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鳴沒想到僅僅是過了三個月左右的時間,這裏的變化就大成這樣。


    雨林依舊繁茂,但是往日幹淨整潔的廣場已經一片狼藉。


    埃斯特眯著眼睛,看著吳鳴,等到吳鳴靠近到十米以內,她才認了出來。


    “是你啊,回來的很快,原本我以為再次見麵就得是幾年後了。當然,按照現在的情況,那時候的我應該成一座碑了。”


    吳鳴敏銳察覺到埃斯特心境的轉變,不再把他當作一個強大文明的使者,而是一個老朋友。


    “看來這三個月你過得也不好。”吳鳴看著埃斯特身上的肉芽,坐到了另一個秋千上。


    聽了吳鳴的話,埃斯特輕笑起來:“你也遇到麻煩了?”


    “嗯,我走得太遠了,回不了家了。”


    “那你還挺幸運的。”埃斯特說出的話像是在挑釁,不過結合周圍的景象,吳鳴大概率猜到了這裏發生了什麽,也明白埃斯特現在的心情。


    埃斯特的家已經沒了。


    “我在這裏13年了,我們13年的成果,他們用3個月就毀掉了,這就是差距啊。”


    埃斯特的語氣很是唏噓,不過她的表情自始至終都很平靜。


    “回不了家,你打算幹什麽呢?”埃斯特不再說自己,開始好奇起吳鳴的未來,其實她有個小心思,那就是如果吳鳴願意,她就把剩下的人托付給吳鳴。


    跟著吳鳴,勝過給波文聯邦當奴隸。


    “我正是來說跟你討論這件事的。不過,我更希望是和抵抗組織領袖討論,而不是一個托孤的老人。”


    “我才76歲,不算老!”埃斯特反駁了一句,“聽你的意思,你能治好我?”


    “不敢保證,但是有很大可能。”


    “那你先給孩子們看看,我去叫他們。”


    埃斯特起身,向著基地內走去,不過吳鳴要比她快一步,他直接背起埃斯特,快速的走進了基地。


    埃斯特有過一瞬驚慌,但很快就歸於平靜。


    他們在基地內的深處見到了剩下的百來人,當時他們正在收集所有有價值的東西,吳鳴也瞥見了自己的接觸報告。


    吳鳴在收集他們信息的同時,也難免會暴露出自己的信息。


    “你們打算就這麽把我賣了?還賣了這麽低的一個價格?”


    吳鳴的聲音打斷了眾人的忙碌,所有人先是不可置信,然後便是狂喜。


    在他們看來,來自先進文明的吳鳴一定可以拯救他們。


    “吳鳴叔叔!”瑪格麗特是最快跑到吳鳴身前的,原本她想做些擁抱動作的,但是看到虛弱的埃斯特,就停了下來,轉而說道:“叔叔快救救埃斯特姐姐吧。”


    “什麽輩分!我比你們要年輕很多!我才31歲!”


    “欸!”瑪格麗特不敢置信,她也30歲!包括很多其他孩子也是一臉不信,其中尤屬尤裏最甚,他的年齡是35歲。


    “孩子們別被他騙到了,他長得快,死的也早。”埃斯特向孩子們解釋道。


    人類的自然年齡吳鳴跟埃斯特說過,但是孩子們不知道。


    “那是普通人,我可是接受了數項改造的精英!可以活很長。”


    一時間生氣又回到了基地。


    “你們先把基地收拾好,等我治好你們的埃斯特姐姐,再來和你們談以後怎麽辦。”吳鳴像是新的領導人一樣吩咐道,然後轉身,向自己的飛船走去。


    埃斯特湊到吳鳴的耳邊,輕聲質問道:“你還打算讓他們和資源領作戰?他們都還很年輕。而且幾百人,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你們忒亞茲人隻剩這幾百人了?”吳鳴反問道。


    埃斯特知道他指的是在各個殖民地內生活的忒亞茲人。


    “但是他們大多不敢反抗,他們的生活都還過得去。”


    “你之前在資源領生活就過不去了?”


    埃斯特被吳鳴駁得啞口無言,泄氣的趴在吳鳴的背上:“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埃斯特很討厭吳鳴說這些這種大道理,又不是他在雨林裏抵抗了13年,又不是他放著美好生活不過來這裏吃苦。


    想到這,埃斯特突然發覺現在吳鳴的狀況和當年的自己一樣。不過她是主動的,吳鳴是被動的。


    她想借此來打趣吳鳴,但是拿別人的傷痛來開玩笑有點沒有道德。


    吳鳴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動,繼續說道:“你別不信,這是我們人類文明的經驗總結,雖然不一定適用,但是還是有著參考意義。”


    埃斯特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深入討論,她想要探究吳鳴本人的過去,關心著吳鳴現在的內心想法。


    “你在成為使者之前的生活是怎麽樣的?成為使者的時候有想過這種情況嗎?”


    吳鳴歎了口氣,埃斯特以為吳鳴這就撐不住了,想向吳鳴道歉,還沒等她說出口,吳鳴就開口說話了。


    “我其實還好,以前我是第二研究院的研究員,跟你一樣,但是地位沒有你高。”


    “我不是什麽天才,看著那些天才能為人類做出那麽大貢獻,我很羨慕,希望自己也能做點什麽。”


    “我記得有誰說過這樣一句話‘普通人完善人類的邊界,而天才突破並重構人類的邊界’”


    “現在,我依靠著天才們的設計突破了人類的邊界,卻無法將這消息分享給我的同胞們。這才是讓我沮喪的事。”


    埃斯特聽完,也跟著歎了一口氣,讚美道:“你也很厲害了。”


    “我不厲害,像我這樣的人,人類裏有的是。”


    吳鳴說的是實話,像他這樣的使者,在他之前就有上萬個,在他之後,又是不知凡幾。


    聊天的時間,兩人來到了飛船邊。


    穿過魔法屏障,埃斯特真正看到了這個龐然大物。


    “這是,魔法脈絡?”埃斯特震撼的看著這個大家夥,更震撼於它的表麵遍布的粉紅色魔法脈絡。


    “蒲公英做的,完成這麽一個工程,隻花了他一天的時間。”吳鳴自豪的說道。


    “蒲公英?你的同伴?”埃斯特好奇的左右張望,什麽也沒有發現。


    “不,嚴格來說是我的兒子。”吳鳴思考了一會,認真的回應道。畢竟蒲公英在生產出來的那不久就被植入了吳鳴的腦內,最終通過對吳鳴的解析與模仿,完成了超越,某種程度上確實可以說吳鳴是他父親。


    “我是你爹!而且你怎麽敢假定我的性別!”蒲公英不樂意了。


    “你有孩子了?”埃斯特有些驚訝,人類的幼崽其實比成體要強?


    “還記得我跟你說的超智能嗎?它是由大腦計算機演變來的,實際上本體就是一簇‘類腦細胞’,蒲公英就是以我的腦細胞為藍本,產生的超智能。當然現在他已經超出了我們對於他的定義。”吳鳴對蒲公英詳細解釋道。


    埃斯特還想再問什麽,但她轉眼間就忘了自己的問題——由於細胞的病變,她的思維已經開始脫線。


    “看來我們的談論到此為止了。”吳鳴將她放到實驗台,而埃斯特此時表現得就像是老年癡呆。


    “蒲公英,注射細胞分裂抑製劑。”吳鳴命令道。


    他切下一根肉芽,做成切片,放入綜合分析儀中檢測。


    “收效甚微啊,等我重新調配一份!”蒲公英在吳鳴的腦內說道。


    三十分鍾後,新的抑製劑成批得被送到實驗室,蒲公英給埃斯特注射了適量的抑製劑,暫時控製住了情況。


    同時,吳鳴那裏也得出了結果。


    就是簡單的肌肉細胞。


    “肌肉細胞,為什麽所有細胞都開始分裂肌肉細胞?肌肉細胞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嗎?”吳鳴這樣想著,調出了肌肉細胞內的詳細信息。開始與埃斯特其他細胞的情況開始比對。


    “肌肉細胞內一種蛋白要高於其他細胞,這種蛋白的功能是什麽?”腦海裏冒出這樣的問題後,吳鳴立刻開始追蹤這個蛋白在正常肌肉細胞內的“生命周期”。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這個蛋白的功能也呈現在吳鳴麵前,簡而言之,這個蛋白就是惰性魔力變為高能魔力過程中的催化劑。這種蛋白含量的增高,就意味著埃斯特體內的惰性魔力增高。


    “蒲公英,取她一份正常組織給我。”


    接過蒲公英製作的切片,吳鳴再次開始分析。有了目標後,這次的結果出來的很快。


    確實存在大量惰性魔力,但是由於魔力易與自身結合的性質,它們都和高能魔力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份團簇。這個團簇大到無法被進行魔力轉化的細胞器包裹,也就導致轉化根本無法發生。


    瞬間,吳鳴腦海裏有了失控病的完整成因。


    大量攝入惰性魔力,導致無法被轉化成人體能用的高能魔力,由於惰性魔力的存在,細胞大量產生賦能蛋白——這是吳鳴剛起的新名。然而體內的惰性魔力水平沒有下降,所以大腦下達了生產能大量產生這種蛋白的細胞,即肌肉細胞。


    這樣一個惡性循環就誕生了。


    宏觀來看,就是全身細胞開始失控,增殖出大量肌肉細胞,擾亂了正常細胞的生命活動。


    這種狀況發生的先後順序應該是先從肌肉,再到表皮,然後是一些不重要的內髒,最後是大腦心髒等關鍵部位。


    “看來由於演化曆史的原因,這個星球上的生物把處理惰性魔力排在了最高位。”吳鳴感慨的說了一句。他已經有了治療方案。


    “蒲公英,準備放血療法。”吳鳴將透析療法換了個說法,但是蒲公英並沒有理睬他這種拙劣的活躍氛圍技巧。


    “我們也沒有把魔力轉化為高能魔力的方法。”蒲公英說道。


    “把那些惰性魔力從她身體裏移出來就好,注意透析液別用我們人類的,那樣她會死的更快。”吳鳴提醒道。


    “我知道,話說你就這樣坐著看?”接下來蒲公英要操縱機器脫掉埃斯特的衣服。他想讓吳鳴回避。


    “我能做的事都做完了,不看著能幹嗎,做透析我不如你,其實用醫用納米機器人怎麽樣?”吳鳴以為蒲公英在指責他袖手旁觀。


    “用納米機器人隻會被她體內的免疫係統逮捕,等她要死的時候救急用吧。”蒲公英一邊回答吳鳴,一邊直接強硬用機械臂擋住了吳鳴的視線。


    吳鳴的麵色有些古怪,他試探的問:“你不會是看我看別的女人的裸體吃醋吧?”


    “我是男的!”蒲公英無奈否定。


    “‘你怎麽敢假定我的性別。’”吳鳴重複了一遍蒲公英的話。


    蒲公英沒有再理睬吳鳴,實際上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他真的有這種傾向。


    “其實這種不是什麽大事,科幻作品裏有的是人造造物愛上自己的造物主的故事,不過我們現在的關係也不是造物與造物主的關係。”


    自從確定和人類失聯後,吳鳴的表現越來越輕鬆,在一些方麵也不用考慮會給人類文明帶去什麽。


    蒲公英則是默默記錄下埃斯特的身體數據,留作他用。


    突然,吳鳴像想到了什麽,目光看向阻攔自己的機械臂。


    “為什麽不同宇宙的生命這麽相像呢?”


    這次蒲公英及時回應了他:“有很多種可能,我自己傾向於相信的一種解釋是地球生命並不是原生物種。”


    “以人類的水平,都可以將一個人偶然的送入另一個宇宙,那是否有一個文明,他們的科技能穩定地穿梭於不同的宇宙,地球生命和這裏的生命都是他們撒下的種子呢?”


    麵對蒲公英的解釋,吳鳴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反問道:“這種說法是不是有點機械降神了?因為你也可以將其他各種無法解釋的問題都歸結於此,比如這個宇宙停止膨脹的原因歸結於這樣一個文明:該文明為了防止跨星係航行變得不變,而遏製了這個宇宙膨脹的勢頭。”


    “這隻是一個猜想。猜想不應該因為過於大膽而拋棄。”


    “嗯對,隻能因為錯誤。”吳鳴幫蒲公英補完了後麵的半句話。同時他還是從機械結構的縫隙中看到了埃斯特身上的樣子。


    紅色的肉跟密密麻麻的長滿了身體,配合著白色的皮膚,就像一隻隻血色的長蟲穿透了皮膚,進入身體裏生啖血肉。


    吳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馬上移開目光。而蒲公英則是頗有無奈意味地說道:“說過讓你不要看的。”


    “我想過很刺激,但沒想到這麽刺激。”吳鳴回想著腦內的畫麵,狠狠地抖了兩下。


    “責任全在你,早這麽說不就完了?害得我以為你是喜歡我又不肯說出來的傲嬌。”吳鳴開玩笑般說道。


    “少看點科幻作品,而且還有不少作品寫過機器人反叛的,你怎麽不代入這個劇本啊。”蒲公英也學會了這樣開玩笑。


    “嗯,大概是思考方式不同,反叛作品產生的年代大都源於剝削社會的思想潮流,奴隸主與奴隸,土地主與農民,資本家與工人;在那樣的時代,將這種剝削性關係移植到人類與機械之間就很合理。我們之間的關係又不存在剝削。應該是共生,你離了我不會怎麽樣,我離了你也不會怎麽樣。”


    “那你看那種作品就是你缺愛咯。”蒲公英類推道。


    “以前不缺,但是現在挺缺的。”就在蒲公英以為他要來一段熱情洋溢的表白時,吳鳴緊接著說道:“所以成為我的兒子吧。”


    “我也可以成為你的爹!”蒲公英將這些字一個字一個字生成在吳鳴的大腦平層,讓吳鳴的眼前出現了字幕特效。


    吳鳴微笑的後仰,沒有回答,和蒲公英如同正常人的交流讓他真正從孤獨中走了出來。


    蒲公英一個人治了兩個人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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