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黃昏,今天的黃昏沒有夕陽,淡淡的白雲布滿了天空,沒了暑氣,卻也有一絲悶熱。


    小孤嶺,離東門五裏左右,不算高也不算矮,與遠處的青蓮山遙遙相望。走上小孤嶺,伊寧忽然問董昭:“想回去?”


    董昭低下頭,深深的歎氣,然後說道:“我……我已經被周師伯逐出山門了……”


    “還叫師伯?”


    “不,他周文山,周扒皮,周護短,有他在的一天,我在山上便是吃苦的一天。”


    伊寧蹙眉,她也不做多想,找到一處相對平坦的石頭地,說道:“尋些幹柴。”


    昨夜才下的雨,地上還有些濕,幹柴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好尋,董昭便四處轉了起來,一時間走的遠了些。伊寧盤膝坐在一塊平石上,調整氣息,運行大周天,呼吸慢慢由正常變的綿長,而後又開始閉氣,氣息消隱,無聲無息,與自然一體,而後又長吸一口,不再吐出,循環數次,直到呼吸皆與周天相容,人坐於地,如花石草木般聆聽風霜雨雪,徹底隱去氣息。


    半晌,董昭未歸,遠處卻走來一個人,她睜眼,那人身材中等,白發蒼蒼,身著紫衣道袍,背負寶劍手執拂塵,正不緊不慢的走著。她看他時,他也看到了她。那人走到近處,隻見他一張皺紋方臉,兩彎垂梢長眉,頜下飄飄白須,好一派仙風道骨。


    伊寧起身抱拳致意道:“彭真人。”


    此人正是鍾離觀掌教彭漸,隻見他微微動容,也單手起揖回禮。他看到伊寧手上的劍,動容道:“你是?”


    伊寧道:“我們見過。”


    “哦?”


    “四方館。”


    彭漸思緒流轉,想起往事,說道:“是你啊,當初落英身邊那個小丫頭,如今都長這般大了。秋霜劍已在你手,不錯不錯……”他上下打量著伊寧,“沈家傳人,著實不一般。”


    伊寧望著彭漸,眼中露出驚異,說道:“你……壽元?”


    彭漸微微一訝異,卻沒動容,說道:“居然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我,今夜將死……”他看向遠處的青蓮山,說道:“隻剩五裏路,可我已經上不了山了……”


    伊寧道:“我幫你。”


    彭漸微微一笑:“你送我上山,我亦會死於半路,無法去觀中交待後事了。”


    伊寧道:“非也,信我。”


    伊寧讓彭漸盤坐於地,自己坐其後,手指飛動,點住彭漸背後幾處要穴,然後雙掌往彭漸後肩輕輕壓下,彭漸衣袍開始無風而動。


    彭漸道:“你度我真氣,會損你大半內力,你這個年紀能有多少……嗯,你這是真元?”


    彭漸感受到經脈中不尋常的冰涼,一股股寒意直奔他丹田而去,激發其丹田後,流向四肢百骸,雖然冷,人卻變的分外清醒,疲態直接一掃而光。


    彭漸越來越驚訝,說道:“你凝霜真氣練到了冰脈霜血的地步了嗎?原來你就是……”


    伊寧道:“是我。”


    彭漸點點頭,鄭重道:“你不要再往上練了,蝕骨冰心那層萬萬不可練……”


    伊寧眼光黯淡了下來,說道:“我知道。”


    彭漸深深歎了口氣,也不知他為何而歎。


    伊寧道:“有一事問。”


    彭漸道:“請講。”


    “郭長峰。”


    彭漸聽得這名字,心中一震,說道:“你在找他?我也十年沒見到他了。”


    伊寧沉默半晌,而後道:“那董昭?”


    彭漸道:“他?”


    伊寧道:“他的呼吸……”


    彭漸抬頭,思緒飛轉,想了想然後說道:“那孩子是當初落英救下,送上山的,一晃十年了,他學會了那套呼吸,應該是落英教的,嚴格來說,他也是落英的傳人……跟你是同門……”


    伊寧臉色微變,她一轉頭,隻見董昭已在遠處,手裏抱著一捆幹柴,正看向這邊的兩人。


    “師祖!”董昭大喊一聲,丟下幹柴就跑了過來,跑至麵前,“撲通”一下就跪在他麵前,淚水從眼眶溢出,嘴唇蠕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伊寧收了功,彭漸緩緩起身,走近扶起他來,打量著他的臉,說道:“孩子,還好嗎?怎麽到此?”


    董昭道:“我……我被周師伯逐出山門了……”


    “什麽?他怎麽幹這種事?”


    “我比武的時候打傷了吳非師兄……他就把我……”董昭擦淚,說不出的委屈。


    彭漸心中明了,這孩子已經練出內力,隻是自己尚且不知,所以出手的時候自己也渾然不覺,定是如此。


    他摸了摸董昭的頭:“無妨,現在,隨我上山,師祖替你做主!”


    “嗯嗯嗯。”董昭像個小孩子,連連點頭。


    彭漸回頭,看著伊寧道:“我走之後,若這孩子仍然無法待在鍾離觀,就麻煩你照拂了……”


    伊寧想了想,點點頭。董昭恭恭敬敬跪下,給伊寧磕了三個頭,說道:“這些日子,多謝伊女俠相救之恩,董昭日後必將報答!”


    伊寧仍然麵無表情,隻是轉過身,伸出左手擺了擺。董昭往前走,彭漸卻落在後邊,彭漸轉身起手向伊寧作揖,輕聲說了句:“若你以後遇見我師弟汪澄,請殺了他。”


    伊寧眉毛一蹙,點點頭。這話董昭沒聽到,他隻是有些疑惑,師祖怎會向她行禮?他沒多想,彭漸已然走來拉著他的手,跨步向青蓮山走去。


    夜色將近,祖孫倆手執手,大踏步朝青蓮山走去,五裏路隻是平地的路,上山進觀裏還有數裏之遙,董昭一路上訴盡衷腸,彭漸隻是好言安慰,五裏路走了三四裏,彭漸忽然一個踉蹌,董昭趕緊扶住他,疑惑的問道:“師祖身體不適?”


    他擺了擺手,說道:“快走。”彭漸暗中運轉氣勁,卻感覺自己丹田寂靜,再也生不出一絲真氣,而經脈中卻寒氣湧動,運轉不停,他明白自己生機已斷,若非伊寧的真元給他續命,他連這裏都走不到,他此刻隻是個油盡燈枯的老翁罷了。


    眼看離青蓮山的山下青石梯還有數十丈的時候,彭漸忽然彎腰,大口的喘著氣,腳步停下,似乎很痛苦。


    董昭慌亂不已,問道:“師祖,你怎麽了?是不是受了內傷?”


    彭漸臉色已蒼白,再不複飄然若仙的模樣,他重新提氣,可丹田卻如幹裂的大地,並無一絲生氣,經脈雖然還在運轉,但涼意已少了許多,他心急不已,提著步子要走,他說道:“我壽元將近,快點上山,我要交代後事……”


    董昭震驚到四肢發涼:“怎會如此!”


    彭漸道:“人固有一死,武功再高的也會死的,我們快些走。”


    董昭一把湊到彭漸身前,背過身道:“師祖,我背你,我們一起回家!”說罷他眼淚止不住的流。


    這一幕讓山下某個農夫模樣的人看到了,那人一雙眼睛如狐,狡黠的窺視著這一切,待董昭上山,他便飛速的掏出一隻信鴿,放飛了出去。


    奇怪的是今天山門下一個守山弟子都沒有,極不尋常,董昭一時也沒察覺到。背人上山,起初還好,後來便覺不堪重負,他一直呼喚著他的師祖,彭漸起初也是輕聲的回複他,可之後聲音越來越小。今天這石階也彷佛格外的長,似乎永遠也走不完,董昭雙腿如灌鉛,他仍然一階一階的爬著,可腰卻越彎越低,忽然,彭漸道:“孩子,放我下來。”


    “可是,師祖……”


    彭漸聲音變得有力了些,說道:“我有東西給你……”


    董昭放下彭漸,彭漸竟然站直了身體,一把撕開自己的袖袍,從一處夾層中抽出一張絲帛,上邊密密麻麻寫著字,他把那卷絲帛遞給董昭,董昭疑惑道:“這是?”


    “這是《太乙經》,是我畢生所練的最高武學,也是我鍾離觀的鎮觀武學……”


    彭漸繼續道:“文山不善,諸川不禮,夷洲太戾,玉真太傲,其餘弟子良莠不齊,皆難有成,唯有你,稟性純良……可承我之武功……”


    董昭道:“可我,連丹田都沒有啊……”


    彭漸道:“無妨,你以後會知曉的……”然後他撕下道袍一角,咬破手指,忽然渾身顫抖起來,然後直接往地上撲,董昭一把扶住他,隻見他異常吃力的一手沾血,一手抓布,指尖顫抖,寫道:掌教玉真,不得逐。逐之後畫了一橫,隻是那個字沒寫完,彭漸手一撒,沒了氣……


    ”師祖!師祖!“董昭大聲呼喚,用力的搖晃著彭漸的身體,可彭漸終究是不再動了。一代武學宗師,罕世高手,就此隕落,時年七十六歲。


    董昭擦著淚,手裏拿著《太乙經》,望向高高在上的山門,心中思索,師祖死在半山,自己若就此離去,縱無人知曉,自己也當愧疚一輩子,帶著師祖的遺體上山,還不知周文山會拿他怎麽樣,這《太乙經》過於重要,帶身上不安全,他想了想,便在石階外的一顆小樹下挖了個坑,用油布包著,埋下《太乙經》,上邊壓著幾塊石頭,做個記號。然後他把彭漸遺書塞進懷裏,重新背起彭漸,一手抓著彭漸的寶劍,一手拿著拂塵,望著夜色中黑壓壓的青蓮山,堅定的走了上去。


    無論如何,師祖必須落葉歸根,遺蛻歸觀裏。


    當董昭背著彭漸的屍身上了鍾離觀的觀星坪時,立馬被道士們團團的圍了起來,見了董昭,有人指責,謾罵,見了彭漸的屍身,有人憤怒,悲慟。


    三個穿著赭色道袍的長須道士,開口道:“怎麽回事?”


    此人正是周文山,後邊兩個一個高一個矮,分別是傅諸川,簡夷洲。


    三人一把撥開人群,看見了死去的彭漸,一個個大聲呼喊,淚水奪目而出。


    “師傅!師傅!師傅!”


    為首的周文山激動至極,涕泗橫流,到底是有真情實感的,隨著他的哭喊,很多弟子也跪下來哭喊著。


    良久後,周文山轉頭看向董昭,那雙三角眼一瞪,問道:“師傅怎麽死的?”


    董昭道:“我與師祖在小孤嶺相遇,一起上山的時候,師祖壽元耗盡。”


    周文山彎腰,眼中有淚,輕輕抓住彭漸的手,手尚溫,確實是才死去不久,臉上也無異樣,雙眼是閉著的,非常安詳。他絲毫看不出什麽來,但他眼光瞟到彭漸左邊袖口,看到那撕裂開的絲絡,心中疑心大起。


    他轉過頭,眼中不善,道:“師傅武功蓋世,怎麽會突然羽化?”


    董昭道:“我也不知,我傍晚才遇上的師祖。”


    周文山一把揪住董昭的衣襟,咬牙道:“不知?你騙鬼呢?”


    董昭吼道:“我沒騙你!我遇見師祖到現在,不超過兩個時辰,你要我如何說?”


    “你要我如何信?”周文山也喝道。


    簡夷洲道:“你下山一個多月,山下這般大災,你是怎麽活下來的?還有,你身上這身新衣服,可不太合你身啊。”


    董昭看向簡夷洲,心道這家夥也不是善茬,他並不打算說出與伊寧相遇的事,於是說道:“照你的意思,我現在該是個死人了是吧?”


    簡夷洲道:“小子,說話不要太衝,逐你下山是你犯下大錯,至於你死不死,那跟我們毫無關係。”


    “毫無關係?好!”董昭起身:“師祖遺體我也送到了,這個地方我也不會留戀什麽,我也不是你們鍾離觀的人了,告辭,後會無期!”說罷他便轉身就走。


    “想走?”周文山道:“你走不了的。”


    幾個道士一圍上來,擋住董昭去路。董昭臉色一變,問道:“周文山,你什麽意思?”


    “嗬,現在都敢直呼我名了!”周文山惡狠狠的走過來,說道:“師傅羽化,你送遺體上山,不該等師傅化仙禮後再走嗎?這麽急著走,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不成?”


    董昭道:“我若見不得人,直接就把師祖就地埋了,還用得著來受你刁難?”


    周文山道:“下去一個月,本事沒長,脾氣倒漲了不少,看來還是我們沒替玉真教好你啊。”


    董昭道:“我又不是你徒弟,用得著你教?”


    周文山嗤笑道:“一個十年練不出內力的廢物,也配做我徒弟?”


    “那也比吳非那個廢物強!”


    “放肆!”吳非比武被董昭意外打傷,一個多月才好,尤是讓周文山倍感不滿,當董昭提到這裏,周文山終於真的怒了,他手指董昭,喝道:“存仁,守道,給我拿下這個小畜生!”


    點到名的兩個弟子立馬一左一右,擒住董昭胳膊,帶往鍾離觀深處,董昭邊走邊罵周扒皮,各種能想到的汙言穢語都噴出來,氣的周文山臉一陣青一陣白。


    傅諸川道:“師兄,眼下最要緊的是備醮,師傅羽化,可要大辦,還需往各門派發請柬,召回在外的觀中弟子,這才是大事啊。”


    周文山道:“我曉得,你先去準備吧。”


    簡夷洲道:“師兄,還有一件天大的事呢?”


    周文山心頭一凜,想到了什麽,說道:“此事須等玉真回來再議。”


    簡夷洲道:“師傅肯定留下了什麽遺囑,他道袍被撕了一角,那一角哪去了?”


    周文山道:“還能去哪?董昭這小子看似老實,哼,待我去審他一番,一切自然明了。”


    小孤嶺,夜幕中,伊寧獨自守著一堆篝火,盤坐著,思索著什麽。她一抬頭,隻見天空烏雲密布,天穹如同一口大鍋倒蓋,空氣中充滿了悶熱的氣息。她算算時間,默默說了一句:“真人,走好。”


    與彭漸相逢太短,她還有很多事情沒問,這一切大概隻能成為遺憾,想起彭漸跟她說的最後那句話:殺了他師弟汪澄。她又陷入了沉思中。


    董昭被麻繩綁著,手腳皆不能動。兩個弟子把他丟進了一個山洞裏,山洞中間隔了一層柏木欄,上邊開著一張木門,洞壁上,一盞黃豆大的油燈孤獨的跳動著,似乎在訴說著什麽。


    董昭躺在山洞裏,被麻繩捆著難受至極,手腕甚至被勒出淤血,這兩個弟子對他從來就沒好過,周文山帶出來的,下手一個比一個黑,他暗罵著,也思索著,伊寧沒有跟上山來,這是情理之中的事,畢竟她不會去摻和別人的家事。但董昭仍想著,若是她一起來了,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受這個苦了?若是自己在楊江鎮的時候就選擇了跟林萍走,是不是也不會落到這個結果?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今日師祖仙去,自己落在周文山手上,還有活路嗎?


    洞口忽然傳來了聲音:黃湛,你來幹嘛?


    另一個聲音道:“師傅讓我給姓董的小子送點吃的喝的,別讓他死的太早,還有話要問他呢?”


    一個笑道:“那也是,進去吧。”


    一個微胖的道士進了山洞,他提著一個食盒,輕聲呼喚道:“董昭,董昭?”


    董昭睜眼望去,豆大的燈火下,是一個張熟悉的臉。


    “黃師兄?”


    黃湛蹲在木柵邊,對他招了招手,說道:“快過來。”


    董昭挪著身子,如被丟在田埂上打滾的泥鰍一般,扭了好幾下,這才扭到黃湛跟前,他喘著粗氣,問道:“師兄何事?”


    黃湛道:“我來給你送吃的喝的,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在觀裏,誰沒受過點委屈啊,但人還是要活下去的,對吧,飯要吃,水要喝,武功練不練又怎麽樣呢。”


    黃湛拿出湯匙,一匙一匙的把素菜米飯喂到董昭嘴裏,他眼角噙淚,繼續道:“師祖走了,我看這鍾離觀的天也要塌了……”


    董昭咽下飯菜,說道:“何出此言?”


    黃湛道:“師祖常年不在山,周文山仗著師祖的威名,跟周邊門派結了大大小小無數的仇,尤其是江淮四幫。師祖在時,那些幫派不敢亂來,如今,師祖不在了,鍾離觀豈會安生?周文山豈有壓得住四派的本事?”


    董昭笑了笑,說道:“這些都與我無關了,我如今生死尚不知何期,倒是你黃師兄,要多保重。”


    黃湛歎了口氣,說道:“你好好活著,周文山不會殺你的,畢竟,他還會顧及玉真師叔的。”


    黃湛提著食盒走了。


    不多時,一陣帶著怒氣的腳步聲進來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一個守門的弟子拿出一條寫了血字的絲帛交給了周文山。周文山在燈光下一瞄,隻見上邊寫著:掌教玉真,不得逐一。那個“一”是個沒寫完的字,他不知道是什麽,但他看那字歪歪扭扭,心中疑心大起,便問道:”你們從他身上就搜出來這個?”


    一個弟子道:“隻有這個,沒有別的。”


    周文山怒氣衝衝,喝道:“繼續給我搜,衣服裏邊都不要放過,把他給我扒光了搜!”


    兩個弟子打開門,就去撕董昭的衣服,董昭掙紮,兩人就拳打腳踢,董昭渾身青腫帶血,衣服被撕個稀巴爛,靴子被拉成碎絮,爛布,頭發都被扯掉幾縷,那兩人才停下,又仔細在破絮中找了幾遍,什麽都沒找到才罷休。


    周文山麵無表情,說道:“這血書,是師傅寫的?”


    董昭疼的咬牙,沒理會周文山,周文山一示意,一個弟子便上去猛踢董昭腹部,董昭痛的大喊:“是,是師祖寫的!”


    周文山舉著那血書,說道:“師傅什麽人?怎麽寫出的字如此醜陋?這是你偽造的吧?”


    董昭嘴硬,說道:“你要是快死了,也寫不出好字。”


    迎接他的又是一腳。


    周文山一把扔掉血書,說道:“《太乙經》呢?”


    董昭齜牙,心想若是交出《太乙經》,恐怕自身都難保,況且《太乙經》是彭漸點名給他的東西,他不能給周文山,於是便道:“隻有此物,無甚麽《太乙經》!”


    周文山一思索,師傅血書上說傳位玉真,莫非事先就把《太乙經》給了楊玉真不成?他倆平時都不在山上,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師傅羽化,玉真不回,會不會是在外偷練呢?他疑心太重,無法抉擇,當即對弟子說道:“把他給我看好了,早晚再來收拾他。”


    他怒氣騰騰出了山洞,那血書,被他抓起,幾下一揉,碎成末末,往山崖下一扔,便如沒存在過一般。董昭全身都痛,腹部被踢過幾腳,喉頭一惡心,黃師兄喂的飯全吐了個幹幹淨淨,如同沒吃過一般。


    周文山出了山洞,轉過敬仙台,穿過瓊花閣,走下千劫道,最終來到三清殿,此時三清殿內,擺著一口大紅色塗漆棺木,裏頭鋪著黃錦被,雲枕,放上彭漸屍身,屍身早被重新清洗過,換上了嶄新的道袍,彭漸躺於棺中,仍然是仙風道骨模樣,棺外,內門弟子皆白衣白冠,齊刷刷跪倒,手結印,口誦經,送彭漸羽化。


    周文山,傅諸川,簡夷洲皆黑衣黑冠,三人在棺槨最前方,手執香而行禮。


    殿外,外門弟子忙忙碌碌,掛白聯,換白燭。這一夜,鍾離觀燈火通明,而這天上的烏雲,也越來越黑,越來越厚。


    時至戌時三刻,三清殿內外仍在忙碌,一道刺耳的聲音卻在天空中響起,殿內之人皆變了顏色,一個外門弟子連跑帶爬,滿麵是血,呼喊著衝到三清殿門邊,趴在門檻上,有氣無力道:“不好啦,江淮四幫……”話未完,人已咽氣。鮮血順著他垂下的手臂流進了殿內。


    周文山臉色大變,急忙喊道:“上鍾樓鳴鍾,召集所有在山弟子!敵襲!”


    他拔出彭漸的那把劍,眾弟子立馬起身,拿起自己的劍,隨著他衝往觀星坪。


    隨著鍾聲響起,各閣樓門殿的在職弟子皆手持利劍,魚貫而出,迅速集結到三清殿與觀星坪一帶。而觀星坪那邊,早就是一片火把,無數人手持各式兵器,火把照耀在人臉上,紅彤彤一片。


    周文山上前,說道:你們是什麽人?”


    一個精壯漢子上前,他頭紮一條鮮紅抹額,肩扛一把烏金寶刀,一身赤袍,滿臉凶煞,橫眉倒豎,狼目圓睜,一張厚唇大嘴被稀拉的短須所包圍,他呸了一口濃痰,大嗓門喊道:“怎麽?周大俠不認得我們了?我們可是老熟人啊,不記得了?”


    周文山道:“鼠輩,我豈會記得你?!”


    漢子道:“在下,沙河幫副幫主,沙泉。”他一揮左手,身後人群裏幾個人頭便扔了出來,擲於周文山跟前,咕嚕打著轉,那是鍾離觀守山弟子的人頭。


    周文山臉色陰沉,沙泉道:“聽聞彭老道升天,故此略備薄禮,還請笑納!”


    “哈哈哈哈……”沙泉身後笑聲不絕於耳,而後,更多的人頭扔了出來,後邊跟著喊道:“我淮幫,我青羽派,我懸劍山莊,也有薄禮,請周大俠笑納!”


    “哈哈哈哈……”天地間彷佛被笑聲淹沒,鍾離觀的人卻個個麵色難看至極,很多弟子都罵了起來。


    周文山冷冷道:“收好你們師兄弟的頭顱,今天敵人怎麽殺害他們的,我們就怎麽殺回來。”


    當即有弟子出來,小心的收起那些頭顱,沙泉冷笑道:“收什麽收啊,等會你們自己的還要掉地上呢。”


    周文山道:“你們一幫烏合之眾,也敢覬覦我鍾離觀,今天,讓你們有來無回。”


    沙泉旁邊,一個綠衣年輕公子持劍出來,冷笑道:“有來無回?若是彭老兒活著,或許這話還有人信,就憑你周文山?也配?”


    周文山認得這個綠衣公子,他是懸劍山莊的少莊主駱天,周文山道:“你不妨試試?”


    駱天邊上又出來一人,此人跟沙泉差不多身材,不過頭上戴著一個金頭箍,滿麵殺氣,頜須倒卷,是青羽派大弟子殷衝。殷衝喝道:“周扒皮,這些年你不僅欺壓我等四門,連青蓮山下的老百姓,都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老子殷衝第一個就要砍了你的腦袋!”


    周文山臉色不變,說道:“有種就來!”


    一個身材極其壯碩的胖子走了出來,穿著一身不知什麽皮做的衣裳,顯得厚重而結實,圓腦袋上留著一個小辮子,眉淡眼小,臉卻大的出奇,手執一把鐵鏈錘,重量一看就非比尋常,此人乃是淮幫大當家的兒子,郝寶兒。隻見他皮靴大步往前踏出一步,地上青磚為之碎裂,力氣可見一斑。他用極其童稚般的聲音說道:“你們這些人,囉裏吧嗦半天了,還打不打啊?”


    一個粉衣女人出來,隻見她身材修長,笑魘如花,一顰一笑間,婀娜多姿,眉目間似有勾魂奪魄的魔力,她頭盤髻,肩披發,一根藍色束腰將她的身材襯托的凹凸有致。隻見她用清脆如鈴的聲音說道:“郝哥兒急了不是,莫著急,到時候啊,有的是好頭顱給你砸。”


    周文山見了這個女人,變了顏色,說道:“閉月門的薛輕郎?我鍾離觀跟你無仇吧?”


    薛輕郎捂著嘴笑道:“奴家跟周大俠哪裏有仇啊,隻不過是跟他們順路來打個劫罷了,誰讓你們鍾離觀財大氣粗呢?這大災年頭,我們太難了,見諒見諒啊!嗬嗬嗬嗬……”


    笑聲未止,一襲白衣掠過人群,落在薛輕郎身旁,隻見此人身材高大,肩寬腰細,麵如冠玉,豐神俊朗,頭戴玉冠氣質不凡,身穿綾羅舉止得體,掌中一把折扇風度翩翩。此人道:“在下可算趕上了,諸位,沒來遲吧?”


    周文山臉色深沉,說道:“你……花含月!你也來?”


    俊公子花含月抱拳一施禮,說道:“周大俠此言差矣,彭真人的‘升天大宴’,花某豈有不來之理?何況薛大家都來打個劫,花某也自當來搶個財。”


    郝哥兒忍不住了,說道:“媽的,你們這群人文縐縐的,到底打不打?”


    周文山厲聲道:“眾弟子,列陣!”


    駱天道:“別讓他們結陣!我們殺過去!”他手中劍一拔,朝著鍾離觀弟子那邊衝了過去,後邊的人隨即跟上,江淮四幫這邊人多,鍾離觀人少些,隨著兵器的碰撞聲起,兩邊很快就殺在了一起。


    鍾離觀這邊前邊弟子在周文山,傅諸川,簡夷洲的帶領下,頂住攻勢,後排弟子迅速結陣,負責支援,觀星坪兩側,由武功高強的內門弟子帶隊防守,鍾離觀現有的八百餘人井然有序,一時之間跟江淮四幫的兩千人打的不相上下。


    廝殺很快進入白熱化,觀星坪逐漸開始堆屍淌血……天上陰暗無光,地上燈火通明,喊殺聲不絕,血,順著青蓮山的石階淌下,幹了,又立刻被流動的覆蓋,冷了,又馬上被溫熱的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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