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處不相逢,奈何相逢總恨晚。


    江湖上永遠都不會太平,就如同滔滔江水,再平緩的江麵,也會泛起浪花。


    今年這個五月格外不尋常,懸劍山莊五月初四與楊玉真等人大戰一場,兩敗俱傷,駱天放出消息,江湖中人便大肆衝入淮陽山,追尋楊玉真,以求得到《太乙經》。楊玉真一夥如過街老鼠,在淮陽山被江湖人士追殺的四處亂竄。但沒過多少日,五月十六,懸劍山莊當天就被天山玄女滅門,從江湖上徹底除名,除柳氏兄弟逃脫外,莊內連同駱天在內,一百多人,無一活口,淒慘至極……


    江湖上追殺楊玉真的人得知消息後一下子被鎮住了!這個女人不能惹,這是個可以在江湖上橫著走的人,萬一她要替楊玉真出頭怎麽辦?懸劍山莊隻是抓了董昭,然後人家說滅就滅了,自己掂量掂量,《太乙經》哪有小命要緊?陰差陽錯,楊玉真一夥居然就這樣躲過了一劫。


    五月十七下午,董昭進入麻園鎮,好不容易找到陶有金那處莊園,見莊門閉著,他彎著腰,去敲門。


    “篤篤篤”,很快,門開了,露出陶有金那小腦袋,陶有金看見他,便沒好氣道:“董昭,你還差我一百兩!”


    董昭現在身無分文,他不好意思找白顏要,便說道:“緩些時日給你行不行?”


    “不行!”陶有金拒絕的相當幹脆。


    董昭無助的看著白顏,白顏蹙眉道:“我沒那麽多錢……”


    陶有金沒好氣的道:“那就別進來,馬歸我了,刀也歸我了。”


    董昭很想把這個矮子提起來臭罵一頓,但他現在使不出力,他覺得傷還沒好。陶有金在門口,抱著膀子,頭往上撅,一臉奸商的傲慢相,時不時還冷哼一句。


    董昭忽然感覺胸腹一陣劇痛,捂著胸口,一彎腰,一口黑血就噴了出來!然後人就直直倒了下去!


    “昭哥!昭哥!”白顏失色,趕緊去攙扶董昭,陶有金也慌了,顧不上要錢,就急忙去扶人。正在這時候,馬蹄聲響起,一匹渾身雪白的大白馬疾馳而來,衝至莊門處時,馬上那人一勒韁繩,大白馬為之提起前蹄,嘶鳴著停下來。


    “阿寧!”陶有金大喜,“你終於來了!”


    白梨一時恍惚,看著眼前這個高個頭的青衣女人,這就是江湖上盛傳的青衣女俠?但見伊寧下了馬,也不理會她,衝陶有金點下頭,一把撿起在地上昏迷吐血的董昭,扛在肩膀上,腳一蹬,踹開大門就直接往裏走!迷迷糊糊的董昭又聞到了那熟悉的幽香……


    董昭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自己站在觀星坪上,麵對著無數武林人士,聲勢浩大,他們都朝自己祝賀,祝賀鍾離觀重建山門,而師傅楊玉真一身赭袍,立於自己身後,撚須頷首。正當董昭拱手回禮時,一群人皆消失不見,驚愕間,觀星坪上冷風起,吹開坪內灰土,隻有滿地白骨……董昭大驚失色,而後,殿宇崩塌,山巒破碎,地動山搖間,青蓮山傾覆,他也就此被埋山石之間……


    “不!”董昭從噩夢中驚醒,董昭醒來時,第一眼就看到一條修長的手臂伸到自己額頭上,袖子是青色的,那隻手拿著帕子,正在給他擦額頭上的汗,他順著袖子,就看到了伊寧那張白皙的鵝蛋臉。


    “師姐……”董昭有些激動,想坐起來,但一動胸口疼痛無比,伊寧隻是點點頭,示意他躺下,然後給他蓋上一塊輕薄的被子,掖了掖被角,站起了身。


    白顏在伊寧身後,見狀問道:“好在寧姐姐來的及時,昭哥情況要怎麽辦?”


    伊寧沒有回答她,臉色有些凝重,轉身就出了臥室門,找到了正在門外的陶有金。陶有金抬頭道:“阿寧啊,他是不是要死了?他還欠我一百兩呢?”


    伊寧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遞過去道:“去燒熱水。”


    陶有金抓著那錠銀子,表情有些開心,但旋即開口:“這才十兩啊?不夠啊!”


    “你去不去?”伊寧淡淡出聲。


    “去,我這就去,等他好了再給我加錢,我信得過你。”陶有金摸著銀子,一溜煙就跑了。


    正好白顏也出來了,伊寧轉身打量著白顏,這女娃長得是真不錯,身材勻稱,姿顏如畫,身材也高挑,就比她矮半個頭,確實是個萬裏挑一的美人。


    她打量白顏的時候,白顏也在打量她,心道:這就是那名震天下的天山玄女麽,論武功我比不上,但論姿色,你可比不上我,而且,長這般高,怎麽會嫁得出去啊?


    “寧姐姐……”白顏試探性的開口。


    “我知道你。”伊寧一開口,就占住了主動權。


    “說一說,”伊寧頓了一下,然後道:“最近狀況。”


    白顏就把董昭從懸劍山莊出來之後幾天的事情大概說了。伊寧一字不漏的聽完後,繼續道:“說以前的。”


    “以前的?”白顏有些疑問。


    伊寧點頭,白顏便把跟董昭從河北救她起的事情從頭開始說,盡量說的合情合理,說了大概一刻鍾,說到了兩人從四方館離開後,伊寧打斷道:“好了。”


    白顏心裏沒底,伊寧卻無比鎮定,她看了眼白顏,說道:“跟我來。”


    伊寧帶著白顏走到一處偏廳,往八仙椅上一坐,白顏站著,伊寧道:“你也坐。”


    白顏坐下,低著頭,心中躊躇,伊寧帶她來做什麽呢?會說什麽呢?


    “徐經在哪?”伊寧緩緩開口。


    “什麽?什麽徐經?那是經書嗎?”白顏略帶驚訝,語氣毫無波瀾,但心中已然翻江倒海,她都知道了什麽?


    伊寧淡淡道:“我都知道。”


    白顏故作疑惑道:“寧姐姐都知道什麽?我有些聽不明白……”


    伊寧看著這個還在那裏裝的女子,淡淡道:“我不介意。”


    白顏心中的浪潮劇烈翻湧,聽得這四個字,她以為伊寧要說的是不介意殺了她,頓時有一股寒意出現在心頭,做諜子最怕的就是身份被揭穿,伊寧越是輕飄飄的說話,她越是難受。


    誰知道伊寧接下來隻是道出四個字:“你的身份。”


    白顏心中如海潮般大起大落,臉上勉強維持波瀾不驚的樣子,擠出微笑道:“寧姐姐說話白顏有些聽不明白……”


    伊寧已經起了身,走到她身邊,淡淡道:“想好找我。”說罷伊寧就出了偏廳。


    白顏眼神黯淡下來,心中浪潮久久不得平息,她坐在那裏,努力的去思考,伊寧說知道了她的身份,但不介意她的身份,難道是她認可了自己?自己以後真要跟著董昭一輩子麽?若是身份被她揭穿給董昭,自己又怎麽能待在董昭身邊?不對,她單獨叫她出來,肯定是不會告訴董昭的,那麽她要見徐經做什麽?這個女人,果然厲害的緊,她能看透自己的一切,而自己卻看不透她,以後要怎麽辦?


    白顏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直到陶有金過來叫她吃晚飯,她才帶著不安的心情出來。出來的時候,她甚至不敢去看伊寧的臉,伊寧短短幾句話,便在她心中埋下了深深的恐懼。


    熱水燒好了,陶有金費力的拿著大木桶,說是拿,以他的身高,完全要把大木桶舉起來過頭頂才搬得了這桶水,他吃力的頂著,伊寧見狀,一手提過水桶,問道:“浴桶在哪?”


    “給錢!”陶有金不滿道。


    伊寧聽得,便作勢要將熱水傾倒在他身上,嚇得陶有金連忙道:“浴桶我知道,你跟我來,這點小事哪裏用的著錢……”


    在陶有金的熱情下,董昭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夏日熱,這熱水蒸的他好像皮都快脫了,但有說不出的舒服,也不知為何。


    等他沐浴完畢,天也黑了,陶有金四處點亮燈籠,董昭那間廂房內,燈火輝煌。鋪上鋪好了涼席,伊寧盤坐於涼席一頭,董昭沐浴後盤坐在伊寧身前,兩人相對而坐,董昭能坐起都很吃力了。


    “轉身。”


    陶有金幫董昭背對著伊寧。


    “上衣脫了。”


    陶有金麻利的扒了董昭的衣裳。


    董昭脫了上衣,精赤個上身,借著燭光,伊寧看到董昭上身已經布滿了上數十道傷疤,長長短短,橫豎相交,她眼神一瞬間黯淡了不少,這孩子,這才出來多久,怎麽搞成了這樣?


    這些傷疤有在韓延釗手裏挨的,有在滄州牢裏挨得,還有些是在懸劍山莊打鬥中留下的,雖不是多深的傷口,但這密集的程度也足夠讓人觸目驚心了。


    伊寧沒有猶豫,雙手撚指,在他背後要穴處點來點去,然後雙掌朝董昭後背一貼,一震,董昭當即一口黑血噴了出來。


    “昭哥!”一旁的白顏驚慌道,她看著這黑血嚇到了。


    “讓他吐。”伊寧瞥了白顏一眼,白顏不敢動了。


    伊寧的真元比冰還冷,源源不斷注入他體內,饒是夏日,也讓董昭感覺如墜冰窟,真元自後背穴位進,穿過他氣海,滲入各條筋脈,將毒素一步步往上逼,逼的他時不時就吐黑血,他麵前的涼席上早就一片黑紅,陶有金隻看一眼,便被惡心的出去吐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概已是子時,伊寧忽然大力一震,震的董昭差點離地飛起,好在隻是身子前傾,穩住了,但董昭哇的一口,吐出了一大口黑血,他抹了一把嘴唇,發現血絲是鮮紅的,他大口呼吸著,感覺胸口沒那麽痛了,這毒大概快逼完全了吧……


    他頭很暈,卻聽得身後“噗”的一聲,伊寧一口鮮血直接噴到他後背,他轉過頭,發現伊寧已經往後倒了過去……


    “師姐!師姐!”董昭大驚,趕忙去扶,陶有金聞聲跑進來,顧不得血腥味的刺鼻,大喊道:“白娘子,快來幫忙啊!”


    伊寧已經昏了過去,看上去臉色蒼白,已經沒有血色了,白顏幫忙,把伊寧扶起,架著她去了她的臥室,董昭則自己能動了些,陶有金則跑去煮湯藥了。


    白顏把伊寧放到床上,看著臉色蒼白,極其虛弱的伊寧,心中翻湧,這麽厲害個人,竟然也有這般落魄時候,這時候若是殺了她,應該易如反掌吧?殺了她,就沒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而且,她可以回到她原來的地方,也不用再跟著董昭了。


    她捏緊了拳頭,猶豫著,但是這個女人跟她無冤無仇啊,從來沒做過傷害她的事,甚至一句惡語,一句威脅都沒有,她為了救自己師弟不惜把自己傷到這種地步,自己這麽做,是不是太陰險了,這不就是趁人之危嗎?


    正思考的時候,董昭撐著身子過來,問道:“師姐怎麽樣了?”


    白顏道:“她太累睡過去了,我給她換身衣服,昭哥你先去休息吧,你難道要看你師姐換衣服嗎?”


    董昭聞言,尷尬不已,連忙說道:“你幫她換,我不看!”然後轉身就走,聽著腳步聲走遠,白顏一張俏臉冰寒,再次陷入猶豫之中,拳頭捏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反複多次,她自己都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一個抱著膀子的小個子站在門口,望著她開口:“白娘子,你幹嘛啊?”


    白顏回頭,就看見了陶有金,陶有金此刻可不是那副奸商模樣,而是臉色深沉,氣息內斂,神情自若,白顏短暫的瞳孔收縮了下,便恢複正常:“小哥你說什麽啊,我是沒找到寧姐姐的衣服,她太高了,穿我的又不合適……”


    陶有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早說嘛,她包袱在這呢。”說完陶有金就把伊寧的包袱拿了過來,遞到她手上,轉身就走了。


    白顏一身冷汗……


    她不知道的是,窗戶外不遠處,仍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


    幫伊寧換衣服怎麽換的她不記得了,隻知道當時腦子過於混亂,稀裏糊塗就這麽過去了。


    翌日,董昭起床,感覺還是有些虛弱,陶有金端來一碗紅棗粥給他喝,喝完讓他練氣運功,排出餘毒,董昭喝著粥,直接問道:“我師姐呢?”


    “她啊,她還沒醒呢。”


    “我去看她。”董昭立馬起身。


    “你看什麽看,男女有別,白娘子去。”陶有金沒好氣道。


    誰知伊寧這一昏迷,三天都沒醒。


    三天內,於小津來了,還帶來一個熟人,卓婷,由卓婷來照顧伊寧的起居。


    董昭這才發現,好像矮子幫跟伊寧很熟很熟,一見麵,什麽都知道,倒是他,什麽都不知道……


    卓婷見過伊寧後,出來已經沉著個臉,見了董昭,沒好氣的道:“她讓你待京城你不聽,讓你待四方館你不聽,非要去找什麽楊玉真之流,現在好了,為了救你,她真元耗盡,昏迷不醒,你開心了?”


    “嫂子,都是我的錯……”董昭低頭道。


    “等她醒後,你就趕緊先回京城待著,你這點武功跑來江湖,還摻和人家幫派爭鬥,是要找死不成?”卓婷話匣子一開,相當生氣,一臉不悅。


    董昭不敢直視卓婷,問道:“那我師姐,什麽時候會醒?”


    “聽天由命吧。”卓婷說完就轉身走了,似乎一刻都不想看見他。


    董昭頹然坐下,陷入深深的自責中,白顏安慰道:“寧姐姐一定會沒事的,別擔心。”


    於小津跑過來揶揄道:“造孽哦,攤上你這麽個愛惹事的師弟,她得少活好幾年……”


    第四日,伊寧總算是醒來了,但臉色煞白煞白,看上去甚至有些憔悴。卓婷扶著她出來透氣。這天居然有些陰涼,暑意消散,兩人穿過走廊,坐到涼亭內,輕聲的說著話。


    卓婷開口道:“我還是覺得讓他先回京城好,你這麽滿天下找人,哪裏照顧的了他?他性格又軟,再碰上楊玉真那個瘋子,指不定又要為他赴湯蹈火。”


    伊寧道:“我省得。”


    卓婷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就是心腸太好了些,為了他,把自己傷到這般地步,值得嗎?威震天下的天山玄女,現在居然虛弱到連小孩都不如,哎……”


    伊寧道:“沒事的。”


    “你天天沒事沒事,你是菩薩啊?”卓婷脫口而出反駁道。


    “他是師弟……”


    “那你這弟弟妹妹是不是忒多了些?啊?小蘭,沈青,京城的那幾個紈絝,還有矮子幫這一堆,還有我可能都不知道的,你顧的過來嗎?啊,還有任葵,陸陽,你的侄子輩,哦,還有兩個徒弟,你操這麽多的心,你是聖人啊?自己都不嫁人,以後誰養你啊?”


    伊寧隻是淡淡道:“無妨。”


    “我看呐,郭長峰呢就讓矮子幫幫你先找著,你回京城去過上一段舒坦日子,養養身子,你看你現在,你這高個子,現在已經瘦的像竹竿了……”


    卓婷像極了一個老大姐,打開話匣子就說了一大堆,伊寧隻是靜靜的聽著,保持著沉默,也不反駁她,好像卓婷是她姐姐一樣。


    “對了”,卓婷話鋒一轉,“那個妮子怎麽處理?”


    “隨她去吧。”伊寧開口道。


    “你,你不管啊?”卓婷驚訝的很。


    “讓董昭……咳咳咳!伊寧說著說著就咳嗽了起來,咳幾下,臉色就泛白,卓婷忙給她拍背,然後細心的拿過帕子給伊寧擦拭嘴角,擦完說道:“你是說等董昭自己來發現她的身份嗎?”


    “對。”伊寧捂著胸口道。


    卓婷長籲一口氣,沉下眉頭,說道:“也是,他要是自己都發現不了,以後還怎麽成長……”


    伊寧點頭,沒再說話,卓婷也沉默起來。


    董昭走來,看見伊寧坐在那裏發呆,便問道:“師姐,好些了嗎?”


    伊寧沒抬頭,隻是吐出一個字:“坐。”


    董昭這三天好了很多,已經能走了,他坐下來,雙眼看著伊寧,期待著伊寧的下一句話。


    “想好了嗎?”伊寧開口。


    “呃……”董昭被問住了,想好什麽,他現在迷茫的很。


    卓婷開口道:“董昭,你現在不宜闖江湖,自你從京城一路往南,你應該知道什麽叫江湖險惡了吧?”


    董昭點頭:“我知道。”


    “後悔嗎?”伊寧問道。


    “不後悔。”董昭回答。


    “以後呢?”伊寧繼續問道。


    “以後……我……”董昭說不出來,他現在確實沒什麽目標,楊玉真那群人眼看成不了事,鍾離觀重建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又有什麽理由再來江北,有什麽理由再去青蓮山?而且他的家仇現在也毫無頭緒,他想調查當年的事,但是武功低微,又能從哪裏查?


    “回京城。”伊寧替他做了決定。


    “啊?我回京城?為什麽?”董昭驚呼出聲。


    “餘毒未消。”


    “找度然去。”


    “我回去西山寺找度然大師嗎?”董昭問道。


    伊寧點頭,說道:“你先回去。”


    “那師姐你呢?”


    “你師姐現在這樣子,起碼得養個把月的身子,她待在這清淨的地方正好。”卓婷道。


    董昭一時無言以對。


    伊寧忽然道:“說說徐經。”


    聽到這個,董昭想到了開封時見徐經的樣子,心中怨憤當即升起,一路娓娓道來,言辭中頗多怨恨,越說情緒越激昂,直到後邊說道被左封顯羞辱打敗,已經兩眼赤紅。


    伊寧靜靜聽著,她並不知道其中有這般隱情,更不知道皇帝會說“照顧董昭”這般話,皇帝或許隻是稍微提一句,而下邊的人恐怕就要往深處想了,而徐經便理所當然的想把董昭拉到他那邊,委以事務,隻要董昭為外庭辦上幾件事,便從此與外庭脫不開關係,而徐經也能因此拿住她的軟肋——董昭便是伊寧所謂的軟肋,徐經不得不說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而問題也來了,白顏算怎麽回事?以一個弱女子身份打入董昭身邊,是外庭保護董昭的手段?但是從不顯露武功,又生的如此容顏,隻會給董昭平添磨難吧?這不是與皇帝照顧董昭之意相悖嗎?


    略微想一下也會知道這事透露著古怪,伊寧蹙眉思索,這白顏,多半是衝她來的,美人嗎,隻要迷惑住了董昭,吹吹枕邊風,日後董昭跟自己走江湖,憑這外庭諜子的身份,難道不能把自己的底細摸個遍嗎?自己在江湖上與何種高手有交手,有過節,郭長峰在何處,沈落英在何處,這些事情很可能就是那皇帝在意的東西。她情知皇帝是要拉攏她這個高手,因她身份特殊,隻要她遇到困難,皇帝得知,很有可能直接幫助她,在京城便是如此。靠什麽拉攏,靠的就是人情!而白顏,很可能也是個人情,送給董昭的人情……


    伊寧畢竟比董昭聰明的多,很快便想通了,隻是徐經這人惡心到了董昭,不隻是徐經,韓延釗,裴如炬,左封顯,都讓董昭厭惡,董昭對朝廷是半點好感都沒有的,所以這也是她要找徐經的原因。


    眼下董昭並不知道白顏身份,伊寧也不想挑開,隻能寬慰董昭,讓他暫且回京,並以餘毒未消的理由去找度然醫治,董昭自然也無法拒絕。


    董昭說完,伊寧早已分析完,然後問道:“裴如炬呢?”


    卓婷聽得這三個字,四處一望,發現白顏正在庭外不遠的藕池邊,蹲在那裏發呆,她便給伊寧使了個眼色。伊寧卻略一思索,直接喚道:“白顏,來。”


    卓婷詫異,董昭疑惑,董昭方才沒注意到卓婷的眼色,他什麽都不知道,白顏聞得聲,有些躊躇的走過來,一臉驀然的看著伊寧。


    “坐。”伊寧隨手一指,白顏靠著董昭坐下,伊寧轉向董昭:“繼續說。”


    卓婷有些迷惘的瞟了伊寧一眼,伊寧沒回應,董昭渾然不知,又是一路說起,說裴如炬如何雪夜入閑園,行盜竊之事,事不成便想強奪,好在他跟小蘭二人舍命拖住裴如炬,等到度然和尚趕來,製服裴如炬,然後自己再親手殺了裴如炬之事陳托而出,驚得卓婷臉色泛白,白顏臉色複雜不語,董昭仍是一臉憤恨,唯伊寧淡定如初。


    白顏心中如海潮撞山嶽般震憾,原來裴如炬是這般死的?伊寧為何要叫她來聽,不怕她告訴徐經嗎?或者是,本就要她聽的,以此來試探她?這伊寧到底安得什麽心?白顏聽得麵無表情,故作鎮定,慢慢的,她開始傾向伊寧隻是試探她而已,她自覺沒有露出什麽破綻,甚至都扯出左封顯是她表哥這種事了,表哥在朝廷當差,幫表妹辦點事很合理對吧?能有什麽可疑的呢?這個伊寧肯定是詐她而已,對,就是如此!白顏十分篤定。


    董昭說完,伊寧隻是淡淡道:“原來如此。”


    董昭道:“師姐,你讓我回京,萬一朝廷的人再次找上我怎麽辦?內廷外庭都是蟲豸之輩,惡毒至極,我真想來一個殺一個!”


    半晌沒慌過的白顏聽得董昭這般肺腑之言,心中如同陡然紮上了一根刺……


    伊寧道:“我來辦。”


    董昭忽然想起了什麽,從靴子底下摳出一塊牌子,正是徐經給他的那塊,他一直帶著,怕人發現,便一直藏在靴子下,這下總算想了起來。牌子丟在桌上時,伊寧隻看了一看,便道:“冬縛司?”


    董昭恨道:“徐經這廝,想讓我入外庭!這牌子我要不要丟了?但是我怕以後跟朝廷的人打交道會用得上。”


    “收起來。”伊寧道。


    “真用得上啊?”


    伊寧點頭,董昭重新拿回那塊牌子,一旁的白顏神情複雜不語。


    此時,於小津走了過來,手上端著酸梅湯,放到亭內桌上。伊寧頭也不抬喊道:“小津。”


    “啊?你叫我啊?又要我幹嘛?這些天我跑上跑下有多累你知道嗎?我腿快斷了,你得給我錢!”於小津跟其他矮子一樣,沒點好脾氣。


    伊寧並不理會他的牢騷,問道:“徐經在哪?”


    “啊?你找這遭瘟的黑廝幹嘛?”


    “算賬。”伊寧平平淡淡出口,聽得白顏耳中如遭雷轟,她要找徐經算賬?


    “你現在這身子怎麽去找他啊?那遭瘟的最近在處理江南那邊的事,要麽在江北岸的通州,要麽在江寧。”於小津知無不言。


    “我寫封信。”伊寧淡淡道。


    “要我去送?”於小津跳了起來,“我可不想跟那群蟲豸打交道,你叫陶有金去!”於小津撇過頭,抱著膀子一臉不岔。


    “蕭無遙去。”伊寧淡淡出聲。


    “那還差不多……”於小津一嘟囔,然後手一伸,“給錢!”


    伊寧直接道:“事後再給。”


    於小津冷哼一聲:“趕緊寫,別耽誤我的功夫,你知道我脾氣不好。”


    伊寧轉頭:“比我如何?”


    於小津一臉傲氣,但眼神卻飄向天外:“廢話,我,我脾氣比你好得多……”


    一刻鍾後,於小津拿了信箋一溜煙就跑了。


    董昭不解問道:“師姐,矮子幫跟你什麽關係?為何這般熟絡?”


    伊寧道:“朋友。”


    “他們好像很多人?”


    “幾十個吧。”


    “幫主是誰?”董昭問道。


    伊寧猛然抬頭:“別問。”


    董昭啞然,他這才發現自己對這個師姐了解太少,師姐身上秘密太多了,而他可以對伊寧推心置腹,但伊寧卻不會對他言無不盡,隱隱間,兩人好像就有了些代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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