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城內,在城東一處偏僻的小院裏,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卸去麵罩的唐橈,大搖大擺的以湯銑的身份進了這院裏,引得正在院裏打掃的幾個小廝停下了手裏的笤帚,紛紛看了過來,眼神中帶著警惕。


    這裏,是外庭的地方。


    唐橈拿出一麵腰牌,舉在身前,說道:“本督來了,你們管事的是誰?還不出來相見?”


    幾個小廝大驚,連忙扔了笤帚,齊刷刷跪地行禮,喊道:“不知湯督主駕到,請督主恕罪。”


    唐橈冷哼一聲,徑自穿過庭院內,來到後堂,大大咧咧的就往上首一坐,翹起腿來。很快,識相的小廝們上茶的上茶,端點心的端點心,不敢有絲毫怠慢的招待著這位新來的副都督。


    很快,高顴骨窄麵的傅恒走了出來,跟唐橈見禮。


    “參見湯督主!”


    “好了,這些就免了吧,我來呢,隻想問下,我這陣子回鄉探親,外庭有什麽大事沒有?”湯銑喝著香茗,悠悠問道。


    傅恒開口道:“回督主,聖上下旨,命徐督主調查東華會,目前已至揚州。”


    “東華會?”唐橈眉頭一皺,他可是聽說過的,這個魔教根本不好惹。


    但唐橈還是沒表現出任何疑惑,隨即開口道:“那本督就去揚州與徐督主匯合,你們先發信過去吧。”


    “是。”


    唐橈那玲瓏心思一轉,隨即便計上心頭來。


    這徐經,不是跟青蓮山有仇嗎?這徐經,不是急著入虛嗎?鍾離觀,不是還有本《太乙經》嗎?嗯,得好好利用利用啊,徐經而已,又不是程歡,好騙的很。


    唐橈暗笑不止。


    而另一邊,度然磨磨蹭蹭的,終於是站在那座山門之前了。度然抬頭望著山門上那熟悉的牌匾,長歎了一口氣,低下頭來,神色黯然。


    一個掃地的小和尚走了過來,看著雨笠灰衣木杖的度然,上前雙手合十道:“敢問施主,來我少林有何貴幹?”


    度然戴著雨笠,胡子又很長,小和尚低著頭詢問的,不知道他有沒有頭發,故而這般問道。


    度然答道:“請問小長老,貴寺的明佑大師在否?”


    小和尚一怔,抬頭看著度然,這才察覺到度然那雨笠下空蕩蕩,是沒有頭發的,立時一怔,旋即答道:“明佑師叔祖不在寺內。”


    度然悵然若失,單手回禮道:“既然如此,那就打攪小長老了。”


    度然說罷便轉身,牽著馬朝山下走去。


    小和尚望著度然遠去的背影,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轉身就往寺內跑,一路穿廊過殿,直奔到明正的房間內,上氣不接下氣喊道:“師伯,師伯!”


    明正正在參禪,聞的小和尚的呼喚,睜開眼問道:“何事喧嘩?”


    “師伯,剛剛有個老和尚在山門前,我上前問他做什麽,他說……”小和尚又喘氣起來。


    “說什麽?”


    “他問明佑師叔祖在不在寺內,我說沒有,然後……”小和尚再次喘氣。


    明正騰的起身:“然後怎麽了?”


    “然後他就下山去了。”小和尚終於說完了。


    “有什麽問題?”明正問道。


    “我看他白眉白須,長得像另一個師叔祖……”小和尚說道。


    另一個師叔祖?明正雙眼一睜。


    “快,帶我去追!”明正急了,袈裟都懶得披了,穿上僧鞋就朝寺外跑去!


    得知消息的明方也衝了出來,兩人一路衝出寺門,衝到嵩山之下,終於在那茅草屋前追上了度然。


    “師兄!”


    “三師兄!”


    兩個和尚大喊著,朝度然跑去,最終停在了茅草屋前,兩人望著那熟悉的背影,激動不已。


    “師兄既然回來了,為何不進寺門來與我等相見?”明方望著度然的背影問道。


    立於茅草屋前的度然放下韁繩,拄著木杖,回頭看著這兩個師弟,神色平靜。


    “相見不如不見。”度然隻是淡淡答了一句。


    “師兄何出此言?少林本就是你的家,你回來便是回家,我們師兄弟便是你親兄弟一般,何必如此冷漠?”明正問道。


    度然笑了笑,開口道:“少林有八戒,我已犯其三,本就不該留於此,何必強留。”


    明方不解:“哪三戒?”


    “一曰殺戒,二曰貪戒,三為妄言,兩位大師,請回吧!”度然有些嚴肅的說道。


    “師兄!”明正大喊,音色一變,居然雙腿一彎,直接就跪了下來,然後明方居然也跪了下來,兩人雙雙低頭,跪在度然麵前。


    “你們這是幹什麽?”度然沒好氣道。


    “師兄,你不是問二師兄的下落嗎?但你知道他去哪了麽?”明正忽然抬頭道。


    “他不是雲遊天下嗎?”度然很疑惑。


    “不,二師兄是追叛徒去了,六年前,我們寺內出了個叛徒,法號智心,這個賊子天賦極高,六年前那時候就已是化境巔峰,我們當時都覺得他會是我們下一輩的住持,當時連二師兄也是這麽認為的。”明正說道。


    “然後呢?”度然問道,他已離開二十餘年,根本不知道這種事,而這個智心是在他離開之後入寺的。


    “他沉迷武學,但是經文念的一塌糊塗,而且頗有戾氣,二師兄便罰他禮佛五年,期間不得修煉達摩真經上的武功,後來這賊子……”明正一說起來就目露恨意。


    “後來呢?”


    “後來他趁著二師兄出門與某個西域大師論佛之際,闖入達摩院,殺死智行,前去搶奪達摩真經,後來我等拚死前去阻止,誰料這賊子已然入虛,我倆聯手都沒能將他留住……”明方也是恨恨道。


    度然聽得此事,已經驚愕起來,他沒想到少林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這麽說來,達摩真經被他奪了去不成?”度然驚問道。


    “我等拚死守護,傷了他,沒能讓他得逞,經書是護住了。”明正道。


    度然的臉冷了下來。


    “二師兄這些年就是為了追殺智心那個叛徒,這才離開了寺院,他交待我一定藏好達摩真經,還讓我將那塊人形石送給三師兄你……”明方說道。


    “那石頭我把它毀了。”度然平靜道。


    明正聞得此言,猛然抬頭問道:“三師兄,這是為何?”


    “不為什麽,看著煩。”度然淡淡道。


    兩人見度然一臉不在意,便開口道:“三師兄,山門需要你回來坐鎮啊,二師兄一去五六年不曾回來,也不知殺了智心沒有,可若是那智心還活著,回來報複我們,而山門如今又沒有虛境高手坐鎮,怕是會有覆滅的風險……”


    度然沒有動心,緩緩道:“少林這樁醜聞還有別人知道嗎?”


    明正明方搖頭:“沒有,家醜不可外揚。”


    度然長歎了一口氣,又問道:“北境大戰,你等不來助拳也是怕被趁虛而入?”


    “是……”


    “合著少林這些年來頭頂上空頂著個武林名門正派的大號,卻什麽事也不做,畏縮在山中,就為了防備那叛徒智心?”度然繼續發問。


    “是……”明方低聲道。


    “你們兩個這麽些年,就沒有什麽長進嗎?明正,你今年六十八,入化二十八年,明方,你今年六十五,是明字輩最小的,但也入化二十四年了吧,這麽多年,守著達摩真經這種絕頂武學,你們兩個居然聯手打不過一個智字輩的徒弟?”


    度然對兩人發出了靈魂拷問。


    “三師兄,我們……”兩個老和尚一時被噎住了。


    “兩個廢物!碌碌無為,本事平庸,要是二師兄跟我都死了,少林豈不是要毀在你們兩個手裏?”度然破口大罵。


    “師兄……我們武學天賦平平……”明方還想爭辯。


    “夠了!”度然厲聲喝止。


    “起來,你們跟我打一架!讓我看看你們有多廢!”度然怒目了。


    跪在地上的兩人臉色陰晴不定,度然厲聲喊道:“給我站起來,沒事跪什麽跪,是不是天天跪菩薩跪的腿軟了!”


    明正明方二僧聽得此話,臉色一沉,站直身子,雙雙看著度然。


    度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喊道:“出手!”


    兩人一動不動,度然卻動了,五指一屈,龍爪功直接出手,如龍爪一般抓向明方,明方眼色一變,晃身後退,度然看著右邊不動的明正,厲聲喝道:“明正你個廢物,出招啊!”


    度然逼退明方,轉身又朝明正攻去!


    明正見那龍爪來的迅猛,臂膀蓄力,抬手一格,“砰”,豈料度然爪來時立馬握拳,一拳砸在了明正的手臂之上!明正臉一皺,被擊退數步,若非他用出了鐵臂功,這一拳下去,他的手隻怕要骨折!


    明方沉聲道:“既然如此,讓我們見識見識三師兄的厲害!”


    兩個和尚不再囉嗦,朝著度然一左一右攻去!度然大喊:“來的好!”


    度然一手伸去,握住明方的迦葉拳,拳勁衝入他掌心,但毫無波瀾,明方一時變色,度然順勢拿住明方的拳頭,提勁就是一甩,直接把個明方甩到一側,踉蹌跌出四五步才站住身形。等明方定身時,度然那頭已連續朝明正攻出七八招,打的明正步步後退!


    二打一,上來就被打入了下風!


    “明正,你腿法生疏,平時不走路的嗎?”度然一把抓住明正踢過來的腿,就勢一甩,直將明正甩的如一個陀螺般轉了一個大圈,明正急忙調整身形,一個鷂子翻身,踉蹌落地。


    明方不甘,抖擻精神再度掠上,度然聞得身後風聲響起,忽然轉身就是一掌,朝明方轟來!明方大驚,身子急忙往側麵一移,那渾厚的掌力直接就明方原本落腳處轟出一道痕印,淋過水的泥巴地直接被真元轟的土塊四散,嚇得明方徹底變了顏色。


    真元出體!


    “明方,這一掌若不是我故意打偏,你已經倒了!”度然毫不留情罵道。


    而明正趁著度然轉身之際,轉守為攻,一記大力金剛掌狠狠打向了度然的後背!誰知度然不閃不避,後背硬扛了這一掌!


    “砰!”明正這一掌如同打在鐵板之上,震的自己手臂都隱隱作痛!


    “就這點力氣,你是不是沒吃飯?”度然不屑喊道,他猛的身軀一震,一股大力傳出,直接將明正震的連退十幾步,差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明正也是臉色大變。


    “無量金身?”


    “接著來!”度然大喊一聲,繼續衝向明正,一爪,一拳,一指,打的明正防不勝防,左支右絀,不過三招,肩窩直接被度然一指戳中,然後一震麻痛感瞬間傳遍明正全身,他再次踉蹌後退,撞在了茅草屋的土牆之上。


    “摩陀指……”


    “虧你還記得摩陀指!”


    明方再度攻向度然後背,度然看都不看,忽然一扭腰,明方的掌擦著度然灰袍而過,穿過度然腋下之時,立馬便被度然一爪拿住了手腕,霎時間整條手臂失去了力量!


    “困龍鎖!”


    “反應太慢了!”


    明方大驚,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直接被度然抓住手扔出,朝著牆角下的明正一砸,直接將兩人砸的七葷八素,雙雙跌下,滑坐在牆角,一時無力站起。


    度然拍了拍手,說道:“你們隻注重練內力,但是招式一塌糊塗,對上內力比你們強的,你們毫無勝算!”


    明正搖搖晃晃站起:“三師兄,你功力如此渾厚,隻怕足以與那伊寧並肩了吧……”


    “並肩?”度然露出不屑的眼神,“哈哈哈哈,你們真是井底之蛙!”


    度然忽然雙手伸向胸前,猛地拉開了自己灰色的舊僧衣,將胸膛袒露而出,明正明方看了卻臉色大變。


    度然的胸口,一道長達一尺的刀疤刺眼至極,雖然已經痊愈,但仍然令人觸目心驚。


    “師兄,這是?”明方微微張口,他想不到練了無量金身的三師兄,如何會被兵器所傷。


    “這是昝敏的刀意所傷!”度然怒目道。


    “昝敏,這般可怕?”明方動容。


    “你們以為昝敏是誰趕走的?是我嗎?我跟昝敏在懸崖上血拚一場,那廝功力極高,我拚盡全力也隻是堪堪傷到他而已……而伊寧,她能跟昝敏正麵打,打的昝敏落荒而逃,甚至丟下一根手指。我跟她並肩?你們居然天真的拿虛境去比肩罕世高手,真是枉活了這麽多年!”


    兩人聞言大為震驚,眼前能壓著他們兩個打的師兄,竟然在天下這幫高手中排不上號?


    兩人徹底震驚失色,再也沒有往日那種得道高僧的表情。


    良久後,度然開口:“若是二師兄回來了,記得派人捎信給我,帶到西山寺就行了。”


    “好……”明正抬頭,隻說了一個字。


    度然拉起衣裳,看著這兩個不成器的師弟,歎氣道:“我就不回去了,你們保重……”


    “三師兄……”兩人同時出聲,挽留之色洋溢臉上。


    “若有外人挑戰,告訴他們,明覺尚在世間,讓他們有本事便來找我試試。”


    兩人神色木然,早已失去高僧的修養,居然想伸手來拉住度然,但度然一轉身,頭也不回,不再理會二人。


    度然重新拄起木杖,戴上雨笠,牽著馬,朝著遠處的大路走去。兩人站直身體,望著那一人一馬遠去的背影,神色複雜無比。


    “三師兄說犯了三戒,到底是哪三戒?”明正問明方道。


    “殺戒者,師兄在北境殺了很多韃子……”明方道。


    “那是除魔衛道!”明正道。


    “貪戒者,師兄多次收受伊寧的錢……我在西山寺打聽到的。”明方繼續道。


    “難道我們沒收香火錢?”明正臉色難看。


    “妄言者,師兄經常口不擇言,出口成髒,這也是當初師兄在寺內待不下去的原因所在……”明方道。


    “阿彌陀佛……如此實是不該……”明正搖頭歎息,師兄就是這點,會帶壞小和尚的。


    “那師兄為何改法號為度然呢?”明正問道。


    明方搖頭不語,誰知道呢?


    大道上,度然目視前方,望著茫茫前路,喃喃道:“明覺明覺,明日方覺……度然度然,一度惘然……明日覺來全無用,一度難舍終惘然……”


    不知走了多久,度然忽然停下腳步,一臉惆悵,對著天空長歎了一口氣,自顧自說道:“落英走了,牛鼻子沒了,我們仨再也聚不到一起了……”


    他忽然丟下木杖,蹲了下來,放聲大哭……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卻沒見到他那敬愛的二師兄,他的心裏話,他的苦,又該跟誰去說?他是出家人,可也是人……


    他再度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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