視之為最高榮譽的電視獎項,在第三十年,它卻變成了一個笑話。


    甄落墨沉默不語,他知道現今看電視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哪怕這些最具權威的傳統頒獎禮,收視率也是屢創新低,可金雀獎是行業標杆,是許多演員用盡一生為之奮鬥的目標,如果它被網絡投票取代,如果它選出的最高榮譽獲得者名不副實,那才是真正的墮落。


    席朝木看向甄落墨,他滿是困惑的問道,“墨墨,你說這個行業怎麽了呢,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甄落墨望著電視裏麵無表情大步離場的易朗,輕輕答了句不知道。


    席朝木拿起了手機,他登錄社交平台,想看看網上的輿論,他迫切的想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覺得這獎該頒給易朗,他想知道這圈子裏到底是不是誰花錢刷流量、刷曝光度誰就能被捧成最好的那一個,他就是想知道這圈子裏到底還有沒有底線。


    席朝木點進了熱門話題,易朗得獎,網上確實爆炸了,易朗的粉絲在雀躍狂歡,也有許多路人在嘲諷易朗不配,席朝木一條條的看下去,他看到了壬卯導演發出的評論,評論隻有簡簡單單的八個字——行當之悲、業界之恥。


    席朝木輕輕刷新了一下,然後他看見一萬年也不出現一次的俞顯允給那八個字點了讚,再然後,網絡平台就卡得刷新不動了。


    席朝木看向甄落墨,“墨墨,老壬發了個評論,他說行當之悲、業界之恥,你師哥點了讚。”


    甄落墨驚訝的也拿起了手機,可惜怎麽都看不到他想看的信息。


    席朝木一語成讖,俞顯允點了個讚,然後社交平台就癱瘓了。


    甄落墨舉著手機發呆,俞顯允的風評極好,他不圈錢不圈粉,年複一年兢兢業業的拍作品,俞顯允是圈裏圈外公認的好演員,他家世顯赫、持身中正,如果俞顯允站出來表態,那易朗的處境隻會更加難堪。


    甄落墨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俞顯允的電話。


    電話鈴聲靜靜的響著,可卻沒有人接聽,就在甄落墨打算放棄的時候,聽筒裏卻傳來了俞顯允玉石般好聽的聲音,“落墨,怎麽了,剛才在和卓哥講話沒注意。”


    甄落墨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他不知道怎麽開口,想了想才說道,“師哥,我看到你給壬導的評論點了讚。”


    俞顯允坦然答道,“點了。”


    甄落墨沉默不語,俞顯允就耐心的等待著,在安靜片刻之後,甄落墨才替易朗解釋道,“他不是不想好好拍戲,他的事情我和你講過的。”


    俞顯允的聲音和溫和,“落墨,易朗得獎的事情我願意和你做個探討,你能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甄落墨下意識的答了句好。


    俞顯允認真問道,“不論易朗他本人的初衷是怎麽樣的,你覺得他得獎的這個戲,演技真的超過了其他三位候選人嗎?”


    甄落墨低聲說道,“沒有。”


    俞顯允繼續提問,“他看起來像是全情投入了角色嗎?”


    甄落墨:“沒有。”


    俞顯允:“他拍這部戲別其他演員付出得多犧牲得多嗎?”


    甄落墨:“沒有。”


    俞顯允平和的繼續陳述,“秦向東老師為了拍《當歸》,他六十歲的年紀,在零下十幾度的天氣裏親自跳到冰河裏完成了救人那場戲,呂青帆拍《出版人》,他拚到腳踝疲勞骨折,還有程烽,程烽為了吃透他的角色,整整一個半月沒出門,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困在角色的悲情裏暴瘦了二十斤。”


    甄落墨沉默著,俞顯允卻耐心的說道,“落墨,那是金雀獎,是無數電視人視之為信仰的最高榮譽,它不在兢兢業業演了一輩子戲的老藝術家手裏,它不在拚盡所有去塑造角色的中青代演員手裏,它在一個連台詞都背不好的偶像明星手裏,易朗能當視帝,僅僅是因為他的公司更會刷數據,僅僅是因為他比那些好演員在戲劇外有更多的曝光度。”


    甄落墨不知道能回答些什麽,他隻是輕輕的答了句我知道了,俞顯允在聽到甄落墨的回應後卻長長的歎了口氣。


    俞顯允放軟了些聲音繼續講道,“落墨,我也是一個想要認真演戲的普通演員,當我看見易朗接過金雀獎獎杯的時候,我也會覺得悲哀、恥辱、憤懣,一個沒有演技的人壓過幾位優秀演員獲得了視帝封號,這是在侮辱演員行業,這是在踐踏演員的尊嚴,我知道你和易朗關係很好,我不是針對他這個人,也不是在有意為難他,我隻是不滿行業現狀,我隻是也想找到一個宣泄的途徑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公開表態的事我不求你能諒解,但請你相信我,我對易朗沒有惡意。”


    甄落墨答了句我知道的。


    甄落墨其實一直都知道,俞顯允是一個正直又純粹的人,他從來想的不是獨善其身,他一直想要的是能讓這個行業好起來,這樣的俞顯允,他並沒做錯什麽。


    甄落墨掛斷電話後忽然覺得有些茫然,如今的這個局麵,到底誰才是元凶。


    是想適應信息時代努力靠攏年輕人的金雀獎組委會嗎?


    是被這個行業逼著四處刷曝光度卻沒時間好好演戲的易朗嗎?


    是那些因為真心喜歡一個人才拚命投票把易朗送上影帝之位的粉絲嗎?


    好像哪個都應該是,又好像哪個都不是。


    甄落墨不講話,席朝木也不講話,兩個人靜靜的看著正在重播的金雀獎紅毯環節,屏幕裏一片繁花似錦、興旺昌盛。


    甄落墨握著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他低頭去看,不是剛剛深聊過的俞顯允,而是正處於風口浪尖上的易朗。


    聽筒裏易朗的聲音聽起來醉醺醺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在慶功宴才開始就把自己喝成這樣的,易朗說小夫子你在哪兒,我特別想見見你。


    第34章


    去往宴會廳的長廊富麗堂皇, 易朗麵無表情的大步走在前麵, 他的經紀人東哥則是一路小跑的跟在後麵,東哥手裏還捧著金雀獎最佳男演員的獎杯,他努力跟著易朗,非常高興的說道, “易朗, 做了視帝, 以後你的身價就更上一層樓了。”


    易朗冷淡說道, “這個獎怎麽來的大家心裏都清楚。”


    東哥瞪眼, “這個獎怎麽來的?這個獎是你粉絲一票一票投出來的!規則是我們定的嗎?我們耍賴了嗎?我們就是紅,這獎是堂堂正正拿來的。”


    易朗發出一聲冷笑, 懶得去爭辯什麽,他沒再去搭理東哥,而是用力推開了宴會廳的大門。


    慶功宴早已準備完畢, 宴會廳裏坐滿了人, 大家都在等著主角登場,除了易朗本人,他的公司、他的團隊、他的經紀人都提前知道了他會得獎,東哥居然還搞不清狀況的想給他一個驚喜。


    在易朗進入宴會廳的時候,所有人都起身為易朗鼓掌,甚至還有人在高呼著視帝來了,易朗發現他們居然不是嘲諷, 而是真正的歡欣雀躍, 誠心實意的在為他開心, 這麽多人,竟然沒有一個覺得他拿著這座獎杯有什麽不對,在這樣的一群人中間,他自己反而是唯一格格不入的那個,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可悲。


    鮮花、掌聲、榮譽,一切都是他的,他卻無法厚顏無恥的去坦然接受。


    易朗走到距離他最近的餐桌邊站定,他靜靜的望著所有人,這裏有力捧他的公司高層,有辛苦為他服務的工作人員,有戰鬥力最強悍的宣發策劃,他是站在最前麵的那個聚光點,而這些幕後工作者才是真正的發動機,是他們殫智竭力的付出,才讓易朗成為了無可取代的流量之王。


    易朗對他們而言,不是一個人,而是他們的事業,他們的成就,他們的財富。


    在這樣一個夜晚,易朗越發清晰的明白,他和他們,道不同。


    易朗向著在場的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他認真說道,“大家辛苦了,我知道大家為了付出了多少努力,這是你們的功績不是我的,這個慶功宴我就不參加了,我敬各位一杯。”


    易朗說完,他拿起旁邊的白酒瓶,直接倒了滿滿一杯的白酒,易朗將整杯白酒一飲而盡,他忍下辛辣嗆出的眼淚,將酒杯端端正正擺好,然後轉身大步走人。


    眾人看到易朗的反應麵麵相覷,東哥追上易朗喊了句你幹嘛呢,易朗說別跟著我,不然我現在就開直播砸獎杯。


    易朗的聲譽比什麽都重要,他今天如果敢砸了金雀獎獎杯,明天這圈子裏就沒有他的半口飯吃。


    東哥擔心易朗,可他也知道易朗說得出做得到,東哥又急又氣的跺了下腳,卻沒敢真的再跟上易朗。


    易朗一個人走出了豪華酒店,他覺得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孤獨。


    易朗沿著人行路慢慢前行著,夜風一吹,之前急飲的白酒忽然就上了頭,易朗有些發暈,他拆掉口罩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又重新把他那張俊朗的麵容藏了起來,易朗忽然很想笑,入行多年,演了那麽多戲,他除了臉,到底還有什麽。


    易朗隨意的坐在了路邊,忽然就很想念認認真真教他演戲的那個人,那個人聲音溫溫柔柔的,心地很好,目光很暖。


    易朗頭疼欲裂,他佝僂著掏出手機,找到甄落墨的聯係方式,打了個電話給他。


    易朗說,小夫子你在哪兒,我特別想見見你。


    甄落墨開了席朝木的車子,按照易朗發給他的定位一路尋找著,易朗在發完位置後又無意識的開始沿著道路亂走,甄落墨尋到他的時候,易朗和定位已經偏離了很遠。


    甄落墨在路邊停好車子,他快步跑到健朗的男人身邊,一把扯住了醉酒的人。


    易朗本來想要掙脫開甄落墨的鉗製,但在他認出來人是誰之後卻是立即放棄了掙紮,易朗抬手,直接把甄落墨摟在了懷裏。


    易朗很高大,他將甄落墨嚴嚴實實的裹住,半醉半醒的說道,“小夫子,我拿獎了。”


    甄落墨說不出什麽恭喜的話,隻是簡單答了句我知道,易朗笑了兩聲,他緊緊摟著甄落墨,忽然就哭了。


    甄落墨感覺到滾燙的淚水落在脖頸間,易朗帶著哭腔說道,“剛剛宣讀我獲獎的時候,我真的想要起身走人,可是如果我走了,我的粉絲怎麽辦,她們會永遠被嘲笑,她們又做錯了什麽?小夫子,拿著這個獎,我覺得很羞恥,站在領獎台上,我無地自容,我不知道以後要怎麽麵對那些認認真真演戲的好演員,我想退出娛樂圈,我想給自己留點自尊,可我又怕留下我的粉絲獨自去麵對那些嘲笑謾罵。”


    甄落墨輕輕撫著易朗的背,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粉絲啊,她們大都還在最單純的年紀,有著最純粹的喜歡,她們為了喜歡的人不計回報、不顧一切,可被資本煽動的她們並不會知道,她們努力給心尖尖上的人鋪就的,到底是怎樣的前路,於有些人而言,那就是花路,但對易朗這樣的人而言,那是滿地荊棘、如芒在背。


    易朗摟著甄落墨不放手,他醉醺醺的繼續說道,“小夫子,我食言了,我沒能成為去幫助好演員的那個人,我成了讓他們最不齒的那個人。”


    甄落墨揉了揉易朗那頭倔強的短發,“別想太多,不是你的錯。”


    甄落墨安慰了易朗許久,好不容易才把易朗哄上了車,他出於安全考慮讓易朗坐到了後座那裏,自己則是坐在了駕駛位。


    甄落墨轉身看易朗,“你想去哪兒,我是聯係東哥,還是直接送你回家?”


    易朗倒在座椅上不聲不響,他哭過一次之後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不再多說一個字。


    甄落墨見易朗沒有回答,又說了一句,“我聯係東哥吧。”


    易朗悶聲答道,“不要。”


    易朗說完,又望著甄落墨問道,“小夫子,我能去你那裏借宿一晚嗎?我不吵你。”


    甄落墨看著眼睛濕漉漉的易朗,莫名覺得他喝醉了的樣子有些像性情溫順的大型犬,其實甄落墨也不太放心喝醉了的易朗單獨過夜,他說了句好吧,給自己係上了安全帶,甄落墨發動車子,又轉身叮囑了一句,“別吐啊,車子是朋友的,他當媳婦娶回來的。”


    易朗答了句好,然後就吐了。


    甄落墨……


    甄落墨自從認識席朝木開始,第一次覺得他們的友誼可能走到了盡頭,以及一會兒把易朗帶回去,席朝木應該會立即拿小龍蝦的蝦鉗捅死易朗,畢竟朋友妻不可欺,易朗把席朝木的愛妻吐成這樣,席朝木脾氣再好怕是也要發瘋。


    易朗醉酒之後並不鬧騰,甄落墨把他帶回去,讓他做什麽,他就乖乖的做什麽,洗澡、換衣服都很聽話,讓他睡覺,他就抱著個枕頭安靜的入睡了。


    易朗在甄落墨床上安穩的睡了一夜,並沒能給甄落墨造成什麽麻煩,反倒是和甄落墨一起打地鋪的席朝木喋喋不休,連說夢話都在控訴甄落墨居然為了一個野男人傷害他的愛妻,席朝木大半夜的開著他被糟蹋了的愛車去清洗,清洗完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不好,居然還回到了甄落墨這裏來蹭地鋪睡,毫無一個富二代該有的高貴驕矜。


    甄落墨被席朝木叨叨了一晚上頭也有些疼,他精神不太好的起了床,在把自己打理幹淨之後便去廚房煮了一鍋白米粥,甄落墨選了幾樣之前醃好的小鹹菜做搭配,還煎了幾個荷包蛋和早餐腸擺在盤子裏,易朗醒來走出臥室,剛好看到一桌子香噴噴的早餐。


    易朗身上穿著甄落墨的衣服,他高大健朗,甄落墨衣櫃裏最大號的t恤套在他身上都是緊繃繃的,席朝木看著易朗的造型很想嘲笑他,但他又怕心情不好的易朗把他當做出氣筒,直接一拳終結了他大好的人生。


    易朗隱約記得昨晚是甄落墨收留了他,他朝著正在擺碗筷的甄落墨說了句謝謝。


    甄落墨朝著易朗笑了笑,又指了指椅子說道,“坐下吃飯吧。”


    易朗情緒仍然不高,他雖然記得甄落墨開車來接他,卻不記得他糟蹋了席朝木車子的事情,易朗無精打采的坐在了席朝木旁邊,還挺有禮貌的同席朝木點頭問了個好,席朝木委委屈屈的朝著易朗擠出了個官方假笑,根本不敢提要給他愛車報仇的事情。


    甄落墨看到席朝木那憋屈模樣偷偷忍笑,看來席朝木還是愛劇本勝於愛車子的,畢竟為了劇本他可以衝進劇組去同人打架,為了車子卻是秒慫。


    易朗和席朝木並排坐在餐桌邊,他們聞著香噴噴的早飯卻沒有先吃,易朗和席朝木一直在等著甄落墨,直到甄落墨把蓁蓁收拾好抱出來,一大三小才整整齊齊的一起吃早飯。


    蓁蓁坐在自己的專屬兒童椅上,他看了看甄落墨,又看了看忽然冒出來的易朗,有些傷心的問道,“墨墨,你是變心了嗎,你更喜歡小鮮肉了嗎。”


    甄落墨說了句沒有,直接把一小塊煎蛋塞進了蓁蓁嘴裏,成功堵住了崽崽的嘴。


    小團子不開心的嘟著嘴巴吃東西,席朝木不想和吐他一車的人說話,幹脆拿起手機想上網想看看易朗的樂子解悶,席朝木登錄了社交賬號去看熱門話題,然後他的下巴就掉下來了,因為熱門話題裏的兩個人,正齊齊坐在他的對麵。


    席朝木神色複雜的看看易朗和甄落墨,又點開了八卦文章仔細閱讀,文章裏說易朗得獎後高興得放浪形骸,公然當街摟著富二代男友親吻,文章還是有圖有真相的那種,一張是糊到勉強能看出是倆男人摟在一起的照片,另一張是席朝木的愛車邁巴赫。


    甄落墨察覺出席朝木的異常,他問了一句怎麽了,席朝木把手機推給甄落墨讓他自己看。


    甄落墨覺得這篇八卦文章寫得猶如脫肛野馬,而寫文章的人居然還控訴甄落墨把車開得像脫肛野馬一樣,以至於他們都沒能發現易朗和他富二代男友的愛巢。


    甄落墨看見愛巢兩個字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個時候易朗終於也察覺了異樣,他看向甄落墨問了句怎麽了,甄落墨又把手機遞給了易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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