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後一支軍歌


    王鐵山的腿已經好了,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出院,這時高敏走了過來,說:“今天非得走不可?”王鐵山說:“今天守備區召開最後一次軍人大會,我不能錯過。”高敏說:“你是轉業,還是留下?”王鐵山說:“一切服從命令。”


    高敏幫著他收拾好東西,兩人向外走。王鐵山說:“你別送了,這麽長時間,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恐怕今天我還躺在床上。”高敏說:“謝我幹啥,你能今天這樣,靠的還是


    你自己。”王鐵山說:“今天一走,不知啥時能見麵。”高敏也傷感地說:“過一陣子醫院說不定也要交給地方了。”


    王鐵山回頭深情地望著醫院說:“我會記住這裏的每個日日夜夜的。”說完便轉身離去。


    高敏目送王鐵山遠去,神情失落。


    高大山最不願看到的那一天,還是來了。從此,戎馬大半輩子的他終於給自己畫上了句號。這是高大山的無奈,也是許多像高大山一樣的軍人的無奈。在變化的時代麵前,他們無法抗爭,他們隻能麵對現實。


    來宣讀文件的是陳剛。會議室裏,高大山等守備區的領導與陳剛等軍區來的人相對而坐,氣氛嚴肅。陳剛拿出一份紅頭文件,咳嗽一聲說:“現在,我代表軍區黨委,宣讀一份命令。”


    高大山坐得筆挺。


    陳剛說:“中央軍委命令,下列守備區予以撤銷:遼西守備區,江東守備區,三峰山守備區,白山守備區。以上守備區的防務任務,移交守備五旅。”


    高大山眼圈慢慢變紅。


    宣布消息的地點選在禮堂。禮堂裏一時擠滿了幹部戰士連同職工家屬,值班軍官跑上台,吹哨子喊口令:“各單位整隊!各單位整隊!開會時間到了!”有人在台下喊:“守備區都撤銷了,還整什麽隊!”還有人喊:“不就是解散嗎?快宣布吧,不然我們走了!”


    值班軍官無奈地跑到首長休息室,見高大山紅著眼睛,悶聲不響地坐著,愣了一下,還是報告說:“司令員,整不成隊,沒人聽招呼了!”


    高大山猛地站起,腳步咚咚地從側幕走向舞台,用凜厲的目光掃視台下,大聲地喊:“全體——聽口令!”


    台下嘈雜的吵鬧聲消失了。


    “立正!以中央基準兵為準,向左向右看齊!”


    人們不自覺地立正,隊伍迅速靠攏,不分單位集合成一支隊伍。


    “稍息!”


    隊伍刷的一聲稍息。


    高大山說:“講一下——”


    隊伍又刷的一聲立正。


    高大山敬禮說:“請稍息!今天把大家集合到這裏,要講什麽事,你們大概都知道了!剛才有人講,守備區要撤銷了,還站什麽隊!這像是我們該說的話嗎?我們是軍人,同誌們,隻要上級還沒讓你脫下軍裝,你就是軍人!軍人是幹啥吃的?一切行動聽指揮,和平時期守衛邊疆,戰爭時期衝鋒陷陣!假如說我們一生都在守衛的一塊陣地不能不放棄,我們怎麽辦?同誌們,我今天要跟大家說清楚,不是我們沒有戰鬥力,不是我們守不住,也不是我們沒有戰死在陣地上的決心,隨著形勢的發展,是上級命令我們撤!不管我們多麽不情願,也不管我們多有意見,上級還是命令我們撤!同誌們我們怎麽走?我們能像一群烏合之眾那樣一哄而散?進攻時我們是英勇的戰士,撤退時我們也是!我們應當緊緊擁抱在一起,高舉著我們被犧牲的同誌的鮮血染紅的戰旗,高唱著我們英勇的戰歌,離開我們守衛的這個山頭!同誌們,上級命令向敵人打衝鋒,是對我們的勇氣、意誌、忠誠的考驗,現在讓我們撤,也是對我們的勇氣、意誌和忠誠的考驗!隻有經得起這兩種考驗的人,才算是真正的軍人!很快許多同誌連身上的軍裝也要脫掉了,我們還有什麽?我們隻有一個軍人的榮譽感和自尊心,隻有我們的勇氣、鋼鐵般的意誌,隻有我們對祖國的忠誠了,同誌們!好,我現在問一句,有誰在我們撤下陣地的時候,不願和大家在一起的,你們可以走了!願意留下來的,就跟我一起,筆挺地站在這裏!”


    全場鴉雀無聲。不少老兵熱淚盈眶。


    隊伍中的王鐵山,兩行熱淚流下來。高大山目視全場說:“現在,由白山守備區政治委員劉明福同誌,宣讀中央軍委的命令!”


    劉明福宣讀軍委命令的時候,高大山筆挺地坐著。軍委命令宣讀完了,政委大聲地說:“現在我宣布,會議到此結束!各單位帶回——”


    高大山大喊一聲說:“慢!”


    他走到前台來,環視台下說:“同誌們,守備區要撤銷了!很快大家就要分開,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可是我們不能這麽走!我們應當像一群被迫撤離自己陣地的勇士,高舉起被鮮血染紅的旗幟,唱著戰歌離去!同誌們,現在我提議,我們再最後一起合唱一次軍歌!我來指揮!”


    他向前走一步,高聲領唱起來:“向前向前向前……預備——唱!”


    全場響起雷鳴般的歌聲。王鐵山在人群裏,眼含熱淚忘情地唱著,主席台後麵的陳剛等人也站了起來,軍人們個個熱淚飛濺。


    會議一結束,高大山像累壞了似的,垂頭悶坐在書房裏,悲憤難抑。秋英小心地走進來問:“老高,陳參謀長走了?”見高大山不答,秋英提高了聲音:“老高!高司令員!”高大山還是不答。秋英走過來,看他說:“老高,我跟你說話呢!”高大山怒衝衝地說:“說呀,我不是聽著的嘛!”秋英好聲好氣地說:“老高,我是問你,陳參謀長是不是走了?”“走了!好事幹完了,他還不走?”“哎,你就沒問問,軍區下一步對你有啥安排?”“沒問!也不想問!”秋英來了氣說:“前幾天你還說,守備區撤銷的事定不下來,你不準我提個人的事,我們這個家的事,這會兒守備區也撤了,也沒有啥人的命運叫你操心了,你還不問問你個人的事,咱這個家將來搬到哪裏去!我看你是這陣子折騰的,腦子有了毛病!”


    高大山一下子跳了起來:“我警告你,我這會兒心情不好,非常不好!你給我出去!”


    秋英也不由來氣了:“你心情不好,我還煩著呢!好,我不惹你,這個家,咱不過了!”說完便往外走。


    高大山卻不願放過她了:“秋英,你站住!你剛才說啥?不過了?不過就不過,你嚇唬誰!”


    秋英說:“今兒我不跟你吵……”忍不住又站住,“我就不信了,你不關心這個家,不關心我和孩子,你就不關心你自個兒?你當了一輩子兵,這會兒就不想當了?聽說部隊馬上要恢複軍銜製,你就不想穿一身新軍裝,掛上將軍牌?照理說,憑你的資曆和職務,早就該是將軍了!……哼,將來見人家陳剛穿上了將軍服,土地爺放屁——神氣,我就不信你高大山不眼紅!”


    高大山一時中了計,衝她吼道:“誰說我不想當兵了?將軍不將軍我不在乎,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可是要我脫軍裝,辦不到!我高大山今年才五十九,比起別人我還小著呢!”


    秋英手指著電話說:“那你還不趕快打個電話?守備區都沒有了,你留在這兒就是個光杆司令了,你得找個有兵的地方去呀!”


    高大山說:“打就打!誰怕誰!又不是為個人的事找他們!……哎,我還真得問問他們,打算讓我高大山到哪去,他們不能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把我扔這兒了,他們得給我再找一塊陣地!”說著拿起電話打起來:“呂司令嗎?我是高大山啊,對,小高,老師長,我可是你的老部下,你對我的情況最了解,白山守備區是叫你給撤了……咋不是你撤的呢?當初你要是給軍委說句話……好好好,形勢需要,撤了就撤了,可你不能不管我了!我今年多大了?我多大了你還不知道?我五十七,虛歲五十八……你非要那麽算,我也才五十九,比起那個誰誰……我小高還小著呢,還能給咱部隊上出一膀子力呢!什麽,你也要……”


    他慢慢放下電話,望著窗外。


    秋英一直躲在他身後聽,見他半天沒回頭,悄悄繞到前麵看他的臉,他已是淚流滿麵。秋英害怕地說:“老高……”


    高大山突然伏在桌麵上,孩子似的大哭起來。


    秋英搖晃著他,喊道:“老高,到底是咋啦,你說個話呀!”


    高大山抬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她說:“呂司令說,我的離休命令已經下了,他自己這一回也要下……”


    秋英頹然坐下,說:“那咱不是去不了軍區了?”淚珠子也從臉上落下來。


    2.光杆司令


    這一整天,高大山一直石頭一樣麵壁坐在書房連飯都不吃。


    秋英小心地推開一條門縫,輕手輕腳走進來,把飯碗放下,看了看桌上放涼的飯,說:“老高,你都兩天沒吃飯了,吃點吧。”


    高大山不答。


    秋英在他身邊坐下,拂淚說:“你就是再這樣坐著,你心裏再難受,事情也沒辦法挽回了。算了,我也想通了,東遼這個地方挺好的,不去軍區就不去,咱們就在這裏住一輩子……”


    高大山不答,一動不動。


    秋英仍想著自己那點事說:“咱不去就不去,反正高敏得跟建國一塊調軍區。到時候咱要是想閨女了,就一塊坐火車去省城看看,也逛逛人家的大商場,參觀參觀新蓋的大劇院……”


    高大山像是什麽也沒聽見。


    秋英站起,端起涼飯,有點生氣地說:“行了行了,難受一兩天就得了。連我都聽說,這回是百萬大裁軍,像你這樣穿不上將軍服的老同誌多著呢,又不是咱一個!你就是自己跟自己置氣,不吃飯,餓壞了身子,穿不上還是穿不上!”


    她背過身往外走。高大山慢慢地扭過頭,憤怒地、仇敵似的盯著她。秋英有所覺察,站住卻並不回頭地說:“你看我幹啥?我還說錯了?”


    她走了出去。高大山慢慢地站起,扭頭看了看身邊冒熱氣的飯,又轉了兩圈,才坐下來吃一口,哇地吐出來,把筷子一摔,大叫說:“豬食,呸,豬食。”


    還在門外的秋英又走回來,疑惑地看著他,走進來小心地嚐了一口,望著悶坐下來的高大山,小心地說:“這飯咋不好吃呀?天天不都是這飯嗎?”


    高大山大叫說:“苦!你這是飯還是藥!你叫我吃藥呢!”


    秋英不跟他一般見識說:“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是飯苦是你的嘴苦。這飯不好吃我再給你做。說吧,想吃啥?”


    高大山說:“我想吃啥?我想吃天鵝肉你能做得出來嗎?我就想吃人能吃的飯!”秋英說:“你想吃天鵝肉也得有那個命。等著,我給你烙餅去,烙餅卷豆芽,再弄一鍋酸菜竄白肉。要不就來點酸菜餡餃子,你看咋樣?”


    高大山又低下頭不說話了。


    拂曉時分,高大山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一看表,吃了一驚:“咦,都啥時候了,還不吹起床號!”


    秋英被他吵醒了,說:“你又瞎折騰啥?守備區都沒有了,還吹啥起床號!”


    高大山一怔,慢慢躺下,睜著眼睛發呆。


    秋英卻扯起了呼嚕。高大山推了她一把說:“你睡覺咋這麽多毛病?睡就睡唄,打啥呼嚕!”秋英醒過來,不理他,翻身睡去,一會兒又打起了呼嚕。高大山摸摸索索地爬起來,穿衣起床,來到了空蕩蕩的操場,一個人跑起步來。


    李滿屯走過來,站在操場邊上看,忍不住說:“司令,還跑呢!”


    高大山說:“跑!”李滿屯說:“一個兵都沒有了,都成光杆司令了,還跑啊!”


    高大山說:“跑!跑!我要一直跑下去。”


    李滿屯笑說:“老高,拉倒吧,都這麽大歲數了。”


    高大山說:“少廢話,你也來!”他硬拉李滿屯。李滿屯抗拒著說:“我不行,老胳膊老腿的。”高大山下令說:“李老摳,立正!”


    李滿屯不自覺地立正。高大山說:“以我為基準,一路縱隊,跑步——走!”兩個人一前一後在操場裏跑起圈來。


    高大山說:“唱歌!唱咱四野的歌!”他起頭,兩個人邊跑邊唱。歌聲中透著蒼涼。


    整個上午高大山都在空蕩蕩的營院轉悠,風在沒人走的路上吹動著落葉。一個小孩學著軍人在走正步,嘴裏喊著一二一。高大山站著,望著操場、辦公樓,滿目淒然。他久久地站著,風吹落葉聲仿佛漸漸變成了隱隱的軍號聲、歌聲、戰士們操練的口令聲和雄壯有力的足音。他眼裏不知不覺閃出淚光,口中也輕輕地哼起了軍歌。


    高嶺騎車經過,看見了父親,下車默然佇立良久,推車走過來說:“爸,你怎麽又到這兒來了?回家吧。”


    高大山神情恍惚地說:“你今兒考試去了?高考都完了?”


    “完了。”


    “考得咋樣?”


    “還行。”


    “聽你媽說你報的是省城的藝術學院?”


    “嗯。”


    高大山回頭,用憐憫的目光瞧兒子說:“就你這樣,人家要你?”高嶺說:“估計問題不大。麵試已經通過,文化考試也過了。”高大山心不在焉地說:“將來從藝術學院出來,也就是給人家劇團拉拉大幕啥的吧?”高嶺說:“爸,別這麽說。我報的是編劇專業。”


    高大山說:“就是那種整天坐在家裏瞎編亂造的人?”高嶺說:“爸,這你不懂。編劇就是作家。”高大山不屑地說:“哼,好吧,你要是願意,就去當個‘坐家’吧。你這樣隻能當個‘坐家’了……”他不再理兒子,丟下兒子默默地神情痛苦地望著他,顧自一個人在風吹落葉中踽踽獨行,不覺走到了遍地落葉的辦公樓前,隻見幾個戰士將樓上的家具搬下來,裝上一輛卡車。


    高大山沉沉地問一戰士說:“這是往哪兒搬哪?”


    戰士看他一眼說:“首長你還不知道吧,這兒打算交給地方了,市政府要在這裏建開發區,這幢樓據說已經賣給南方的一家公司了!”


    高大山變色,掉頭就走,隱隱聽得身後的對話:“這老頭兒是誰?看著怪怪的!”


    “聽說是這兒原來的司令。”


    “怪不得呢。人到這時候,也怪可憐的!”


    然後是卡車開走的聲音。這一切使得高大山滿臉怒氣,他大步走著,迎麵走來的尚守誌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視而不見地繼續朝前走。尚守誌喊:“老高,這是又跟誰鬥氣兒呢?你別走哇!我說,這地方都快成超級大市場了,咱們的幹休所修好了沒有啊,什麽時候能搬去呀!”


    高大山不回答,怒衝衝地回到家,一腳把門踢開,進來,又一腳把門踢上,正在擺餐桌的秋英和高敏都不由回頭看他。秋英說:“老高,你這又是咋啦!”高大山哼了一聲,看看高敏,挖苦地說:“你可有日子沒回家了啊!是不是打算跟建國去軍區啊?啥時候走給家裏說一聲,我們也開個歡送會!”高敏痛苦地望著父親,他卻徑自回書房裏去了。秋英說:“高敏,別理他。哎,對了,你們醫院是留在部隊還是交地方,定下來了嗎?”高敏坐下吃飯說:“沒有。”話還沒說完,高大山又怒衝衝從書房走出來,秋英站起來喊:“老高,吃飯了,你還上哪去?”高大山不回答,氣衝衝出了門。


    他來到作戰室。一個青年軍官正指揮幾名戰士將牆上地圖取下來,胡亂塞進一個粗糙的木箱,見了高大山,忙回身給他打招呼。高大山說:“你們打算把這些東西弄哪去呀?”


    軍官說:“老司令,根據軍區的指示,所有原白山守備區大演習的資料,都要集中起來,送軍區檔案館歸檔。”高大山大怒說:“你說啥?歸檔?歸什麽檔!”他衝動地走過去,抓起一張地圖說:“這是啥?這是白山守備區指戰員多少年的心血!是人的熱情、盼望和生命!歸檔歸檔,歸了檔還有啥用?歸了檔就是廢物,有一天送到造紙廠化漿!好了,你們也別歸檔了,我這會兒就幫你們處理!”他要撕地圖,被軍官拉住。


    軍官說:“老司令,別這樣,這些都是珍貴的曆史資料!”


    高大山有些失態地笑起來:“哈哈,曆史資料,說得對!這麽快就成了曆史資料了!……曆史資料,對!不但這些地圖,這個沙盤成了曆史資料,我這個人也成了曆史資料!曆史資料,好詞兒!哈!哈!行,行,你們收拾吧,該歸檔就歸檔,該燒就燒,想扔就扔,啊,好好幹啊,幹好了讓他們給你們發獎章,立功!”軍官同情地看著他,想了想說:“司令,這樣行不行,你要是喜歡哪張地圖,我悄悄地給你送家去!”正往外走的高大山站住了,慢慢回過頭。軍官說:“還有這個大沙盤,抬也抬不走,給哪哪不要,要不,也給你抬家去?”


    高大山低沉地說:“你們不要了?”


    軍官說:“這東西太笨重,運不走,早晚是個扔!”


    高大山點頭說:“好!你們不要我要!這個沙盤,還有牆上的地圖,都給我弄家去!”他往外走幾步又回頭說:“小心點,別給我弄壞了!弄壞了我要你們賠!”


    軍官笑說:“老司令你就瞧好吧,保證完完整整地給你送家去!”


    高大山走到門外,抬頭看見作戰室的牌子還在那兒掛著,一把將它扯下來,提溜著往家走。


    3.高敏離婚


    秋英見他這樣子,說:“老高,你又把啥破東西撿回家裏來了?”高大山說:“跟你沒關係!”他走進書房,將牌子朝書櫃上麵一扔。秋英跟著走進來說:“這麽個破牌子你也往家撿,你快成撿破爛的了?”高大山說:“我樂意,你管得著嗎!”他重新將牌子取下來,愛惜地用衣袖抹上麵的灰,重新放好。秋英賭氣出去了。高大山回頭喊她說:“哎,你別走!等會兒把這屋子騰騰,我要放東西!”


    他去叫來了幾個戰士,讓莫名其妙的秋英指揮幾個戰士吃力地從書房往外搬家具。搬完,看著空蕩蕩的屋子,高大山拍著手,很是滿意。


    秋英說:“你到底想拿這間屋子幹啥?”


    高大山說:“我的事你甭管。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軍官果然帶幾個戰士把沙盤抬進高家來了,高大山在一邊指揮說:“小心點小心點!這邊走這邊走!”


    小敏跑上樓向秋英報信:“姥姥,姥姥,看我姥爺又把啥撿回來了!”秋英跑下樓來,驚訝地說:“老高,你們幹啥呢!”高大山不理秋英,指揮眾人將沙盤抬進書房。秋英追進來說:“老高,你把這個東西弄回來幹啥呀!”高大山不理她,指揮戰士們把沙盤在屋中放好。一個戰士將一捆地圖抱進來,一切放好了,高大山把軍官和戰士們送出門,一轉身又回到書房,端詳沙盤位置,這邊挪挪,那邊挪挪,找東西支穩沙盤腿。


    秋英站在門口看,越看越生氣。


    高大山把地圖捆打開,拿起一張往牆上貼,回頭對她說:“站那兒瞅啥呢,還不過來幫個手!”


    秋英氣憤地說:“正經事你不幹,你就胡折騰吧你!”扭頭就走。


    高大山對看熱鬧的小敏說:“小敏,你來幫姥爺!”


    小敏高高興興地過來幫他。


    布置停當,高大山將作戰室的牌子釘到書房門外,拍拍手,打量著,嘴裏情不自禁地哼出兩句軍歌來。


    高嶺在一邊默默地看著頭發已經變白、顯出老態的父親,不知心裏什麽滋味。


    一吃完晚飯高大山就哼著歌走向書房,秋英、高敏、高嶺注意地望著他。


    高嶺問秋英說:“媽,我爸今兒咋恁高興?”


    秋英低聲地說:“自從守備區被撤銷,他就一直上火,跟我置氣,今天人家把個大沙盤抬進家,他的氣也順了,也不置氣了!”三人壓低聲笑了起來。


    高大山一個人呆在書房改成的“作戰室”裏,麵對沙盤坐著,他原先隻是憑吊,漸漸地又進入了情況。突然,高大山發現了什麽似的自言自語說:“哎我原先咋就沒想到這麽幹呢……要是敵人不進攻我防區正麵……萬一他們突擊我側翼兄弟防區奏效,就會這樣兜個圈子繞回來,打我的屁股……如果是這樣,我就預先在這裏放上一支小部隊,先堵住他的前鋒,不讓他長驅直入,包了我的酸菜餡餃子……”


    他越來越入戲,連高嶺進門都沒覺得。高嶺默默望著父親,一時心潮起伏。


    天亮的時候,營房的門口擠滿了各種地方的車輛,亂成一團,喇叭聲呐喊聲像是鬧翻了天了。


    “這是怎麽的啦?衛兵!衛兵呢?”跑步過來的高大山看見,異常的生氣。


    一個穿著沒有領章帽徽軍衣的中年人推車走過說:“老司令,你還不知道?衛兵撤了,這地方正式交給地方了,你看看這門,牌子都換了!”


    高大山一看那新釘上去的牌子,竟是“東遼科技發展公司夾皮溝商貿有限公司”,他又回頭看那些擁擠的車輛說:“可是這樣也不行啊!這樣怎麽能行呢?”他大步走到衛兵原來站的台子上,朝那些車喊了起來:“都別亂,聽我的命令!你,往後退!”那司機知道在喊他,不服,說:“你算老幾呀,我憑什麽往後退!”旁邊的人對那人說道:“他是這裏原來的老司令!”司機不禁一怔,下意識地順從。


    “所有人都聽我的口令。”


    高大山接著繼續吼了起來,“退,再退。”


    車輛們隨著高大山的手勢,轉眼間前進、後退,後退、前進,慢慢地,營房門口的秩序正常了起來。


    高大山隨後來到了辦公樓前。


    這裏也林林總總地釘了許多新牌子。一輛地方轎車快速駛來,吱一聲停下,差點碾著了高大山。


    “你找死呀你,站在那兒!”司機伸出頭喊道。


    高大山想發作,突然甩了甩手,轉身離開。


    回到房裏,高大山悶悶地坐著,突然拿起電話打起來:“軍區老幹處嗎?我是誰?你是誰?我別發火?我發火了嗎?我是高大山!我問你們,我們這些人啥時候才能搬進幹休所呀!這個地方,我一天也不願呆了!你趕快給我找個地方,我要搬走!對,我要搬走!”他放下電話,伏在沙盤上,悲憤難抑。


    一直到晚上高大山還是坐立不安。一家人都在看電視,秋英說:“老高,你要坐就坐下,要站你就站著,你坐下又站起來,站起來又坐下,看著你我就頭疼!”高大山看看她,走到一邊去。高敏滿腹心事地盯著電視看,播放了些什麽她卻一點也不知道。


    秋英說:“我說高敏,你今兒咋回來了,又不是星期天?”


    高敏不答。秋英著急地說:“你看你這孩子,你咋不說話呢!都到這時候了,你和小敏也沒跟建國走,下一步你們醫院咋個辦,也不給我們透一聲,你到底是想咋地!”


    高敏靜靜地說:“媽,爸,我今兒回來就是想正式告訴你們,我和建國離婚了。”


    一時間,秋英和高大山都震住了,吃驚地望著高敏。高大山急急地說:“高敏,你說啥?你跟建國離婚了?”


    高敏不看他們,說:“對!”高大山紅了臉,轉著圈,突然大怒說:“這是啥時候的事兒!事先為啥不跟家裏說一聲!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爸,還有沒有你媽!”


    高敏強硬地說:“爸,媽,離婚是我個人的事。和建國離婚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我都大三十的人了,我的事你們不要管了!”


    秋英說:“你個人的事!你還是這個家的人呢!你也太膽大了,這麽大事也不先跟家裏說一聲!……快說,你啥時候跟建國離的婚?還沒辦手續吧?事情能不能挽回了?”


    高敏說:“爸,媽,你們不要再逼我。實話說吧,我和建國幾年前就分居了。就是為了照顧雙方家長的臉麵,才一直拖著沒正式離婚。這回正好守備區撤銷,建國要走,我們醫院也要交地方,我們才決定把手續辦了……”


    高大山又吃了一驚說:“你們醫院要交地方?”


    高敏說:“對。”


    高大山說:“以後你也不是軍人了?”


    高敏說:“不錯。”


    高大山呆呆地看著她,突然轉身,弓著腰一步步艱難地向書房走。


    秋英驚訝地看著他。


    高敏說:“媽,我想把小敏留在家裏幾天。明天我要出門。”秋英回頭吃驚地望著她蒼白的臉說:“高敏,閨女,是不是建國逼著你離的婚?是不是他先變了心?……這不行!他不能就這樣撇下你們娘倆,一甩手就走!我得打電話給你婆婆,不,給你公公,我要向他們給你討個公道!我知道你心裏苦,可是你千萬要想開,不要往絕路上想!我這就打電話!”她站起來就去打電話:“喂,給我接軍區陳參謀長家,怎麽?我得通過軍區總機要?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是高司令家!我是秋主任!你們知道?你們知道還讓我通過軍區總機要?這是規定!什麽時候的規定……”


    高敏說:“媽,電話別打了。是我要和建國離婚的。這事不怪他!”


    秋英放下電話,吃驚地望著她。然後無力地走回來坐下,慢慢流出淚來。


    秋英說:“高敏,你可真叫我操心呢。我原先想著,你爸這一離休,咱們家也就這樣了,好在還有你,要是你跟建國去了軍區,和你公公婆婆住在一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我這心裏頭會覺得這個家還有盼頭!這下完了,你離了婚,還帶著個孩子,又到了地方,以後一個人咋過呢?你剛才也瞧見了,就是你爸也不想讓你離婚,你不離婚就可以不脫軍裝,他離休了,高權不在了,你再轉了業,他會想,他這個老軍人家裏,怎麽一下子連一個穿軍裝的也沒有了。你爸他受得了別的,受不了這個!”


    高嶺一直情緒激動地站在遠處望著他們。


    高敏突然淚流滿麵,激動地提起手提袋出門。秋英追過去喊:“高敏,告訴媽,你要到哪兒去!你剛才說要出去幾天,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你不說個地方,我咋能放心呢!”


    高敏突然可憐起她說:“媽,我不上哪去。這些天我心裏亂得很,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我回靠山屯,到大奎哥家呆幾天。”


    秋英點頭說:“那好,你願去就去吧,到了這時候,我也管不了你們了……”說著,眼淚便下來了。


    書房裏的高大山一個人悶坐聽著她娘倆的對話,秋英走進來在高大山身邊坐下,拿起他的手,努力現出一絲笑容,說:“老高,離婚叫他們離去,孩子大了,他們的路由他們自己走去。”


    高大山不語。


    秋英說:“沒人當兵就沒人當兵,你當了一輩子兵,咱這一家子就是三輩子沒人當兵,也夠了!”


    高大山回頭,笨拙地用手抹掉秋英臉上的一滴淚,勉強笑著反倒安慰起她來:“對。家裏沒人當兵就沒人當兵。我都當一輩子兵了,咱們以後一家就當老百姓……”他忽然又鬆開秋英的手,走到窗前去,心情沉重地站著。


    外屋的電視上正在播放全軍授銜的消息。


    高大山走出來看到電視畫麵上出現了穿著新將軍服的軍人,個個氣宇軒昂,心情複雜地啪一聲關上電視,又走回書房。他打開櫃子門,看著掛在裏麵的各種年代的軍衣,他情不自禁地撫摩著,眼裏閃出淚花。


    門外傳來高嶺敲門聲:


    “爸,是我!”


    高大山迅速在臉上抹一把,關上櫃子門,回身說:“進來!”


    高嶺進門,注視著父親。


    秋英無聲地跟進來。


    4.最後一個當兵的人


    高大山看看高嶺說:“你怎麽啦,好像有點不對勁兒!”高嶺說:“爸,媽,有件事我要跟你們說一聲,今天我改了高考誌願。”高大山不在意地說:“哦,又不考藝術學院了?”高嶺說:“爸,媽,我決定了,報考軍區陸軍學院!”


    秋英大驚說:“兒子,你要當兵?”


    高嶺說:“對!”


    高大山有點驚訝,上上下下打量他,搖頭,輕視地說:“你也想去當兵?你不行。你不是那塊料。算了吧。你還是該幹嗎幹嗎去……當兵,你不夠格!”


    高嶺說:“爸,我咋就不能當兵!”


    高大山說:“我說你不夠格你就不夠格。你打小時候就像個丫頭片子似的,聽見人打槍就哭鼻子,沒一點剛性。你不行。還是考你的藝術學院,以後去劇團裏拉拉大幕啥的,恐怕人家也能給你一碗飯吃。”


    秋英想起什麽,上來拉住高嶺,緊張地說:“兒子,咱不去當兵啊!你爸說你不合適咱就別去了啊孩子!咱家當過兵的人太多了!你爸、你姐、你哥,都當過兵,你就別當了!”


    高嶺說:“可我已經報了誌願。爸,媽,你們的話我不聽,我說去就去!”他一跺腳轉身摔門走了。秋英拉住高大山說:“老高,你說他能考上嗎?”高大山轉身去看沙盤,不在意地說:“甭管他。他考不上,就他那小身板,一體檢人家就給他刷下來了。”夜裏,高秋兩人躺在床上。秋英想著高敏的事兒,說:“難道當初是我錯了?”高大山說:“知啥錯了?”秋英說:“高敏和建國的事唄。”高大山一時無語,秋英說:“我現在心裏真不好受。”高大山說:“啥好受不好受的,過去就過去了。”秋英說:“當初想建國知根知底的,咱們家和陳家又門當戶對的,兩個孩子肯定錯不了。唉……”


    高大山說:“我就不說你了,當初要不是你要死要活的,高敏能嫁給建國?過去的事不說了,睡覺。”秋英想想便暗自垂淚。高大山說:“高敏回老家,散散心也好,那是她的根。”秋英說:“我也想回老家,可惜老家啥人也沒有了,現在又退休了,鄉親們也不會正眼看我了,咱幫不成人家辦啥事了。”


    高大山輾轉不眠,下床立在窗前,遙望星空,想起大奎臨走時的話來:


    “爹,咱老家靠山屯就在那顆最亮的星星下麵……”


    秋英見他這樣,躺在床上說:“老高,睡吧,別著了涼。”


    幾天後,高敏風塵仆仆地回來了。


    一進門,小敏就向她撲過去:“媽媽……”


    秋英說:“哎呀你可回來了!到底跑哪去了?”高敏說:“我不是告訴過你,去靠山屯了嗎?”秋英說:“我把電話打到靠山屯,說你走了好幾天了。你大奎哥跟咱家兩頭都急死了,還以為你真出了啥事兒了!”


    高敏掩飾地說:“啊,沒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對了,爹,娘,這是大奎嫂子給你們做的鞋,她每年都給咱家每個人做一雙鞋,放在那兒。這不,讓我給你們一人帶回來一雙!”說著取出兩雙鞋,遞給秋英和高大山。秋英的注意力被轉移,上下看著說:“哎喲老高,你還別說,大奎媳婦的針線活還真不賴。就是這怎麽穿出去呢!”


    高大山坐下,脫下皮鞋,換上它,走了幾步,說:“我看挺好,穿著挺舒服。我就穿它了!”


    高敏繼續往外掏東西說:“小敏,這是你大舅媽給你捎的幹棗;爸,這是大奎嫂子給你帶的老家的煙葉;媽,這是今年的新小米,大奎哥要我帶回來的!”


    高大山說:“高敏,你們王院長前兩天來過電話,說你們醫院交地方的事已經辦妥了,問你還願不願意回去上班。”


    高敏說:“不。爸,媽,我正想跟你們說呢。省城有家醫院,願意聘我去做外科醫生,我已經答應了,過兩天我就帶著小敏一起走!”


    秋英意外地看看高大山,回頭說:“怎麽這麽快?這回你不是一時心血來潮吧?再說了,既是你不和建國過了,還到省城幹啥去?到那裏你一個人又上班又要帶小敏,忙得過來嗎!”


    高敏說:“媽,這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經決定了!”


    她匆匆上樓。秋英回頭看高大山,不滿地說:“老高,你怎麽不說話,你總得有個態度吧!”高大山哼一聲,也轉身往書房裏走。


    高嶺真的考上了陸軍學院。


    拿回錄取通知書這天,他爸還不相信。高大山斜著眼睛看他說:“就你?他們真要你了?你就是被錄取了,以後當了兵,也不會是個好兵!


    高嶺大聲地說:“爸,你怎麽就不相信我呢!我做了啥,叫你這麽瞧不起我!”


    高大山勃然變色說:“我瞧不起你,是因為打小你就不像個當兵的材料!小子,你也把當兵看得太容易了吧?你是不是覺得,現在部隊換裝了,當了兵就能穿上漂亮的軍裝,戴上軍銜,滿大街晃花小丫頭們的眼?你爸我當了一輩子兵了,啥樣的人能當個好兵你不知道,我知道!當兵是為了打仗,和平時期在邊境線上吃苦受罪,忍受寂寞,親人分離,槍聲一響你就要做好準備,迎著彈雨往上衝,對麵飛過來的每一顆子彈都能要了你的小命!你可能連想也沒想就被打死了,一輩子躺在烈士陵園裏,隻有到了清明節才有人去看你一眼!”


    秋英大聲地阻止他說:“高大山你胡說些啥!”


    高大山一發不可收說:“你今天讓我把話說完行不行?兒子,不是我這個爹反對你當兵,我是想問你,你下決心考軍校時想過這些嗎?我看你沒有,你是可憐我,當了一輩子兵,突然當不成了,你是覺得家裏突然沒有一個人當兵,你爸心裏空落落的難受,你是為這個才不當編劇了,要去當兵。可你要是當不好這個兵,擔不了那份犧牲,哪一天當了逃兵,你爹我就更難受、更丟臉!”


    高嶺說:“爸,你說完了嗎?”


    高大山一怔說:“說完了,你說吧!你現在好像也長大了,能跟你爹平起平坐了,說吧!”


    高嶺說:“爸,我要說我當兵不是為了你,你信嗎?”


    高大山不語,等著他往下說。


    高嶺說:“你不信。不過不管你信不信,我這兵都當定了!爸,就是你當了一輩子兵,打了多少年仗,身上留下三十八塊傷疤,你也沒有權利懷疑和嘲笑我的決定!新技術革命正在帶來新軍事革命,因此,你能當個好兵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以後就是你兒子做優秀軍人的年代了!我就是為了這個,才當的兵!”


    高大山有點發愣,久久地站在原地,吃驚地望著他。高嶺卻不說了,轉身向外走去。高大山回過神來:“這個小兔崽子,你竟敢說你老子不行了?”追過去朝上樓的高嶺喊:“我還沒老呢!這會兒讓我上前線,打衝鋒,老子還是比你行,要不咱們試試!”


    高嶺不理他。


    這時電話鈴響起來,秋英走過去接電話說:“啊,是高大山家。我是秋英。你是老幹處張處長?什麽事你就跟我說吧。要進幹休所了?什麽?老高他們這一批人都去省城,進軍區的幹休所?哎喲這太好了,我太高興了?什麽時候搬哪!當然越快越好!謝謝謝謝,我們等著!”


    她放下電話,喜形於色說:“老高,你聽見了吧,我們要去……”高大山說:“我們要去省城了是不是?你盼了這麽多年,想了這麽多年,沒想到我退下來了,你的願望倒實現了,高興了,是不是?”秋英說:“我這會兒就是高興,我不跟你吵,我得趕緊告訴孩子去!”跑上樓說:“高敏,高嶺,這下好了,咱們一家都去省城,高敏你也不用一個人帶著小敏了!”


    高大山慢慢地走進書房,關上門,悵然若失地看著地圖、沙盤,自言自語說:“真的要搬走了!真的要離開這塊陣地了!”他坐在沙盤前,用悲涼的眼光看它上麵那些山頭和溝壑。“不,我就是不能把東遼的山山水水都帶走,也要把你們搬走,咱們一起走!別人不要你們了我要,要搬家咱們一起搬!”


    夜裏,秋英已經上床睡下了,高大山還在翻騰東西。秋英問:“三更半夜的,你又犯啥神經了?”高大山說:“當年那個東西呢?”秋英說:“當年啥東西呀,要是破爛早就扔了。”


    高大山從一個小盒子裏找出了那把長命鎖。


    “找到了,找到了。”


    秋英說:“又把它翻出來幹啥?你不說要壓箱子底嗎?”


    高大山深情地望著長命鎖說:“高權離開家時,就應該讓他帶去,可那時都把我氣糊塗了,也不想讓他帶,明天高嶺就參軍了,讓他帶上吧。”


    秋英也動了感情說:“這是你們老高家的傳家寶,也該傳給高嶺了。”


    高大山拿著長命鎖敲開了高嶺的房間,說:“你明天就要走了,把它帶上,這是你爺爺奶奶留給你姑的。”說著不由動了感情:“當年在淮海戰場上和你媽分手,我留給了你媽,明天你要走了,你把它帶上。”


    高嶺神情凝重地把長命鎖拿在手裏。


    高大山說:“高嶺,你記住,以後不管你走到哪,你都姓高,是我高大山的兒子,你哥高權沒有給我丟臉,他光榮。”


    高嶺立起,激動地說:“爸,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丟臉,我要在部隊不幹出個人樣來,就不回來見你。”高大山說:“好,我就想聽你這句話。”轉身欲走,想想又回過身來:“我明天就不送你了,讓你媽去,咱們就在這告別吧。”


    高大山舉起手向高嶺敬禮。高嶺忙回敬,一老一少在敬禮中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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