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 蕭辭看了眼身旁男人, 試探喊道:“顧總?”


    會場燈光閃耀, 沿路快門此起彼伏,光芒流水般交錯滑過男人清冷英俊的側臉,一道一道。眼窩深邃, 投下一層明暗不清的薄影。


    眸光寂靜,情緒難以捉摸。


    蕭辭也不知道他是怎麽了, 這個在工作上向來以嚴謹專注著稱, 不為任何事所動的男人,今晚竟然走了一路的神。


    早幾年他自己作為獲獎者出席頒獎典禮的時候,還是那種平靜不驚的模樣。


    今晚隻是作為頒獎嘉賓而已。


    “顧總?”蕭辭又喊。


    顧靄沉緩緩回神,對上蕭辭匪夷所思的表情,才意識到那麽多年過去,自己的心緒還是會因為那個人輕易地牽動。


    不免暗暗諷笑自己的緊張。


    距離會場漸近,顧靄沉隔窗望去,前方紅毯已有不少嘉賓踏足, 閃光燈將夜晚照耀成一片起伏的星海。


    人潮湧動之間,他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車內走出,背影纖細柔美,長發及腰,親昵挽著身旁男伴的手臂。


    她微微側過臉。


    顧靄沉凝目想清對方模樣,紅毯那頭人潮紛雜,女人一晃便不見了蹤影。


    -


    許是感冒藥效力太大,一路上明晞腦袋陣陣發暈,隻覺得人更加難受。


    她閉眼揉著發痛的太陽穴,想降下車窗吹風,意識到現在外圍全是媒體,稍有不慎就可能會被拍下難看的照片。


    車窗下滑幾分,又升了回去。


    林文楓問:“怎麽了,不舒服?”


    車停在紅毯前方,明晞緩緩睜眼,搖頭道:“可能有點感冒,不礙事。”


    司機為他們拉開車門,明晞高跟鞋落地,從車內走出。


    剛起身,腦袋一陣暈眩,險些沒站穩。


    林文楓眼疾手快,托住她的肩,又將她的手放進自己臂彎,“別摔了。”


    明晞本能要抽回手,林文楓收緊了力道,沒給她分開的餘地。


    會場到處是媒體,閃光燈在眼前持續不斷地交迭,一切微小的神情動作都有可能被捕捉。


    業內大多數人知曉他們之間的關係,她也不能在這種場合當眾拂他麵子。


    明晞隻好一路挽著他朝裏走。


    百米長的紅毯,經過濱海沿路便進入會場,總共不過七八分鍾,逗留拍照時間,媒體抓緊采訪提問。


    大多是些恭喜今晚獲獎的,催問婚事的,一些無關痛癢的八卦問題,打個哈哈便過去。


    紅毯盡頭,有家激進的媒體竟越過安保防線,將話筒塞到明晞麵前,提問尖銳:


    “明小姐,聽說現在長明集團財務吃緊,遲遲拖欠明水澗工程隊薪資的事是真的嗎?”


    明晞先是愣了愣,然後緩緩皺眉:“你是哪家媒體的?”


    記者毫不畏懼,“請您回答一下我的問題,外麵有傳長明集團資金鏈斷裂,好幾個工程項目被迫停罷的事是不是真的?”


    “你——”明晞正要上前,被林文楓拉住。


    林文楓對那名記者笑了下,“這些都是外界捕風捉影的事。今晚是十大傑出青年企業家頒獎典禮,希望大家把關注點放在更多優秀的企業家身上。”


    明晞臉色已經很難看。


    進到會場,明晞掙開林文楓的手。


    林文楓趕忙跟在她身後,安慰道:“那些人就是這樣,一點點小事都要捕風捉影,你何必跟他們一般計較。”


    明晞站定轉身,冷淡地看他,“長明現在的情況到底是不是外界在捕風捉影,你很清楚。”


    林文楓繼續安撫道:“你擔心這個做什麽?隻要我們在一起,我肯定會無條件支持你的。”


    “是嗎?”明晞毫無溫度地笑了下,“前段時間明水澗工程鋼材供應出現問題,董事局向你們林氏提出暫時的建材供應方案,當天下午就被駁回了。”


    林文楓語滯片刻,怕這事被媒體聽見,左右看了眼,壓低聲說:“這件事我先前真的不知情。我媽一直掌管林氏,我在林氏隻是掛名董事,決策上有我媽壓著,我插不了嘴……何況長明要求的供應量實在太大……”


    明晞不帶情緒地看他。


    林文楓攥了攥拳,意圖提醒道:“況且你也知道,隻要我們一天不結婚,我媽就不放心……”


    “不用向我解釋。”明晞忽地沒耐性再聽下去,她一直逃避不願意麵對婚禮的事,“長明沒那麽脆弱,即使沒有林氏的幫助也能走下去。等明水澗工程竣工回款,就能解決集團現在的資金問題。”


    她原本身體不適,剛才被媒體追問,此刻又要花費精力應對林文楓,已覺得招架不住。


    隻想找地方一個人待著。


    “抱歉,我去下洗手間。”明晞轉身說。


    “明晞——”


    林文楓在身後喊她,明晞沒有理會。


    -


    隔間內,明晞背倚牆壁,點了根煙,後腦勺貼在冰涼的瓷磚牆麵上,仰頭,紅唇間狹長籲出一啖煙氣。


    白霧嫋嫋往上竄。


    她凝望著頭頂那盞光色昏黃的水晶燈,出神。煙霧繚繞,晃得她頭暈目眩。


    一偏頭,看見牆麵上映出的自己。


    靠妝容和華服強撐起來的外表,眼神中隻剩下濃濃的空洞和疲倦。


    明晞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尼古丁的味道蝕骨濃鬱,彌散在肺裏,像是能短暫麻痹思緒。


    洗手間外的門被推開,一陣高跟鞋清脆敲地的聲音,兩個女人結伴走進。


    水聲淅瀝,在妝鏡前洗手補妝。


    “哎,你聽說了嗎?好像明家那位也來了。”女人說。


    另一女人不屑道:“她肯定來嘛,她那未婚夫林文楓今晚獲獎,早就內定好的。”


    明晞在隔間內抽煙,聽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


    心裏沒有絲毫波瀾。


    像在聽一件事不關己的八卦。


    女人說:“要我說那個林文楓還真好意思來領獎。他之前不是去澳洲留學嘛,回國後他爸媽給了他五個億試錯,結果沒兩年就虧完了,林家還額外拿了幾千萬出來善後。就獲獎這個項目,還是家裏企業私下撥給他的,功勞全是研發團隊的,他就是個甩手掌櫃。”


    另一女人道:“還不是韓舒曼覺得麵子掛不住,一直以為自己兒子是個商業奇才,結果是個沒了媽媽就不行的媽寶男。”


    兩個女人一陣哄笑。


    明晞撣了撣指尖煙灰,麵上沒什麽情緒。


    外麵的女人還在笑:“哦對了,那個獎項叫什麽來著?太新奇了我沒記住。”


    另一女人道:“好像是什麽‘特別飛躍進步企業家’,整個澳門空前絕後,專門為他量身打造的。”


    “那肯定的嘛,就林文楓那個樣,又擠不進十大傑出青年獎,林家隻好委托主辦方臨時硬塞一個獎項。”女人笑得肚子疼,“就為了他這個獎項,主辦方又不好讓林家丟麵子,還特地邀請了一個重量級嘉賓給他頒獎。”


    另一女人道:“我可聽說了,頒獎嘉賓就是之前連著三年拿下國內最具分量青年企業家獎項的,沉河總裁,顧總。”


    明晞點煙的手頓住。


    女人驚異道:“要我說也是奇怪了,沉河顧總平時那麽低調,以往各大晚宴典禮他都很少露麵,今天居然會應邀出席頒一個野雞獎項。”


    另外的女人還沒接話,聽見有東西落地的聲音。


    明晞怔了神,手上沒拿穩,打火機摔在地麵。


    外殼崩裂,從門縫底下滑出去。


    外麵聲音靜止了。


    兩個女人知道裏麵有人,相互對視一眼,趕緊收拾好東西離開。


    過了好久,明晞才緩緩拉開門,從裏麵走出。


    她扶著門把,蹣跚虛弱的模樣,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洗手池前。


    鏡中的女人失魂落魄。


    她想起那天采訪錄影裏的男人與他有幾分相似,一定是她精神恍惚之下產生的錯覺。


    她控製不住自己的思緒,過往與他的每一幅每一幕,飛快交織閃過腦海,喚醒她心髒某處最痛的地方。


    她不應該再想起他的。


    他們早在九年前就結束了。


    因為她年少無知的任性,親手葬送了那個男生的未來。


    明晞望著鏡子裏自己蒼白的模樣,緩緩地,眼眶忍不住泛起酸紅。


    -


    回到會場,前麵十大獎項已頒布大半,林文楓這個靠家裏關係半路塞進來的額外獲選者,端坐嘉賓席下,麵上竟還維持著格外榮譽的自豪神采。


    明晞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勇氣上台領獎。


    可能他的偶像是梁靜茹吧。


    明晞在旁邊位置坐下,會場高聲的音響讓她覺得腦袋愈發難受。林文楓側頭望她,“怎麽去了那麽久?”


    “我在外麵吹了下風。”明晞說。


    頒獎已近尾聲,林文楓理了理領帶,側身靠近她,低聲說:“等下給你一個驚喜。”


    明晞微微皺眉,她對林文楓口中的驚喜沒有任何期待。正想說點什麽,主持人已念到他的名字。


    林文楓起身向麵前媒體微笑示意,朝台上走去,接過主持人遞來的話筒說:“很感謝澳門主辦方給我頒發這個獎項,我相信在場每一位的獲選者都是實至名歸。當然了,除了感謝團隊的努力付出,今天在這裏,有一些話,我想親口對一個人說。”


    不約而同地,周圍嘉賓都順著林文楓的視線朝她這邊望來。


    明晞油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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