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季天熱的格外早,這才六月,早上六點多鍾,太陽已經當空,溫度也到了三十多度。


    在一片一望無際的小麥田中,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坐著小馬紮,正在拿著鐮刀割麥子。


    老漢在前麵把麥子割倒,放成一堆一堆的,老太在後麵用麥稈把放好的小麥捆起來。


    雖是夏天,那兩雙蒼老的手上依然裂了很多血口,汗水早已將兩人的衣服全部浸濕。


    這正是汪洋的父母,這片麥田,是汪洋家裏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之一,另一部分是八月收的花生。


    汪洋出生的時候,汪父已經快五十歲了,典型的老來得子。因為一些變故,家裏隻能勉強支付的起汪洋的學費。至於生活費,家裏最多每個月隻能給汪洋50塊錢,而學校食堂一頓飯至少需要3塊錢。


    “洋洋今年高二了,明年就能高考了,眼看著就上大學了,總算是快把他供下來了。”汪母坐在小馬紮上,一邊捆著小麥一邊對汪父念叨著,身邊擺著幾個捆好的麥子。


    這塊地,兩個老人可能需要收三四天才能收完,用小推車把麥子弄回家,在家裏找機器分離麥粒。村子裏條件好的人家已經開始租用機器收小麥了,一畝地幾十塊錢,用不了半個小時就收完了,還能直接把麥粒分離出來。


    “也不知道他高中成績怎麽樣,能不能考上大學。”汪父說道,“小時候就喜歡打遊戲,初中成績倒是沒耽誤,現在也不知道有沒有變。”


    汪父用鐮刀拄著地直起身,臉上的汗水沾著滿臉的泥土,流出一道一道清晰的黑色紋路。


    他用袖子隨便在臉上抹了一把,看著麵前的那片麥田,微微的歎息一聲,這麽多年了,日子一直沒什麽轉機,年複一年的撲在這黃土中,是自己沒本事啊。


    “隨他去吧,咱也管不了,咱連個字都不認識,更不用說教了,平時你念叨他幾句吧,他還跟你不願意。”汪母無奈的說,那雙漆黑的手,依然在擰著麥稈。


    “你看看幾點了,別耽誤了去問問價格,過了點收麥子的就走了,眼看著洋洋又好交學費了。“汪母突然說道。


    “我看著呢,耽誤不了,再割一會,早點割完早點賣,還能賣個好價錢。”汪父低下頭,兩隻蒼老的手一刻不停,也顧不上去擦一下額頭上再次流出的汗水。


    辦公室,班主任張山靠在椅子上,盯著汪洋,“你怎麽回事,昨晚幹嘛去了,臉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打架了?你看看你一天天的,上課就睡覺,你是來學習的還是來睡覺的!”


    汪洋低著頭沉默。


    “眼看著高三了,你準備幹什麽?讀完高中就去打工···”班主任張山的聲音不斷的傳入汪洋的耳中。周圍的老師紛紛抬起頭,看向汪洋,眼神裏即便是沒有嫌棄,卻也閃著不屑,對於差生,沒有老師喜歡。


    汪洋感受到周圍老師的目光,以及班主任那喋喋不休的批評聲,頭用力的低下去,似要把頭縮進胸膛裏,額頭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臉漲得通紅,全身的血液似乎全都湧到了臉上。


    他曾經也是優等生,也曾被老師刮目相看,即便是已經當了快兩年的差生,也依然沒能磨厚他的臉皮。


    汪洋緊緊地攥住拳頭,手指已經掐進肉中,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所有的睡意早已煙消雲散。


    “行了,回去寫一份檢查,下午放學前交給我。好好學習!看著你就生氣,要努力啊,回去吧。”班主任的批評終於結束。


    “好的,老師。”汪洋低聲說道,轉過身,慢慢的走出了辦公室。


    當汪洋回到教室的時候,已經下早自習了,同學都去食堂吃早飯了,教室裏還有寥寥幾個人。汪洋無精打采的回到座位上,隨手拿出一個本子,準備寫檢討。


    “為什麽天天抓我,又不是隻有我一個通宵上網吧。”汪洋在心裏很不平衡,手中的筆用力的戳著本子。


    “哎,汪洋,吃早飯了沒?”說話的是汪洋的死黨劉星,看樣子是剛從食堂回來,一進教室門就衝汪洋喊。


    “吃過了!”汪洋頭也不抬的答道,順便瞥了一眼書桌裏的饅頭。早餐對於汪洋來說是可吃可不吃的,花3塊錢吃個早餐,對於一個月隻有50塊生活費的汪洋來說,有些奢侈了。


    “又檢討?昨晚趁我回家自己偷摸通宵了?我看老班最近是針對你啊,你都快成他的重點監控對象了。”劉星站在汪洋旁邊,看汪洋本子上很顯眼的三個大字——檢討書。


    “本來不想去的,不愛呆在宿舍,就去了,我走那會孫政宿舍都關門了,害得我自己一人被抓。”汪洋抬頭說道。


    “靠,臉怎麽了?被誰打了,告訴兄弟,我們給你找場子。”汪洋抬頭劉星正好看到他臉上的青紫的印子,原本嘻嘻哈哈的表情收斂起來。


    “沒事,昨晚撞倆不開眼的混混,打了一架。”


    “啥情況啊,沒傷著吧?”劉星緊接著問道。


    “沒事沒事啊。”汪洋語氣有些不耐煩,昨晚的事再加上被班主任批,讓他心情很煩躁。


    “得,關心一下都不行,不問了,有事說就行。”說完轉身回到座位。


    汪洋又抬頭看了眼劉星,心裏暖暖的,好兄弟之間無需太多言語,所有的情誼都在行動中。


    烈日當空,汪父把早上割的麥子用小推車一趟一趟的往家裏運,好在離家不是很遠。


    快中午的時候總算是運完了,急急忙忙騎著他那輛破舊的自行車,頂著烈日,到了鎮上的糧食交易市場,他要打聽一下今年的小麥價格,汪洋下個學期的學費就指望這個了。


    “唉!”


    剛到市場門口就聽一老漢在歎息。


    “老哥哥歎什麽氣,沒聽說今年小麥什麽價?”汪父從自行車上下來,笑嗬嗬的跟老漢打招呼。


    “七毛二分五。咱莊稼人是越來越沒活路了。”老漢狠狠的吸了一口手中的煙袋鍋子,粗聲粗氣的說道。


    “什麽!這麽低?去年不還是九毛多,今年怎麽跌了這麽多?”汪父的心涼了大半,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


    本以為今年應該能比去年價格更高,卻不想反而更低,這樣可能連汪洋的學費都湊不齊,他額頭上的皺紋更深了。


    汪父不死心,推著自行車徑直走進交易市場,他要找幾個收購商問問價格,雖然心裏知道老漢不會說假話,卻依然心存僥幸,萬一是老漢聽錯了呢。


    老漢回頭看了一眼汪父,和自己一樣花白的頭發早已被汗水浸濕變成一縷一縷的,黝黑粗糙的皮膚一看就是整天趴在地裏,上身穿著一件已經看不出本色的短袖,還綴著幾個窟窿,背也駝了,把衣服頂起一塊,下身的褲子沾滿了土。


    看著汪父焦急的樣子,老漢默默的抽了一口煙,無奈的歎息了一聲,步履蹣跚的向外走去,身為莊稼人,怎能不理解他心中的苦。


    當汪父從糧食交易市場出來時,心中已經沒了任何幻想。他已經把市場上所有收麥子的商販都問了一遍,一家都沒落下,都是一個價,七毛二分五。


    隻有一個商販可能是看汪父的穿著,覺得這個老漢不容易,說如果品質好,可以七毛三收,並且告訴他,現在因為進口的糧食越來越多,以後小麥的價格隻會越來越低。


    原本一身幹勁的汪父,推著自行車,沿著公路有氣無力的走著,汪洋開學就要交學費,學費加書本費就得一千二百元,這還沒算生活費,家裏一共不到兩畝小麥,滿打滿算能收一千斤小麥,全賣掉也不過才七百多塊錢,何況也不可能全賣掉,家裏還要留口糧。


    遠遠看去,汪父的背更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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