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第一次沒下雨就給崩了的。


    所長早早地就來了,快速派了任務,讓張威和另外幾個同事一起去東山支援。


    張威此刻已經完全忘記做夢的事了,他也沒猶豫,直接坐在了警車駕駛座上,後麵帶著三個同事一起朝著東山去了。


    快到地方的時候,車突然不動了,下去看了看才發現車輪子陷到了泥地裏,於是最後張威坐在車上踩油門開車,剩下的幾個同事在後麵幫著推車。


    他們也知道山體滑坡開車危險,但車上還有物資,何況也沒到指定的地點,於是就打算先把車往前開一段時間,然後再下車搬運物資。


    結果一幫人正在忙著推車,張威正在忙著開車的時候,他突然感覺脖子一疼,接著,身子就輕飄飄的了起來。


    張威茫然的低頭,發現自己居然從車裏飄了起來,第一視角變成了第三視角,在他眼中,警車被從山上滑落下來的大石頭砸了個正著,正好砸中了駕駛位。


    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石頭下的鮮血彌漫。


    後麵推車的同事們都瘋了一樣的去推那塊石頭,還有人叫他的名字期盼他能答應,但根據張威看到的畫麵來看,他應該是被砸扁了。


    他死了?


    張威茫然的感覺自己還在往上飄著,底下的畫麵漸漸變得不是那麽清晰了。


    他其實沒怎麽感受到疼痛,就好像是小時候玩螞蟻,結果被螞蟻咬了一下一樣,下一刻,他的靈魂就脫出身體了。


    飄了差不多一分鍾,張威突然反應了過來。


    他不能死啊。


    他死了,他爹媽怎麽辦,他們可隻有他這一個兒子。


    好不容易含辛茹苦的把他養大了,眼看著他也要升職加薪了,他要是死了,他們可怎麽活。


    他還是個單身狗,並且是母胎單身,還沒有和妹子拉過手,一起看過電影,怎麽能死呢。


    恍惚間,張威仿佛聽到了父母悲滄的哭聲。


    他下意識的順著這個聲音飄了過去。


    看見的卻是一片蒼白。


    白色的靈堂裏,棺木停在他們家的客廳中間,他父母哭的站都站不起來,旁邊是熟悉的,不熟悉的親戚們在安慰,正堂掛著他的遺像。


    那張照片還是他剛剛考取到警校的時候去照的,裏麵的他笑的跟個二百五一樣。


    可不管再怎麽二百五,在這樣的環境下,也隻有無盡的悲傷。


    張威站在自己的棺木旁邊,茫然看著周圍的一切。


    父母哭的肝腸寸斷,親戚們有真傷心的,也有和他不熟悉沒什麽感情隻是來走個過場的,按照村裏的規矩,辦喪事要弄宴席,村裏很多人都來了。


    就像是張威以前參加過的喪事一樣,吃飯時,隻要去世的人的親屬才會難受,其他人隻顧著吃喝聊天,偶爾歎息兩聲這孩子還年輕呢,下一刻又帶著笑去敬酒,不懂事的小孩子們奔跑在父母之間,還以為這是什麽好玩的地方,天真又歡快的笑聲環繞著張威。


    他們是不悲傷的,因為或許他們連死亡是什麽都不知道。


    張威對他們在自己喪禮上做出這樣的舉動也沒有生氣,畢竟他小時候也是這麽做的。


    走的不是自己家人,怎麽會同悲呢。


    他行走在各種喝酒吃飯的客人之間,看著他們臉上的各種神情快速閃過,又看著桌上的飯菜慢慢減少,最後隻剩下殘羹。


    他的棺木被抬了起來,在哭聲和一片掛白中,被埋葬在了村中的墳山上。


    張威跟著身體到了地底下。


    下麵好黑,好暗,可他卻能看清裏麵發生了什麽。


    無數他從沒注意過的小蟲子有條不紊的在泥土裏爬來爬去,在從前的他看來十分渺小的蚯蚓如今看起來也顯得十分巨大,棺木封得很嚴實,可對於那些小的不能再小的蟲子來說,想要爬進去太容易了。


    張威看著它們爬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看不清麵目的身體上開始啃食,他沒感覺到疼,隻發散著思維想著,這些小蟲子知不知道它們正在吃的食物活著的時候能夠輕而易舉的碾死它們呢?


    或許是知道的,或許是不知道的,反正目前,不管他這個人類生前再怎麽風光,到了地底下,也隻是它們的食物。


    底下遠比張威生前想的要熱鬧,許多他叫不上名字的小蟲子在地底下忙忙碌碌,有可能這一刻剛出生,下一刻就會死去,還有許多蟲子卵被藏得嚴嚴實實,又被其他不同品種的蟲子抬走吃掉。


    張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屍體慢慢腐爛,顏色漸漸變暗,越來越多的蟲子來了,棺木也開始被咬出一個又一個的小口子。


    對於蟲子們來說,人類的屍體是一場盛宴。


    他的身體對於這些小蟲子來說還是很大的,它們就算是吃上一百年也吃不完,但他的屍體會自己腐爛。


    慢慢的,棺木裏隻剩下了一具白骨。


    張威自從到了地底下之後,思緒就一直是平靜的,他思考了很多問題,以前看得到的,看不到的。


    他活著的時候,想要過很多東西。


    升職加薪,手辦,女朋友,上班可以不用堵車,執法時別碰見傻帽,洗澡的時候能有熱水,早點買一個屬於自己的房子,最好是帶遊泳池的那種。


    他也聽到過很多新聞。


    路人好端端走在路上被車撞死了,車好端端開在路上被大車碾了,高收入人群為了能維持收入熬夜作息不規律猝死,就因為和朋友吵架被朋友勒死等等等等。


    隻是以前,張威總覺得這些對於他來說太遙遠了。


    他肆意的揮霍著自己的年輕,揮霍著身體的健康,揮霍著大把的時間。


    他撲在工作上很少回家看父母,平時休息的時候又一心撲在手機上,說要打掃宿舍,卻又拖延症,難得一個休息日如同一條鹹魚一樣的玩手機,玩到了最後該睡覺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整整一個白天都玩了些什麽。


    明知道熬夜不好,卻還要為了喜歡的遊戲和電視劇熬夜,總想著明天做明天做,到了明天又推明天。


    可現在,在黑暗的地底下,他突然意識到,他沒有明天了。


    他死了。


    他不能再見他的親人,他不能再喝一口熱水,吃一口熱飯,他沒有健康來給他透支了,以前那些以後再做的事,到了現在,他已經做不了了。


    對著自己的白骨,濃濃的後悔將張威整個人包圍。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想要珍惜時間,想要回家多看望父母。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不熬夜,好好對待自己的身體。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做一名警察,但這一次,他會做的更好。


    仿佛有什麽破碎了,從心底溢出的悲傷讓張威忍不住的流淚。


    他大聲的哭著,想要將內心的悲傷宣泄出來。


    可等到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之後,他才反應過來。


    他已經死了,他是個死人了。


    死人是不會有聲音的。


    這一刻,他的內心隻剩下了悲傷。


    沒有其他,隻有悲傷。


    他多想哭一次啊,多想回到那個還活著的時刻。


    可是沒有用。


    隻有死亡是不可挽回的。


    無論是他,還是別人。


    隻要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張威蜷縮在黑暗中,無聲而又痛苦的哭著。


    ——


    “張哥??張哥?!!”


    “嘿!張哥,醒著沒!!”


    張威淚眼迷蒙的睜開眼,茫然的坐了起來。


    同宿舍的同事好笑的看著他調侃;“你剛才夢見什麽了,我進門見你沒動靜還以為你睡覺,結果正收拾衣裳呢,一扭頭看見你哭的那叫一個慘啊,枕頭都被你給弄濕了。”


    “我……哭了?”


    張威茫然的伸出手擦掉臉上的眼淚,神情還是怔怔的。


    “是啊,你哭的眼睛都腫了,誒張哥,你到底夢見什麽了哭的這麽厲害,是不是夢見女朋友跟人跑了?”


    “去你的,那我也要有女朋友才行啊。”


    張威沒好氣的揮手打了過去,同事麻溜的避開。


    他奇怪的吸了吸堵住的鼻子:“我也不記得我夢見什麽了,反正感覺現在心裏堵得慌,不太舒服。”


    “哭成這樣,舒服才怪了。”


    同事笑嘻嘻的,“張哥,我夜班下了,就先回家了啊,你趕緊起來洗把臉,別一會被人家看出來你哭過,一個大男人,要被笑死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


    張威從床上起來,去洗了把臉,對著鏡子裏那個眼睛腫成核桃的自己,奇怪的揉了一把。


    他夢見什麽了,怎麽哭的這麽厲害。


    可惜想不起來了。


    洗了好一會眼睛,又用小鍋煮了個雞蛋剝開滾了滾眼睛,張威臉上才看不出有什麽來,他打了個哈欠,把雞蛋洗了洗吃掉,就出發去所裏。


    宿舍離著所裏很近,也就隔了條馬路,張威剛走到門口,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喊他。


    “張哥!!”


    張威轉身,見是幾個同事正嘻嘻哈哈的在馬路對麵衝著他招手。


    他笑了,也衝著他們招了招手。


    綠燈了,這幾個同事走了過來,其中有一個同事手搭在了張威肩膀上:“張哥,你知道不,我們副所要退休了。”


    張威莫名的覺得這個對話和場景有點熟悉,他揉揉眉心,“我知道啊。”


    “所長的意思,好像是說把副所的位置……”


    “等等等等!!”


    張威打斷了他的話,“你是不是想說,所長想把副所的位置給我坐?”


    “可以啊張哥,看來你心裏很清楚啊。”同事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當上了副所,可別忘記哥們啊。”


    張威勉強擠出一個笑,“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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